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周晴,拜见叶阁主。”
“无需多礼,听宣儿说,周姑娘着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周晴从行囊中拿出一封信函,呈予叶清涟。“晚辈特带来师父书信一封。家师吩咐,定要叶阁主亲启。原本此行是来拜见赵庄主。但听闻庄上变故,得知阁主也来了此处倒是省的晚辈多走一趟了。”
书信大意是逸清居近来抓住了一个天荡潜伏在门派内的眼线。审问过后知晓天荡要进攻几大门派,希望下月能齐聚逸清居商讨应对之策。信中提到的事情也正是叶清涟所想,可现下的局面,让她十分为难。
“不怕直说,此次天荡突袭琰月山庄。我的一个徒儿身中奇毒,另一个被人掳了去。赵庄主也身负重伤尚在调养。眼下的情形,下月未必能如期赴约。”
周晴思考了一番,似乎有了主意,“晚辈家中在琰月山庄附近有一处私宅甚是幽静,宅中下人不多也都是家中用了多年的亲信,可避人耳目。晚辈即刻修书一封请家师将会面地点定在此处,不知叶阁主以为可好?”
“如此甚好。”叶清涟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周姑娘,听闻你家与邵儿家中乃是世交。实不相瞒,此次中毒的便是邵儿。”
周晴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前辈是说秦家公子?”
“正是。”
“这......”以两家交情来说,秦邵遇此大难理应及时通知秦家。可秦家若是知道秦邵受伤必定要接他回雍都。他现在中毒不宜挪动。想来叶清涟也不希望这件事被透露给秦家。“叶阁主,此事我可以暂且瞒下来。但事后无论如何也还是要知会秦伯父的。感谢阁主坦诚告知。若是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请前辈随时吩咐,晚辈先行告辞。”
叶清涟很是欣赏周晴的聪慧,竟然一下便能揣测出她的心思。折腾了一天,叶清涟也实在是有些乏了。再次确定了秦邵的脉象并无大碍才肯靠在一旁睡去。
翌日,凌严一大早就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乔娅睡眼惺忪地撑起身,披上衣服拿起挂在一旁的佩剑出去探查情况。
“吵什么吵?!”她是最听不得噪音的。
“乔姑娘,是......是左护法。他不听劝阻非要见右护法,打伤了几个兄弟,此刻人在正厅坐着。”这弟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是当真没少挂彩。不过,以姜弘的身手来说已经是相当留情面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盯着。”被扰了清梦,多少有些烦躁,乔娅也没什么好语气。
乔娅回到屋内,凌严也已经起身。她上前将脸帕浸湿,递了给凌严。
“是姜弘,人现在在正厅。”
“知道了,这就去。”
正厅内,姜弘悠闲惬意地品着茶。在旁的几个弟子捂着脸围住了他却又迟迟不敢上前。凌严匆匆赶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姜弘上下打量了凌严一番。
“哟,看来我坏了凌兄好事啊?”姜弘颇为暧昧的瞟了眼一旁的乔娅。
乔娅微微一笑,说道,“左护法这一大早不在瑶花楼的温柔乡里呆着,倒是跑来长青院滋事。我们长青院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左护法亲自驾临问责?”
姜弘忽然目光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没有发言的凌严。“怎么,现在右护法的事情变成乔姑娘全权代理发言了不成?”
凌严眉头微蹙,吩咐乔娅去石室看看齐景晰的情况。乔娅走后,他盯着姜弘,两方目光相接,彼此却丝毫看不透对方的想法。
“你倒是一个心情好松了筋骨。这笔伤药费我可记下了。”凌严完全没了方才的严肃,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姜弘并不是来他这里找茬的。“你突然这么急来我这里还故意让我支开乔娅,到底怎么了。”
“乔娅虽然面上已经背叛苏玉投靠了你,但是咱俩合作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这种不确定因素知道的好。苏玉背地里给她使了什么手段目前还不清楚,他手上必定留了她的短儿。”姜弘买通的探子说乔娅定期会把凌严的行踪汇报给苏玉。不过,以凌严的警觉应该也早就发现了。
“那你还亲自来找我?”
“你在苏玉面前演得那出好戏闹了那么大的场面,我要不关心一下反倒显得做作了。再说,你要让他每年多换几张书案,这可就是从我这里支银子的事儿了。”姜弘说笑着,言辞颇为模糊,似是在等着凌严主动跟他坦白些什么。
“你人不在总坛,消息知道的倒是不慢。”
“呵,毕竟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不是什么难事。”
“那看来我这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凌严厌烦了这样的弯弯绕绕。“苏玉绝不会把谚星诀拱手让给我,分享成果那种屁话我更是不可能相信。他把曲桐雨交到我手上,必有图谋。”
姜弘也同意这一点。“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凌严不住的摇头,说:“她对我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苏玉是谁。我跟她交过手,除了轻功和基础的内功以外,基本上只会一些防身的招式。功力都不如她六岁的时候。现在我把她关在南苑地下。”
南苑?那不是他当年囚禁曲桐昕的地方?“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曲桐雨在当年曲府被灭时受了重创失去记忆武功被人废去。可以她那时的年纪,若遭此重创多半是活不下来的。第二种,她仅仅是失忆,由于当年她还小,失去记忆后没有了控制谚星诀内力的内功心法导致功力无法催动。”亦或是......有人故意封了她的气海。
“当年救她回来后,曲桐雨已经有走火入魔发狂的迹象。昕儿至死才得以摆脱那样的煎熬。你所说并不完全能解释曲桐雨如今心智健全这一点。”除非,她当年的疯症并非是因为走火入魔。
姜弘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过了许久,敲击声戛然而止。
“不如,放她回去。”
“这是何意?”放回去是容易,可再抓回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现在她在你手上可有用处?”姜弘见凌严没有反驳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曲桐雨现在并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攥在手上,飘渺阁的注意便会从高调宣战的苏玉身上转移到你这里。动辄千万双眼睛盯着,这对我们原本的计划毫无益处。牵制住你,这恐怕也是苏玉的目的之一。他手上握有寒蛊的蛊母。即便是你从曲桐雨身上获得了什么进展,他也随时可以掌控住局面。既然如此,何必替他人作嫁衣裳?”
确如姜弘所言,现在把她留在手上是个不小的麻烦。但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也不算什么上佳的应对之策。他想要的远不止是曲桐雨身上藏着的谚星诀的绝世功力。他确信他想知道的都深埋在景晰“不存在”的那份记忆之中。现下放人,凌严难免心有不甘。
思量再三,姜弘说的也确实在理。眼下他要对付的主要还是苏玉。“那便如此办吧。”
“凌兄,你这茶具,价值不菲啊。”姜弘突然仔细端详起茶盏来。他没由来的这么一句让凌严颇为摸不着头脑。姜弘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大额的银票用力拍在了桌上,随后伴着刺耳的碎裂声——姜弘将茶具狠狠地摔了个粉碎。拍案、起身、摔茶具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完全没给凌严反应的时间。
“你!”姜弘的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凌严一下子火冒三丈。但很快,他就从姜弘瞥向窗外的眼神明白了他的用意。
“告辞!”激烈的争吵,粉碎的茶具,毫不犹豫的拂袖离去。这些任谁都会以为方才两人谈的甚是不快。
凌严到石室的时候,景晰正靠在床边小睡。他没有叫醒景晰,而是拎了张凳子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景晰与曲桐昕并非一母所生,轮廓上大抵不怎么相仿。但眉眼上却有几分相似之处。凌严一时情难自抑,无意识的用指尖轻抚景晰的眉梢。这一举动立刻让景晰清醒过来,她大惊,向后微倾甩开了凌严的手臂。
“你干什么?!”
凌严也感觉自己有些唐突,但并不想去解释什么。他将解药放在一旁,拿出钥匙准备替景晰解开镣铐。“早晚各服一颗,三日方可见效。”
“你肯放我走了?”景晰对他此举半信半疑。
“怎么,你还不想走了?你若是能在十日内赶回去,那小子应该还没死透。”
景晰不敢轻信于他。只是被囚数日,除了自由受限,自己确实没受到多少为难。不过她也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男人是毒害师兄的罪魁祸首。过了许久,她低声说道:“当然不是。”说罢利索的将药瓶收入怀中。
这几日在石室里拘着昏暗不见亮光。走出石室,阳光显得分外刺眼。凌严给她准备了一匹快马和一些干粮,但并没有亲自去送她,而是要手下带她离开了长青院。一路疾驰,景晰未敢有片刻停歇。至琰月山庄山门附近,忽然冲出来十几个江湖中人强行截停了她。她急忙拉住缰绳,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所幸景晰抓得紧,借势下了马没有受伤。天荡的人应该已撤离山门。眼前这些人的衣着和阵势并非先前见过的琰月山庄弟子却大批量出现在这附近。
“各位,小女子乃飘渺阁弟子有要事入庄。不知各位因何拦住了去路?”语气上虽然十分客气,心中却是焦急不堪。可对方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打量着蒙我呢是嘛?”周晴从这些人身后走上前来。“你这马具上绣着天荡的火凰纹样,你跟我说你是飘渺阁弟子?笑话!”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景晰此时毫无耐心更不愿恋战。她重手拍了一下马的颈部,马儿受了惊发狂般朝拦住景晰的众人冲了过去。有两人来不及闪避被撞倒在地。景晰一跃而起,飞身向山庄的方向赶去。不料她的腰间被周晴甩出的鞭子紧紧缠绕住。周晴发力向后拉扯,景晰无奈脱身不得。
“非要如此咄咄逼人,那也休怪我不客气了。”景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要论外家功夫,无疑周晴要高出景晰许多。但眼下周晴只觉得后脊发凉。景晰强烈的杀气逼得她微微退后了几步以防突如其来的攻击。
“且慢!”季宣策马火速赶来,拦截在了二人之间。“周姑娘,这位确是在下的九师妹齐景晰。”
“大师兄......”景晰捂住胸口两眼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小九!”季宣一把抱住景晰将她扛到了马背上。周晴见状也急忙上前搀扶。
“我先行一步赶回庄里报信。你带着齐姑娘共骑多有不便。稍后我自会向阁主请罪。”尽管如此,周晴心中依然有个疑影儿。方才短暂交手间,齐景晰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杀意。
三个时辰后——
“师兄!”景晰惊醒,慌忙起身。此时她已经身在琰月山庄的客房里。衣裳挂在一旁。她惊慌失措的到处翻找,总算是在一旁的桌上找到了解药。“还好没有弄丢......”她轻舒一口气。不好,我昏睡了多久。她一把抓过衣衫披上,也来不及顾及形象,跌跌撞撞的到了院中。恰好撞上了周晴。
景晰与周晴对视了片刻。“是你。”
周晴为之前发生的事向她道了歉,说:“齐姑娘,先前是我一时冲动,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无妨,你看到我二师兄了吗。再不带我去见他就来不及了!”
秦邵?难道她有救他的法子?“哦,好。快跟我来。”
景晰的步伐还有些踉跄,好在秦邵的屋子离她所在处并不远。屋内,叶清涟又在给秦邵运气调理,但总不见成效。这几日耗损太大,叶清涟脸色看上去也是愈发不好。
“师父,快给师兄服下解药。再拖下去毒发就来不及了。”景晰小心翼翼地将药瓶递给了叶清涟。
“晰儿,这解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徒儿被囚数日,趁他们不备偷了解药和马匹。此药我在路上已试过药性,应是真的。”先前她因为马匹上徽记的事情已经被为难了一次,若是现在说这解药是平白得来的这周姑娘保不齐又要多加阻拦。为了不多生枝节,她只得撒了个谎。
秦邵服药后毒蔓的痕迹迅速消去,但却高热不退仍没有醒来。景晰就一直守在一旁,握着他的手等待着他醒过来的那一刻。
“晰儿,你路途奔波身子又还有些虚弱,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这里有为师和你大师兄看着,听话。”
“师父,求求你就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想就这么陪着师兄。这样他一醒来就能看到晰儿,就不会为我担心了。”景晰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这些天的委屈、担忧终于爆发出来。看见秦邵重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景晰跟失了魂儿一般,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唤着他。“师兄,你快醒醒呀。我回来了,你看看我。你答应我办完正事要带我逛市集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师兄,你快醒醒啊......”
叶清涟也知道从小这两个孩子感情就极为要好。景晰在有些方面也是倔强执拗的很,便不再阻拦。她转身向一旁的周晴说道:“周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主请。”这场面周晴呆着也觉着着实尴尬。
两人来到院中凉亭。“周姑娘,小徒景晰自上山以来就跟邵儿比较亲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担忧的。”
“阁主的意思晚辈明白。师兄妹间青梅竹马之情晚辈不会放在心上。说到底,我与秦家公子虽有一纸婚约,但也是初次见面。若是说全然不在意那也不真。只是这样的事,应由秦家公子自己决定如何处置。晚辈不会与齐姑娘多说些什么。”
这周晴竟有如此胸襟,看事更是这般通透。邵儿未婚妻子的品性确是了不得。只是邵儿和晰儿......“周姑娘能如此想实在难得。不愧是逸清居首徒。”叶清涟突然想起了什么,发问道:“听宣儿说周姑娘与晰儿先前有些小摩擦?”
“是晚辈不察,齐师妹当时所骑马匹的马鞍上有天荡徽记。所以才将她错认了动了手,险些耽误了秦家公子的救治。”
“不必自责。你也是出于护卫山庄的缘故。”了解了缘由叶清涟也算是放心了些。
“只是......”周晴想起了那时景晰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不妨直说。”
周晴耐不住好奇心,问道:“请恕晚辈唐突。那日起冲突之时,或许是错觉,总觉得齐师妹杀气颇重。”
“晰儿十二岁那年村里闹灾,养父母离世,这才被我带上了山。这些年来晰儿虽然顽皮,可心地善良从没有过什么歪心思。她在武学上资质有限,剑术和内功都只懂些皮毛罢了。但晰儿勤勉,在医术和轻功的造诣上却是已超过我许多。若说杀气重,应不至于。是否是师侄多心了?”杀气......难道是......
周晴将当时所发生的详细讲了一遍。叶清涟眉头微蹙神情黯淡了下来。见叶清涟这般沉默,周晴心想大概叶清涟是知道些缘由的,但并没有追问。
“这几日前辈疲累,未能好好休息。不如早点歇下,待晚辈稍后去看望齐师妹,若有情况再来向您禀明。”
“也好,有劳师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