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是花朝阁客忙之时,怜织抽不开身。她派冯良引姜弘与景晰前去见蒯岩。蒯岩被她安置在库房木柜后的密室之中。虽然他已经清醒,情绪也稳定下来。但似乎还有些惊慌,不安地四处张望。
姜弘拎了张凳子坐在他床边,率先发问:“你是蒯岩,蒯敏的弟弟,是吗?”
“正是......我认得你,你是血衣王......”
“你既认得本王,那确实省了不少功夫。我且问你。究竟是谁把你关进了那间密室,这块票板可是出自你手?”姜弘将那块未完成的票板拿了出来。
蒯岩见到票板,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焦虑。他唇齿微微开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竭力克制住了。
姜弘看得出他眼神是不是瞟向一旁站着的景晰,似乎是有所担忧。“这位齐姑娘是慕容枉法的挚友,也是右护法的妻妹。你不必顾虑今天所吐露的内容。”
冯良在入口处朝景晰招了招手。正好蒯岩对她戒备心很重,景晰打了声招呼先随冯良出去了。景晰走后,蒯岩方才肯答话,可他说的都很模糊。
“我被逐出墨玉馆后,大哥瞒着众人将我安置在了登槐巷的一户民宅。数月前的一天夜里,一群人忽然掳走了我。他们把我关在密室里,逼我造票板。那票板我见过,是当年师父为汇通钱庄所铸。人在屋檐下,我又如何能违抗。可造了票板交了出去,他们既不放我,也不杀我。好像就那么消失了一样。我被关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直到左护法您和那位姑娘闯了进来......”
他在关键的人物、时间的表述上都给不出个确切的说法。从他这番话里只能确定假票板确实是他伪造的。只是,再往上一个层面的人,却什么关联也看不出来。或许是他真的不知道,又或者是在恐惧些什么。“那,不如说说你被逐出师门的事情吧。”
姜弘没想到,谈起这件事,蒯岩竟态度坚决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他一再声称此事与假银票一事无关,怎么也不松口。
“无关?未必吧。”景晰返回密室,驳斥了蒯岩刚刚的那番说辞。“你与你大哥幼年丧母,饱受继母欺凌。你们两人逃出家中,在外漂泊相依为命。被慕容玳收留后,你本是除了小豆丁以外最受器重也是天资最高的弟子。你为何会自毁前程,去偷那所谓的机关图谱?许是有人拿你大哥手上的人命案子相胁迫。让你背了这黑锅。若无机关图谱,掳走你的人又如何能打开库房。天机堂传信,蒯敏在甘州境内失去踪迹,极有可能遭人毒手。你确定还不肯说实话?”
“什么?!大哥他......”蒯岩听了景晰这番话,一下子慌了神。
姜弘瞥了一眼景晰手里的信纸。不用想也知道是凌严给了她天机堂的资料。他之前托人去找凌严讨了几次也没下文。呵,凌严对她可真大方。
蒯岩不断攥着手,内心纠葛在脸上显露无疑。“我......我确实不知道是何人掳走我的。但......威胁我偷走机关图谱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们。只是,你们得保护我的安全,帮我找到我大哥。”
姜弘欣然答应,这点事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是沈衡......当年,我大哥醉酒与人起了争执。醉意之下,失手杀了人。不料此事竟被沈衡撞见。他以此要挟我们。无奈,我只好听从。即便是我背了这黑锅,被逐出师门后,大哥也时常受他胁迫。只是估计那厮做梦都没想到,师父最后会把墨玉馆交到了小师弟手上。”
蒯岩尚有些虚弱,得了沈衡这个名字,姜弘心中已成算。他注意到景晰异常的沉默,说道:“多亏你的帮忙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我已能应付。”
“既已经参合进来了,让我看看这件事究竟怎么发展,不算过分吧?”景晰最初并不想参合进来。就连凌严也在信中特地强调,让她与姜弘保持距离别惹麻烦。可她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太过于顺利了。
“随你。”
夜里,景晰在院中独坐乘凉。她不断思考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照姜弘的判断,沈衡利用蒯岩制造假银票票板图利。又因没拿到长老的位子,对蒯敏起了杀心。眼见事情暴露,怕姜弘找上门,故意挑事被关进牢里几日。如此一来,反而免去许多麻烦。可......这事情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按照蒯岩所说,他被关进密室的时候,小豆丁还没出事。如果蒯岩一直被关在密室里,且有人给他提供餐食。那必定有人频繁出入库房与密室。就算沈衡有能力不用钥匙打开库房,小豆丁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吧。沈衡拿到票板后为何没有杀人灭口?而是让他在密室里自生自灭?
苦思无果,景晰有些丧气。怜织点算完一天的账目,返回院中。见她在院里吹风,取了件披风给她。
“多谢。”景晰想的入神,等怜织走近了才回过神来。
“客气了。右护法既把你交给我,我总不能让你染了风寒吧。那会儿在忙着,忘记让冯良嘱咐你了,天机堂的档案你记得看完焚毁。”
景晰往怜织房里望了望,有些发愣。
怜织笑说:“他连夜出城办些事情,这两日不会在这里住。你尽可放心。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没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所以怜织姑娘你当真是凌严安插在他身边的?”景晰一时好奇,可话问出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发问。
“是也不是。”怜织没怎么介意她的问题,回答的轻描淡写的。看上去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这些确实不方便细说。等以后有机会的吧。”
景晰忽然感觉到怜织从石桌下递了把匕首给她。虽然她讲话依旧是那般轻柔,可眼神却异常警觉。她接过怜织递过来的匕首,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可除了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之音什么都听不见。
景晰才觉得是不是她们太多心了,只听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在耳后响动。怜织用飞镖弹飞了另一枚射向景晰的暗器。后脊的虚汗被风一吹,寒得景晰一个透心凉。院中开阔,来人躲在暗处,实在有些吃亏。她二人背靠着背,迅速摆出了招架的阵势,缓步朝屋内移动。景晰一只脚刚踏进屋内,从她们身侧忽然杀出两名蒙面杀手。
怜织一把将景晰推入屋内,迅速俯身躲过刺击,向前飞扑拉开距离。两名杀手似是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负责抵挡怜织,另一人则入屋与景晰打了起来。
屋内杀手是个使长剑的好手,论攻击距离景晰此刻大大吃亏。屋内空间较小,轻功优势也难以施展。虽说她从小对闪避剑招就很有些心得。可眼前这个可不是飘渺阁的那些师兄弟们。此人剑招利落,每一招都奔着取她性命而来。景晰招架了一阵,却也渐渐被逼到墙角。一丝短促而剧烈的疼痛在她脑中炸开。
不好......
心跳的频率顷刻加快,景晰扶住墙面,伸手摸了个花瓶向杀手丢去。她预感自己又要失控,拼命克制着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怜织被房内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分了神,原本还略占上风的局面瞬间逆转。躲在一旁使暗器的人与眼前的刀手趁机联合发动攻击。怜织虽然及时招架住刀手的一记跳劈,同时抽出腰间软剑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也被暗器击中后腰。镖上淬了毒,怜织视线模糊,四肢开始麻痹,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眼见杀手手中刀刃就要落下,忽然房内的杀手被景晰一拳击出窗外直接摞在了他身上。景晰气息不稳,不断喘着粗气。她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体内迸发的力量,神情因此显得格外狰狞。
刀手爬起身来仍不死心,朝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怜织砍去。景晰掷出匕首逼迫他收招格挡,随即突进贴身。这杀手虽与那断了气的都是好手,可在景晰压倒性的内力面前,就算是挡住了一招半式也是一身的内伤。躲在暗处那人吹了声响哨示意刀手撤退,同时掷出毒镖。哪知景晰毫发无损地接住毒镖朝着暗器射来的方向掷了回去。一声低吟后,墙头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让那刀手趁机从后门逃走了。
景晰竭力保持冷静,扛起怜织回屋医治。她扯开怜织中镖处的衣物。伤口大量出血,皮肤紫黑、肿胀。她大觉不妙,赶紧让怜织以跪姿趴在床边。若是寻常镖伤在这个位置,哪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看症状与五步蛇毒十分契合。景晰将床边的帐子扯了下来割成条状勒在怜织伤口上方一指处。
冯良解决了逃窜的那名杀手姗姗来迟。景晰让他想办法弄些半边莲或者鱼腥草来,自己则去厨房备了些盐水来给她清理伤口。大约一刻左右,景晰松开绑绳,又重新挤紧了一些。保险起见,她取下烛台上的蜡烛,炙烤患处。
灼烧的痛感让怜织清醒了一些。她颤抖着轻声嘱咐景晰说:“齐姑娘......劳烦你将院中的毒镖搜罗起来......”
“好。怜织姑娘,你现在千万不要过度焦虑,保持这个姿势静静休息,也不要运功。”
怜织虚弱地点了点头。景晰见该做的处理都差不多了,便按照怜织的吩咐去院中拾那些毒镖。镖上淬了剧毒,景晰拾取时十分谨慎。找了一圈大约找到六枚。五枚由杀手掷出,还有一个是怜织的。
奇怪......怜织姑娘的这镖,怎么看上去和杀手的这样相似?
还没来得及多想,冯良拿着一盒子草药跑来。“齐姑娘,你看看这可是半边莲?”
景晰确认草药没什么差错,捣碎了让怜织含在口中。忽然院中一片喧闹,像是有人从后门破门而入。她慌忙将毒镖收在了木柜的抽屉里,随冯良出去查看情况。
带人破门的正是白天才见过的那位大理寺少卿。
事发突然,冯良还没来得及处理院中的尸首。这下可好,这位赵大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现下可是难应付了。赵雁翎见了院中的尸首和身上带着血污的景晰,眉宇间流露出极强的敌意。
“接到报案,有人称花朝阁后院传来打斗声。看这场面,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来人!拿下!”
“且慢!”就算是打得过也不能贸然跟官差动手,景晰情急之下干脆壮了胆子质问赵雁翎说,“赵大人。据我所知,大理寺是负责刑狱不假。可报案人只说听到打斗声。此等维护都城治安的事,本应报给戍防营才是,为何会报到赵大人处?我与怜织姑娘在院中乘凉,遭杀手袭击,反击纯属自保。纵使官府要拿人,也不能不问缘由对我们这些受害的平头百姓下镣铐吧?更何况,从我们遇到刺杀到您破门不足半个时辰。我有理由怀疑是有人事先就知道这里会出人命,报案构陷我们。赵大人,您说,小女子说的可有道理?”景晰故作镇定,将事情的疑点逐条释出。看似思路清晰颇有调理,但实际上她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心扑通扑通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赵雁翎沉默了半晌。她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地上躺着的这人一身蒙面黑衣,与她所说相符。今夜之事确有些蹊跷之处。只是在他眼里,眼前这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更加可疑。一天之内竟牵扯进两桩人命案子里。“那为何事发后至今,你们不去府衙报案?”
见他还是个能说理的,景晰稍稍安心了一些。陈情道:“虽然今夜化险为夷,但怜织姑娘被贼人毒镖所伤。当时情况危急,我与冯管事给她做了应急救治。一直忙到方才,您就带人破门了。实在是抽不出手。”
“那劳烦这位姑娘告知姓名、户籍所在,方便本官留案记录。”
“赵大人......”怜织扶着门,强忍着不适,出来与赵雁翎交涉。
“怜织姑娘,你余毒未清,此时可不能随意走动啊!”景晰赶忙上去搀扶。
“赵大人......花朝阁是民女在负责的......这位姑娘只是友人托付照顾,暂住在我这里。若有什么需要联系查证的,由我出面便可。毕竟,今夜贼人闯入的是我的地方,遇贼经过......我也知之甚详。”怜织脸色惨白,精神看上去也有些萎靡。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齐景晰近一步往雍都的乱局中搅和了。
赵雁翎虽不惧姜弘。可他家最近也不是太太平,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行之。今天这事若真是构陷,还说不好目标是谁。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带回去,要出了什么岔子,不免落个草菅人命的恶名。“今夜之事,两位虽然为受害者。但本官也不能不查。只是考虑到两位身上有伤,请这位管事跟本官走一趟。”
“多谢大人体恤.....”
还好打发了赵雁翎。景晰扶怜织回房让她休息。她还不能平躺。景晰只能给她垫着些,侧靠着。姜弘前脚刚离开花朝阁,后脚就来一批杀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呢?她也考虑过是不是奔着蒯岩去的。可她俩和杀手交战的时候,明明暗处还有一个人,却没有潜伏找蒯岩的意思。此刻他人还在密室里安然睡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杀手和怜织用的暗器款式相仿也很值得怀疑。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怜织的梳妆台上。景晰取了纸条,但上面一片空白。她猜测这大概是天机堂的密信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看到,就帮她也收了起来。此事她尚未处在事情的中心,就已经被牵扯的一身麻烦。原先还坚定要入天荡找苏玉报仇与查清当年家中遇难真相的决心开始有几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