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子,景晰也顾不上医鬼和其他村民诧异的目光,赶紧跑回去给晋少棠松绑。凌严捆他捆得紧,差点没给勒断气儿了。
“晋公子,真的对不起。你还好吧。”看到凌严把晋少棠捆的好像粽子一样,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景晰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歉意。
被捆得久了,晋少棠多少有点供血不足,脸色煞白如纸。但他倒是比较关心景晰怎么一副落汤鸡似得模样。“齐姑娘你这是......”看到跟着她进来同样一身湿的凌严他更是好奇了起来。“外面.....雨下得竟这样大吗?”
景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凌严见她那副尴尬的样子,丢了套衣服给她。“医鬼给你找的。去里面换上吧。”他也拿着医鬼给的衣服去另一个角落更衣。凌严生的比医鬼要魁梧些,医鬼的衣服于他而言小了一点。他索性就半敞着领口,看上去倒有几分狂野不羁。
景晰换完衣服出来看着凌严竟有些看出了神,差点就不记得要问晋少棠什么。好在她还是知道正事要紧的。“晋公子。雁北说他发现你的位置实际上是靠近镜湖庄的。刘凌带着几个人就敢去镜湖庄的地盘上投毒,傻了不成。偏偏镜湖庄撤了那一带巡逻的岗哨,以至于你被追杀却毫无察觉。今天袭击我的流火堂弟子用的也是镜湖庄的剑阵。晋公子,就算我们立场不同。如今也算是在一条船上了。如果我们解决不了流火堂,只怕你也回不了镜湖庄。请你如实告诉我们,镜湖庄内是否有人与流火堂勾结。”
晋少棠皱着眉,心中的忧虑几乎全写在脸上了。他思忖良久,仍不愿开口。
凌严不是那么有耐性。在他的布局中,晋少棠是个极大的变数。朝廷反应再慢有所动作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到时候他再想从中捞些好处只怕是不容易。
“你放心。我们的目的是对付流火堂。镜湖庄与流火堂的事情我们不会传出去。再说,镜湖庄如今有九宫飘渺罩着。即便我们传扬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敌对的诋毁罢了。往小了说,这关系的是你和你继父之间的权利争夺。我们除掉了流火堂对你只会有利。往大了说,他们抓你们镜湖庄的弟子炼蛊。如今更是对周边村民下手。你们名门正派的道义被狗吃了?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由你站出来拨乱反正吗?”见他仍有顾虑,不用想也知道晋少棠是在顾虑镜湖庄的名声。凌严干脆就往这点上戳,说道:“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了,朝廷也会派人调查。你以为届时你还保得住镜湖庄的名声?不如壮士断腕,尽快掌权断了与流火堂的干系。”
景晰与凌严步步紧逼,晋少棠终于还是松了口。“好吧。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你继父与流火堂堂主是否早有勾结?几时开始的事,你又是几时发现的。”其实凌严对这些根本没有兴趣,他想知道的只是晋少棠知道些什么罢了。
“父亲他......确实与孙尧素有往来。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我遭到大大小小的刺杀,大多都是他派人联系流火堂下的手。我查到他们在离镜湖庄不远处的树林里建了一座地牢。但里面相关的情况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探查。表面上,我们和流火堂势同水火。实际上,暗地里有不少金钱往来。只是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同意我的提议,让镜湖庄重回九宫飘渺。那之后流火堂与我们就不止是表面上不合了。流血冲突频发。甚至父亲他还......中了蛊。我先前离开郁川便是听闻医鬼曾在雍都附近出没过,特地去寻。只是没想到原来他竟已经在康东村住了许久。”晋少棠所知道的也没他们想象中那么详细。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啧,也就是说,你继父在对流火堂态度改变后没多久,就中了蛊?”晋少棠所说的大部分都与他掌握的情报无甚出入。但他继父中蛊一事凌严倒是头回听说。“多谢告知。你,跟我来。”
凌严让景晰随他到院中商谈。他从院中的板车上拔下早前流火堂袭击景晰留下来的箭。“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景晰接过箭细细端详了一番。箭身材质普通,没有明显标识。箭羽也是寻常的雉翎。倒是箭镞有些特别。寻常箭镞大多为菱形或是有倒刺的。这箭簇形似凿头,面对箭锋呈现出六芒星的形状。
“这箭镞挺特别的。不像是一般的箭。不过我对兵器了解不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箭有什么问题吗?”景晰虽然觉得这箭镞不一般,可也说不出能从中看出什么。
“这种箭叫寸金凿,是穿甲性能极好的军用箭。寸金凿在秋狄和东榆的军中十分常见,但季郑用的较多的则是破甲锥。不过看做工,这些只是些残次品。”凌严本是来找流火堂的麻烦的,但如今似乎有了些新发现。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有些奇怪。不过这事儿暂时还看不出与当下的关联。其实我刚刚听晋少棠所说的,我觉着不能尽信于他。他与他继父虽然好像势同水火,但他言语中流露出对他的关心也实在是太情真意切了些。看来他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讨厌他继父。那晋少棠所说的,总是要打些折扣去的。”
“放心,郁川的情况我已经明了。镜湖庄的这位庄主,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苏玉的人。而流火堂则是受命于苏玉与之联手,暗地里谋划着什么。但是呢,这位庄主只是有短处拿在苏玉手里才被迫听命。这是天机堂的探子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探明白了的。按照刘凌和晋少棠的说法结合来看。晋少棠应该是设法说动了这位庄主,以至于破坏了苏玉的计划。苏玉恼羞成怒命流火堂对镜湖庄下了死手。但本该节节败退的镜湖庄看上去损伤却并不大,反倒要劳苏玉派刘凌过来增援。究其原因是因为,孙尧也同样中了蛊或是重伤。不然流火堂不会听刘凌调配。加上他们之前来抓医鬼的家眷,不难做此猜想。知道你今天一定很累,但是现在没时间休息了。”
“要怎么做,先去救张谦吗?”这会儿景晰已经累到快要原地躺下就能睡着的程度了。可郁川发生的诸多事情大多都和她切身相关。四周敌意暗流涌动,稍有轻忽便是万劫不复。光是刘凌的针对就害的她差点受辱。想到此处景晰的眉头越皱越紧。
“张谦是替我办事的,不是来给我找麻烦的。稍后我要去一趟镜湖庄,你留在村子里保护好医鬼。”凌严并不打算带她去。虽然分开行动很难保证刘凌不会再对她下手。但镜湖庄这一趟,他有绝对不能带上她的理由。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只能留在村里等消息,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带你去,让你再杀我几个手下?”
“我几时杀过你的人啊?!你别冤枉我。”景晰以为他只是找个借口不带上她。可没过一会儿她便反应过来,究竟他说的是谁。她惊诧地看着他,问:“你别告诉我地牢里那几个是你的......”
“那几个确实是我手下失踪了的天机堂暗探。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你记得两件事。第一、绝对不能让晋少棠回镜湖庄。第二、守好村里的那口井。如今村子里还没乱,是因为物资充足,尚有干净的水源。一旦供给不足,必生事端。我身边可信的人不多,这事儿只能托付给你,明白没有。”
语气虽然有些急,但那饱含信任的目光让景晰有些挪不开眼。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凌严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便策马离去。景晰明白他说的,守护目前村里唯一安全的水源事关重要。得凌严如此信任,一扫心中的挫败感,景晰总算振作了一些。
凌严潜入镜湖庄时已近丑时。庄内除了少数巡夜的弟子一片寂静。凌严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卫摸到了东院。看见屋内亮着,凌严也没顾忌会不会被发现,直接推门进了屋。
屋内的男子见凌严到来有些惊讶却并未声张。“夤夜造访,何事?”
凌严见他一副悠哉的神情,心中怒火丛生,二话没说扯着他的衣襟就将他按在了墙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再敢打齐景晰的注意,我保得了你也随时能杀了你!”
看他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男子显得有些紧张,连忙解释说:“我确实想过让她死。但下药这事儿是刘凌下的手,与我无关。”
凌严自知是有些冲动了。他松开了眼前的男子,却还是警告说:“殷幡你给我听好了,你最好趁早打消杀齐景晰的念头。你利用我的人来博取刘凌的信任,我尚可放过你。但是我也是有底线的。”
“是......”殷幡应承的不情不愿,但他作为镜湖庄的庄主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如今他还得依靠凌严和九宫飘渺来摆脱苏玉的控制。
“所以,刘凌现在对你是什么态度?”凌严余怒未消,但他能逗留的时间并不太长。
殷幡整了整衣衫,说道:“我不惜自曝身份,他自然是信的。单凭我们都想要齐景晰死这一点,其实便够了。加上有天机堂的那几条性命,他有什么理由怀疑我?可惜,那批人已经被苏玉事先押走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发现他们在蛟脊崖西侧的一个极隐蔽的山洞里囤积了大量兵器。”
“兵器......”凌严听到殷幡的陈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怪是寸金凿。苏玉,算你运气不好。
苏玉手下频频做假账,甚至把心思动到了汇通钱庄身上。想来是为了应付制造锻造兵器的巨大开支。近年来苏玉种种不合理的行为,终于渐渐有有迹可循。
“是否需要有所行动?”殷幡见他一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心有戚戚,试探着问道。
“不必,绘张图给我。你还是低调一点。就算曲译的旧部在天荡已无实权。但要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别说是你,只怕你那个废物儿子也得死无全尸。”不过凌严倒也不是太担心。晋少棠对他们的谋划一无所知。他之前言语中没少挑唆晋少棠和殷幡对着干。接下来的日子,殷幡可有的头疼了。“哦对了,把你交给流火堂炼蛊的镜湖庄弟子名单给我一份。”
“不知护法要此物何用?”这东西也没什么价值,给他倒是无妨。可殷幡实在想不明白凌严要拿来做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拿到地图与名册后凌严并没有直接回到康东村而是在湖边逗留了一阵。不知怎的,在齐景晰身边他总是有些静不下心来思考。现在四下无人,他总算能好好分析一下。
如今对郁川局势有能力造成影响的总共有四方。凌严手上能掌握的殷幡、与九宫飘渺同气连枝的晋少棠、为苏玉炼蛊制造兵器的流火堂以及表面听从苏玉的刘凌。
殷幡把柄在凌严和苏玉手上,无非是个牵线木偶。晋少棠感情用事尚未掌握镜湖庄实权,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苏玉囤积兵器,炼蛊培育行尸全都选在郁川不太符合他布置分散的习惯。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凌严想着此地位处天鹰山正北方,距离虽不远但没什么战略价值,应该不是为了对付自己。最合理的想法就是豢养私兵准备起事。郁川离雍都极近不说,两日路程便可到达长柳卫。可上次与禹王见面时并未看出他有这方面的动作。但无论如何,苏玉应该是最不希望朝廷过分关注郁川的。剩下有动机在郁川兴风作浪的也就只剩刘凌了。
“孙尧中蛊,我已将消息封锁,要不了多久他便会自生自灭。”
“你就不怕我用这理由治了你的罪?”
“右护法与掌教相争多年,如今境况看着也不怎么乐观。何不与我联手?实不相瞒,我固然恨齐景晰,却也知道害我亲族的罪魁祸首并非是她。我假意投靠为的就是伺机寻仇。只要护法答应事成之后将齐景晰交给我。不日我便会送一份大礼给您。”
昨天在流火堂碰面时,凌严以为他说的是制造出流火堂堂主的空缺。当时他心里还在讥讽刘凌太过天真。毕竟就算现在流火堂堂主位置出缺,他也很难能补上自己的人。现在细细想来,刘凌所指应该是这批苏玉私囤的兵器。一旦被朝廷发现,苏玉定会被按上个谋反的罪名。难怪最先发病的原爆点是康东村。只要最开始爆发疫情的地方是康东村,那蛟脊崖一带势必会成为朝廷重点封锁盘查的地点。就算事败苏玉追究起来,他还可以将责任全都推卸到孙尧身上。好谋划。
可还是当初的那个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刘凌这些年来一直听命于苏玉,但他常年在飘渺阁潜伏,远离天荡的权力场。别说培植人脉了,离了苏玉,他只怕支使不动任何人。偏偏刘凌不仅搞到了苏玉的掌教印信,甚至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流火堂的情报并作出动作。这绝不是他能做得到的。刘凌背后必定有人在帮他。会是姜弘吗?他之前一直被困在宫里。放出来之后也在忙假票板的案子。他被困的时间和刘凌给齐景晰下毒后投靠苏玉这段期间几乎是重叠的。按理说他们是没什么交集的。可若不是他,凌严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还能有谁。
一阵晚风拂过,簌簌作响的树叶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是不是白天跳到湖里染了风寒,凌严心头竟闪过一丝寒意。
与此同时,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人正拎着一个坛子悄悄靠近康东村的水井。
“久候多时了。”景晰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用剑架在他脖子上。
幸好凌严临走前特地嘱咐了她一定要守住水源。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想来动手。男子起先一动不动,像是放弃抵抗了一般。谁知他发动突袭,反手抓住景晰左手手腕将她整个人甩开。
“你当年便是用这招帮师父赢下赌约的。”当年景晰缠着叶清涟想要习武。叶清涟便让功夫最差的刘凌跟他比试,若赢了才肯承认她有习武的天资。她耍了些手段偷袭了刘凌,却被他用这一招反败为胜甩下了比武擂台。最后叶清涟折中教了她踏浪袭风。
“说这些还有何用。如今这里不是飘渺阁的比武台,我亦不是你的师兄。你既然守在此处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拔剑吧。”
康东村夜间并无灯火照亮,现下乌云蔽月视线几乎不可视物。往往剑锋逼至身前方能判断方向,凶险万分。景晰近来嗜睡的很,昨天一整天的奔波劳碌几乎没合过眼。这种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对战让她的功力优势近乎荡然无存。这样的环境下,任什么盖世神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当然,刘凌与她的处境并无不同。如今谁能适应黑暗的环境做出应变方可制敌。
凭借模糊的身形与招式,两人缠斗许久都没有分出个胜负。可随着时间拖长,景晰注意力已经愈发不集中。虽然她已经竭力避开要害,但身上还是有几处较浅的剑伤。
“不过如此。”刘凌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是疲于应付。他暂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以作喘息。
景晰听得出他气息也已有些不稳。她想要跟他继续对话下去,以此确定他的方位,因此她故意挑起了些较为尖锐的话题。“你到底为什么投靠苏玉?你知不知道是他杀了师父!”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道德恩义?!”
伴随着刺耳的刀剑碰撞声和长剑坠地的声音,刘凌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炽热的鲜血,浸透了衣衫。他及时封住穴道,捂着胸口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任你再怎么说,可你用的始终是挽云剑,跟师门的联系不是你我想割舍就能撇清的。今天我不会杀你。这算是我欠小可的。但下次见面,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这是景晰欠他的,但刘凌至今对她百般迫害,景晰也并不打算继续逆来顺受下去。以从前偷学的挽云剑残招击败他,也算是以此为他们同门情谊做个了断。
纵使心中百般不甘心,刘凌却也明白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他负伤离去时,察觉到了附近似乎有人正注视着他们。但他已是无暇他顾。
“不错。用伤口的方向和受伤的先后顺序推算他用的招式,然后一招制敌。你还真是每天都能给我点惊喜。不过这法子确实也太粗糙了点。下次得空教你如何听声辨位好了。”凌严心里有些不踏实,赶着就回来了。方才回来就看到她与刘凌打了起来。只是看她尚有余力应付,便在旁看了会儿热闹。
“你热闹看得到是开心。若是你早点过来帮忙,我也省了这一身伤了。”
见她好像真的挺疼的,凌严上去扶了她一手。“我替你看着,你回去处理下伤口休息一下。待到天亮还有要事要办。”
“好。你可千万看住了。以免刘凌再生歹心。”不过景晰转念一想,她是在替凌严担心些什么?以他的身手想要拿下刘凌只怕都用不到两招。
“哦对了。这本册子帮我交给医鬼。”凌严将从殷幡那里得到的名册交给了景晰。
景晰并没有管这册子是从何的来,里面写了些什么。现在她困的眼皮打架,只想清理伤口好好睡上一觉。
看着景晰远去的背影,凌严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低头瞥见刘凌留在井边的坛子,陷入沉思,一直呆立在原地。良久,凌严将它拾起,拔出了塞子。他松手的下一瞬,井内传来了“噗通”的坠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