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相当寒冷,一个多云的早晨,公寓里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在魏玛时关系不错的杂志编辑。
“总算掌握到席勒老师的动向了哦。”
“真的吗!”分明还是清晨,却不由得喊了出来。很早之前就让他帮我调查弗雷迪的行踪了。
“在铁路公司那边挨个碰运气。总算找到了见过席勒老师的乘务员。似乎是往格劳宾登州方向去了。”
说是……格劳宾登州,貌似在瑞士的东部。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瑞士这个国家,总之是在阿尔卑斯山那里,而且是在神圣罗马帝国之外。弗雷迪去那里做什么?攀登雪山?怎么可能。又不是那种户外运动类型的人。
“是国外吧……那么之后的调查会变得困难吧?”
“嗯,是啊,不过我会拜托几个熟人看看。话说回来歌德老师。”
他在电话那一头压低了声音,
“席勒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诶?”不,这正是我想问的。
“铁路公司和那名乘务员都说,此前就有人调查席勒老师的行踪。看样子多半是教会的人。”
“教会,吗?”
这个时代的教会并不单单是个宗教团体,而是拥有能够匹敌帝国权力的一大势力。它又为何会追寻弗雷迪的行踪呢?
“而且两位老师离开以后,教会似乎还去了事务所进行调查。最近总算从那家房东那里打听到这事。果然当事情涉及教会,口风便紧了起来。”
“不,我对此毫无头绪。”
要说头绪的话,我自己却大有接受调查的份。因为丝毫没有辩解的余地,是个和恶魔订立契约的叛教者。但,为什么找上弗雷迪?
“是吗……很担心席勒老师吧。改日会和歌德老师一起回魏玛吗?全体职员一致相信,会再同我们一起办新杂志的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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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糊其辞,坐立不安地答谢后,挂了电话。
我对魏玛这座城市毫无留恋。文艺评论也不是自己想做才做的,弗雷迪也不在了。
看了一眼窗外暗淡的天空,心想,弗雷迪,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呀?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而且还受到教会的追查?虽然说过类似想出去旅游之类的话,但其实是有什么被逼无奈的理由吧?哪怕打一个电话来也好啊。
我朝厚厚的云层探问。眼下,你在哪里?
“想见席勒先生吗?”
梅菲在我耳边问道。视野的一角,黑色的犬耳轻飘飘地摇摆着。看来似乎是在我肩膀的高度,匍匐般趴在什么也没有的空中。这恶魔还真是个灵巧的家伙。
“算是吧。有不少话想问他,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了。”我坦率地回答道。梅菲将手臂和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哧哧地笑了。
“是骗人的吧。”
“什么骗人?”
“因为在YUKI身上,感觉不到对席勒先生的友情呢。”
那算什么啊?我缄口不语,数了一会儿在河岸装卸货物的工人们那小小的灰色身影。
正如她所言,我对弗雷迪没有什么友情。怎么说也不过是一起工作两个月,去过一次温泉的交情。当然,歌德同席勒有深交,互相精读对方的作品,互相批评,互相影响对方,还曾合力搞创作。那份记忆恐怕多半还保留在我经过改造的大脑中。作为与我无关的事。
所以,好吧,怎样都好……我开始这样想。哪怕弗雷迪被教会追查也好,和身在维也纳的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歌德的友人,却不是我的。身在帝国之外的话,看来也不用去找了。我可不愿被卷进牵扯教会的纠纷。毕竟他说过,并不知道歌德怎样把我召唤来的。对于返回未来的方法,丝毫没有启发吧。
正巧占据窗框景色的左边,可以看见斯蒂芬大教堂尖塔的影子,我仿佛躲藏般关上了窗户。梅菲不知何时消失了。
然而,教会并非与我毫无关联。而是从完全料想不到的角度,闯入了我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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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征兆是猫。
那阵子路一直在着手某篇难度很高的大作,几乎不出自己的房间。即便问她:“在谱写些什么呢?”“直到完成当然要保密啊!”也会惹她生气。隔墙听见的琴声,也尽是偶尔突然的和弦连续击打。所谓作曲,虽然不少人以为是边弹奏乐器边谱写,但其实只是在脑中进行的。我父亲也说过,浴室里是最适合作曲的。如果是路这样的管弦乐专家,在脑中可以演奏出各种乐器的组合,无论怎样规模的乐队曲目,哪怕不离开书桌一步,也能写出。
因为路废寝忘食地埋头于创作,于是就变成由我来照顾黑白的猫咪们了。也许是义务性喂食的缘故吧,那天早上少了一只都没有意识到。其余四只一齐咪咪地叫着,就擅自以为是肚子饿得慌,仅仅多盛了些煮鱼给它们而已。
到了中午,路晃晃悠悠地来我房里。
“最终章的结构总算搞定了……还差一口气。我想在猫儿们的环绕下,做个毛茸茸的美梦,所以借我床铺一用。”
“回自己房里去睡啊!”床上岂不要沾满猫毛啊。
“我房里全是乐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那就到外面睡去!”
路赌气地转过身,真朝大门口走去,但因为脚步实在有些危险,于是我只能慌忙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唉,真是的,知道了啦,你要是摔倒在地,我也很难办。总之吃完饭就给我去睡觉!”
路打开窗,发出像极了猫叫的声音,呼唤友人们。黑白的毛球依次跳进了房间。就在我想着也给猫咪们把午饭拿出来吧,而往厨房走去的时候。
“……十六分音符不见了!”
听见了路近似于惨叫的声音。转身看去,她在四只猫的围绕下脸色煞白。
“到底去了哪里?……被带走了?被谁?黑?黑漆漆的家伙,是人吗?裙子?是女的,还是男的?男的?”
她把最大的那只白猫——好像名叫全音符——举到与视线齐平的高度责问道。倒不如说,在和猫对话?不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见了?
我也终于意识到,那只最小的名叫十六分音符的二叉尾黑猫不见了踪影。
“说起来好像早上也没见到……”
“为、为、为什么不在那时就去找啊!”
路放下白猫,打算往大门摸去,
“说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得、得快点去找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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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走到一半,就因为疲劳和饥饿而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别硬撑了!”
我试图扶她起来,而路却紧紧抱住我的手臂,含泪说道:
“YUKI,求你了,快去找!是我、是我重要的朋友啊,十六分音符还小,呜、呜呜……”
“知道啦,我知道啦,这就去找。”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才能找到一只小猫呢,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窗子被打开,出现了男人的身影。
“会员编号第1,华德斯坦伯爵在此!就包在我身上了!”
……喂,这里可是三楼啊!紧接着天花板也被掀开,露出了男人的脸。
“会员编号第2,李希诺夫斯基侯爵在此!我也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厨房柜子的门也被打开,有男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会员编号第3,罗布科维茨侯爵登场!老夫一定把猫救出,然后让路德维嘉小姐拥抱老夫!”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跨过窗框进入房内后,华德斯坦伯爵指着我说道:
“歌德小儿,因为是在监视你!为了不让你对路德维嘉小姐犯下无耻的性犯罪!”“犯罪的是你们吧!”“给、给我出去,剽窃魔!”路躲在我身后喊道,猫咪们也呲牙咧嘴地朝三名跟踪狂贵族扑了过去。
“哇,等、等等,路德维嘉小姐!”“是啊,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想要窃取的仅仅是,路德维嘉小姐你的心而已……”十足可疑的三人组的辩白,一下子淹没在了猫的叫声、爪子的声音和一片惨叫声中。
然而,现状名副其实令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将伯爵和两名侯爵撵到公寓外后,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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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真的愿意帮忙找猫吗?”
“那是当然!”“只要是为了路德维嘉小姐,全部财产都豁出去了!”“哪怕赌上老夫全部的余生!”
虽是鼓舞人心的话,但用被猫抓得伤痕累累的脸说出来,却实在让人感觉不靠谱。
“另外还有不少会员吧,要是谁有空闲愿意帮忙的话——”
“正因为考虑到这种事态,已经让他们全体待命了!”
伯爵说完,公寓周围的小巷里熙熙攘攘地走出几十个男人。这种事态指什么事态啊!虽说帮了大忙了。
“华德斯坦会长,出了什么事?”“噢噢,副会长也!”“壮烈牺牲了吗?”“守住路德维嘉小姐的贞操了对吧!”
贵族尽是这样的蠢货,那革命当然要爆发啦,我不禁想到。
“那么我回去再向路打听一下猫的详情。”
“诸位会员,开始组织搜索小队!”
“明白了,会长!我来搜索路德维嘉小姐的房间。”“那么我就搜索路德维嘉小姐的衣柜。”“我来搜索路德维嘉小姐的裙底。”“适合而止吧,那里由我来搜索!”“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我不由得怒吼起来。
然而,当手臂、脑袋、肩膀上趴着猫的路出现在街上时,歌迷俱乐部的会员们态度大变,排成四列横队,十分肃静。在路含泪讲了猫平时玩耍的地点和带走它的黑衣人的情况后,粉丝们热情高涨,各自在维也纳的街头散去。
华德斯坦伯爵率领着大批部下,抱着漆黑的小猫回到公寓时,已是夕阳西沉的黄昏时刻了。
“是这只猫吗,路德维嘉小姐?”
确实是那只猫。不会看错,那特征明显、分叉为二的尾巴。
“十六分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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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寓的入口跑出的路,从伯爵满是抓痕的手中接过小猫,紧紧抱住。
“啊,太好了!没事吧!……看你都湿成这样,得赶紧擦干才行!”
路猛烈地跺着楼梯,返回了房间。相反由我替她向歌迷俱乐部的众人鞠躬致谢。
“真的非常感谢!”
老实说,并不认为真的还能找得到,
“那只猫在哪儿找到的?”
“在圣卡尔教堂的池边。”
圣卡尔教堂位于维也纳市区的南面,是座巴洛克式建筑风格的大教堂。正面有一方很大的贮水池。那么,猫之所以全身湿透,是因为掉进了池子里吗?
“对我来说,追踪附着在猫身上的路德维嘉小姐的气味,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华德斯坦伯爵自豪地挺起胸。
“会长,发现小猫的是我!”“没错,是我们的人海战术啊。”“只是把教堂依次找个遍罢了!”
“怎么知道是在教堂的呢?”
我有些惊讶,隔着伯爵向他的部下询问。
“因为从路德维嘉小姐那里听说,带走猫的人所穿着的服装,不管怎么想都是牧师的黑色长袍啊。”
“啊……话说起来。”
有说起过穿黑色裙子的男人。原来是指神父平时的服装吗?换句话说,路所言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能和猫说话……
但,神父为什么要特地把猫带走呢?
“总之,歌迷俱乐部的功劳就是我的功劳!”伯爵说,“我就代表大家当路德维嘉小姐的猫吧!”“会长这太卑鄙了!”“难道想独吞功劳吗!”
会员们开始骚动起来。功劳吗。该给什么谢礼呢?要是打扫一下我的床铺,应该有不少路掉落的头发吧,那样就可以了吗……因为浮现出的想法怎么说也太邪恶了,于是我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总之非常感谢。那个,谢礼的话就留待下次……因为路现在已经精疲力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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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说我想陪在她身边睡,或是说我想用体温温暖她之类,开始吵闹了起来,因而把他们赶走花了不少力气。
回到房间后,路在地上正蜷成一团睡着了。红色的裙裾宛如落在地上的一滴血般铺展开,或白或黑的猫咪们也在那上面互相挨着睡觉。从窗外射入的夕阳,映照出一幅怀旧般的景象。
只有最小的那只裹着毛巾的黑猫睁开了眼,抬头仰望着我,轻声叫唤。我就像是瘫软一般感到安心,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就在路的身旁瘫倒了下来。
为了避免着凉,不弄醒猫,悄悄地在路身上盖了条毯子。还真是够受的一天。虽说不是我亲自到处跑去找,但真的累了。
“……真是让人不禁想吃掉的漂亮睡脸呢。”
旁边突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梅菲跪坐在我身旁,窥视着路的脸蛋。夕照下红与黑的反差,犹如希腊悲剧中的最后一幕般,令我心头一震。
“呼呼呼,在YUKI的房间里熟睡,还真是个毫无戒心的姑娘。快,YUKI,机会来了哦?”
“什么啊?话说回来,路似乎听得见梅菲的声音,所以注意点啊。”
“就是说和我做的时候不要发出喘息声吗?”
“才没说过那种话啦!”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出来了啊,明明躺着!
“算了,那暂且不提。”
梅菲朝路伸出双手。喂,你想干什么,虽想阻拦,然而指尖所向正确地说并非路,而是裹在毛巾里的小黑猫。恶魔的手指掀开毛巾,用手掌包裹住尚有些湿润的毛皮,将它抱起。
“……梅菲?”
即便我叫她,她依然默默地盯着猫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十六分音符痒痒似地扭动着身子。梅菲,你只要想做,除我之外的任何事物便都能触碰吧。还以为你是没有实体,类似幽灵般的存在呢。
“啊,果然。”梅菲呢喃道。
“什么?”
“是脖子的根部。毛被剃去的部分,看到了吗?”
梅菲用手指将十六分音符的下巴抬起。正如她所说,就在猫的喉咙下面,有一处被剃去了毛,裸露出皮肤。
仔细一看,那剃痕是个十字架的形状。
……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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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这是?”
“是检邪之后留下的痕迹。淋湿身体的恐怕也不是池水,而是圣水。瞧,身为恶魔的我,皮肤出现了排斥反应。”
梅菲将猫扔在地上,摊开双手让我看。她的手掌变得通红,到处起泡。
“怎么……回事?”
“教会的家伙怀疑那只小猫是恶魔的眷属,并调查了它。”
我睁大眼,看了看十六分音符。它已经回到路的脑袋旁,在毛巾上蜷成一团。二分叉的尾巴尖端拂弄着路的鼻子。
“毕竟长着那条尾巴啊。受到怀疑也无可厚非。真可怜……呼呼。圣职者们的脑子也够可怜的。如今竟然还相信黑猫是恶魔的使者这种迷信。”
梅菲晃动着肩膀,发出邪恶兮兮的窃笑。
“请小心,我亲爱的主人。最近教会正在监视这栋公寓。噢,好可怕好可怕……”
恶魔的声音和身影逐渐淡去,融入黄昏的静谧中,消失不见了。我呆呆地凝望窗外展现的暗红色天空。教会正在刺探这里?为什么啊?难道路做了什么信仰上受到怀疑的地方不成?
我取出橱柜深处的教科书,查找着哪怕一丝一毫有关于此时教会的情报。此时路也许醒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我慌忙将教科书塞回书包,关上橱门。
“……唔……睡过头了。必须回房间,把最终乐章一气呵成写完才行。”
路站了起来,长长的红发翘得乱蓬蓬。周围的猫咪们也爬起,站在离开几步的地方,担心似地抬头看着路。
“我的朋友们,谢谢。已经暖和多了。”路望着猫说道,“十六分音符没有着凉吧?很好。那我就回去工作了哦。”
“再休息一会不好吗……睡床上也没关系。”我说道。
“那可不行。得赶快把乐谱写完,否则充满全身的创作灵感就要消失了。而且,萨利埃里老师也已经着手乐队成员的准备,得赶快投入练习才行。因为是前所未有的大型乐曲啦,所以希望准备充分以后再举行首演。”
那么了不起的作品吗?是贝多芬的哪首曲子啊?
路的步履还有些不稳,所以打算陪她一起朝大门走去的我,发现了夹在门外的报纸。
瞥了一眼头版的报道,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路也在走廊上停下,朝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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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波拿巴,即位法国皇帝》
标题上大大地写着这句话,同时刊登有,在巴黎圣母院举行登基仪式时的照片。那是个在罗马教皇面前,正试图用自己的手将皇冠戴在头上,钢铁般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
是吗,原来是这个时候啊。法国市民以革命推翻王政仅仅十五年,便再次用自己的手将国王抬了出来。
我把目光转向路的脸庞。
那么说来,你眼下想要完成的正是那首曲子吗?
“你怎么了?”路不解地歪着脑袋,“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我默默地把报纸递过去。粗略地扫过头版后,路的脸上熠熠生辉。
“哎,拿破仑终于当上皇帝了啊!看见没,不是由教皇陛下,而是自己动手加冕的样子哦,真了不起!似乎当今的欧洲,能够被称为恺撒后继者的,就只有那个男人了啊!”
我凝视着路的侧脸,一股惶惶不安的违和感充满了全身。
“……怎么啦,一副可怕的表情盯着人家。”她从报纸上抬起眼。
“……呃,不,没什么。”我支吾道,对照着看了看拿破仑的照片和她的脸,“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拿破仑当上皇帝了啊?法兰西的共和制也好,革命精神也好,全被摧毁了。”
“为什么我要生那种事的气啊,”路耸了耸肩,“又不是雅各宾派。拿破仑也没有破坏共和制吧,而是法国市民自己决定放弃共和制的。是严格遵循法律的决定。”
奇怪。那真是奇了怪了。贝多芬这时理应狂怒不已才对。和我所知的历史不同。当然,自从被带到这十九世纪初的欧洲以后,所见和课上学到的历史完全错位的例子,已经多到让人厌烦。
但是,这个龃龉却有种致命的感觉。
“路,那个,你正在作的曲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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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降E大调交响曲对吧?第二乐章是葬礼进行曲而最终乐章是变奏曲的。”
路皱起了眉毛。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偷看过了吗?”
“不、不是啦,因为我……”
“啊,唔,嗯,没错,你是从未来……听好了,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直到首演为止要完全保密,我可想让听众大吃一惊呢!”
“……标题是《波拿巴》对吧。”
“是啊。唔唔,一想到被人知道了就来气。这可是至今为止最庞大的交响曲。所以就用和它相匹配,当今欧洲最有实力的人物名字来命名啦。我打算终有一天亲自进献给拿破仑。”
我指着报纸的照片询问:
“话说拿破仑都当了皇帝了……你不改标题吗?”
路诧异似地挤了挤眉:
“为什么啊?明明成了越来越符合我作品的人物。”
“不,没什么……”
话哽在喉,目光再次落在加冕典礼的照片上。
我所知的历史是这样的。贝多芬的作品55号,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在作曲之初,命名为《拿破仑·波拿巴大交响曲》【1】,作为进献给拿破仑的作品而完成。但是,当拿破仑即位法国皇帝后,革命遭到践踏而被激怒的贝多芬,以撕去标题页的力气,用笔使劲将记在乐谱上的题名划去,代以这般命名——
——《英雄交响曲》(SinfoniaEroica)
然而,如今我眼前这位娇小的女孩贝多芬,不但没有对拿破仑即位皇帝感到愤慨,反而称颂不已。
这么一来,《英雄》便无法诞生。
究竟为什么呢?分明对飞艇、火车、坦克徘徊在这个十九世纪欧洲的天空和陆地,对这些历史的歪曲毫不介意,为什么一首交响曲的题名会如此牵动我的内心?
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路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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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一则才是大新闻啊!”
她指着就在皇帝即位报道下面的一栏,神色骤变地说道,
“说是帕格尼尼要来维也纳!”
照片中有几个盛装打扮的人。坐在左边椅子上的是军服着装的拿破仑。一旁有几个身着礼服模样的女性。波拿巴一家——从附带的解说词来看,似乎是拿破仑的妹妹们。而服装打扮格外华丽的女人所依靠着的右边的人物,是个身穿饰有大颗金纽扣礼服大衣的年轻男子。
只是一眼看去,便令人脊背发冷。
黑皮肤,细长而清秀的眼睛仿佛被匕首切开般不祥。在腋下抱着小提琴的手指,宛如蜘蛛女郎的脚一样细长。
这是,这个男人是——
“上面写着帕格尼尼备受拿破仑妹妹的宠爱,一直被波拿巴家族所独占,为了祝贺皇帝即位,将做全欧之旅!维也纳公演就在本月吗,唔唔唔唔,真令人期待!”路用兴奋的口吻说道,“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搞到门票。在那之前得赶紧把工作做完。YUKI,你可要做足夜宵哦!”
路将报纸塞回我手里后,一头钻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我在昏暗的走廊里,再一次端详起报纸上的照片。
尼科罗·帕格尼尼。
生于意大利的传说般的小提琴家。似乎是个相当古怪且疑心很重的人物,害怕自己的音乐随意流传而不收弟子,连乐谱也大多没能留下来。因而其演奏及人物形象都被掩埋在了殊属可疑的逸闻之中。煞有介事的传闻是这样的。据说尼科罗·帕格尼尼的卓绝技巧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才获得的。
恶魔……给恶魔,灵魂?
脖颈直起鸡皮疙瘩。感觉从哪里听到了梅菲的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