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阿姨回到家的时候,两只手都占满了。一只手里提着小葱、嫩豆腐和一棵小白菜,另一只手上提了包子、红豆稀饭。陶阿姨去厨房放了菜,拿小号搪瓷碗盛了稀饭,从筷子篓里取出细瓷白小勺,来到卧室。
老伴还躺在床上。灰暗的卧室和外边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浑浊的空气里间杂着说不清的霉味。陶阿姨把手里的稀饭、包子放到案桌上,开始给老伴穿衣服。老伴的身体好沉啊。陶阿姨要跪在床上,使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把老伴拉得半仰着靠在靠背上。穿好内衣,好不容易套上外套,陶阿姨已是大汗淋漓。
陶阿姨下了床,端来稀饭,说,先喝口稀饭再吃包子吧。陶阿姨说着话,就用小勺盛了稀饭,又用嘴唇试了一下热冷,这才送进老伴的口里。喝几口稀饭,咬一口包子。陶阿姨在稀饭和包子之间来回换手。一顿饭,也吃得陶阿姨上气不接下气。当然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有床上的老伴。
给老伴抹了嘴,收拾了碗勺,陶阿姨这才给自己做早点。陶阿姨的早点是昨天下午的剩饭。老伴说了,倒了怪可惜的。我们当年不是连剩饭也吃不上吗?
陶阿姨吃过早点太阳已经照到了阳台——是该推老伴出去晒太阳时候了。好不容易把老伴弄上轮椅,老伴忽然说,我……我要上厕所。陶阿姨在心里说,老不死的,也不早说。刚才不是已经上过厕所了吗?陶阿姨嘴上什么也没说,她把老伴的右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自己的手握了老伴的手,左手环了老伴的腰,扶着老伴去厕所。厕所的坐便器上她早用棉布棉花缝了很厚实的坐垫。老伴坐在那儿方便,陶阿姨就在一边扶着,生怕一误之间出了差错,没法给孩子交代——老伴的儿子在西安工作,女儿在州里上班。正因为没人伺候老人才找了陶阿姨。老伴解手结束,用那只哆哆嗦嗦的手去揩屁股。陶阿姨一把夺过老伴手里的纸,看把你能的,又要弄的满屁股都是啊?说着话,就开始给老伴擦屁股。
室外的阳光真好啊。空气中也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干爽、清新、热烈的味道。河滨南路,依依的垂柳下,不时有熟悉的人和老伴打招呼。也有和陶阿姨熟悉的人和她嘘寒问暖。说着笑着就到了河边的亭子。亭子里,有头梳的油光溜滑的退休老干部,也有穿黄马甲扫马路的老女人,更有囫囵囵裹一件看不清颜色对襟袄的乡下老汉。这些人围着亭子里的一张圆桌,手里捉了细长的“花花牌”,高一声低一声玩得很是开心。
有人看见推着轮椅的陶阿姨和老伴,就上前打招呼,老局长,出来晒太阳啊!老伴勉强点头。陶阿姨说,是啊!是啊!今儿个太阳好!
看了会牌,他们开始往仓颉大道走。那儿是新辟的步行街。亭台楼阁,山水一色,红花绿草,红男绿女,确实是老年人散步的好去处。老伴忽然问,今天买菜的帐还没算吧?陶阿姨恍然大悟,左手一拍脑壳,你看我这脑子,一忙,就给忘到爪哇国去了。豆腐一斤一两,一斤一块八,一两一毛八,两快钱;小葱一把一块;白菜八毛一斤,不到二斤,一块五;包子两块;稀饭一块。一共是七块五。这是找回的两块五。陶阿姨把两块五毛钱递给老伴时,满脸的平静。
这天晚上,临睡前,陶阿姨怯怯地对老伴说,今天三十一号了。老伴睁开紧闭着的眼睛,“哦”了一声,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个月又过去了。老伴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颜色发黄、揉得皱巴巴的小本本,翻开了。然后从贴身衣服里掏出200元钱交给陶阿姨。孩子打电话说了,物价上涨,从这个月起给你200元,以前的咱就不补了。你在这个本本上按个指印。
陶阿姨拿过本本,那上面按满了密密麻麻的指印,红红的。只是以前的指印下是150元字样。陶阿姨没说一句话,左手无名指沾了红红的印泥,重重的按下去。陶阿姨知道,这个称为“家”的组合已经存在六年了,但她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老伴,不是爱人。永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