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晰清醒过来时,惊觉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只能蜷缩着,根本使不上力气。挣扎了片刻后她放弃了无谓的体力消耗,逐渐冷静了下来。幸好手脚没有被绑住。她稍微摸索了一下四周,推算自己被人塞在了上了锁的木箱里。为了让她透气,箱子侧面留了几个人为钻出的小孔。可见绑她来此之人也没想就这么憋死她。透过小孔向外面看去,应该是一间卧房。从光线判断显然还是白天。然而并没有听到街市的嘈杂声,那便不会是客栈酒楼等地。
忽然,传来“嘎吱”的开门声。景晰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步子沉稳应该是男子。他走到箱子前止住了步子,半晌没有动过。
一声巨响,吓得景晰差点叫出了声。这男子一掌劈碎了木箱。飞溅的木屑落了景晰一身。还没等她缓过神那人就已经攻了过来。景晰双手撑地,腾空后翻站了起来,也同时躲过了攻击。男子见扑了个空,改用扫堂腿直逼景晰的下盘。她轻轻跃起,双脚勾夹住身后的屏风再次完美的闪过。不料男子蹬了屏风一脚,屏风直接飞出去好一段距离。兴许是在木箱中蜷缩太久,关节显得不太灵活,景晰失准没能平稳落地,与已经破碎的屏风摔在了一起。
“说,你是何人,为何潜入我房中?”他掐住景晰的脖子一把将她按在地上。
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景晰使劲掰开他的手,挣扎着说:“我还想知道你是谁呢。我被人打晕之后一醒来就在那个破箱子里。”
男子松了手,只是对她的说法不过是半信半疑。他近距离盯着景晰看了一会儿总算认出了她。而景晰通过他的声音联想到了那日在客栈见到的黑袍男子。
“我记得你是苏玉挟持的那个飘渺阁弟子。”
“你是那天在客栈被人围困的人。”
他们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景晰起身后并没有因为对方收招而放松戒备。他上下打量了景晰一番,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轻功不错,飘渺阁的武功路数以剑法和内功练气为主甚少有人以轻功闻名。虽说叶清涟的轻功算是上乘,可也未必比你好到哪里去。作为她门下弟子......有趣,有趣。”
“你到底是谁?竟然直呼我师父名讳。”
“凌严。”
“你方才说挟持我的人叫苏玉。那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了?”景晰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反倒向他问起苏玉来。
这丫头竟不知我和苏玉?作为飘渺阁弟子,怎的这般无知。凌严摇了摇头,“我虽然知道他抓了你。可为何特地塞在我这里还不留只字片语我并不清楚。没弄清他的意图之前,就只能请你屈尊在我这里多留些时日了。”
“我要是一定要走呢?”
“你轻功是在我之上,硬要逃我未必追得上。不过,我这里守卫众多,你想逃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呵......我有你必须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凌严十分笃定,她一定会留下。
“是什么”景晰疑惑。
凌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特地在景晰面前晃了一下。“那个被我打伤的小子是你的同门吧。不过,叶清涟的高徒,也不过如此。”景晰一惊,但没有作声。
他说的是师兄无疑......师兄受伤了?不对,这瓶内的显然不会是伤药,倘若是伤药是无法拿来当作筹码的。难道是中毒!
她紧张困惑的表情完全被凌严所捕捉。“呵,看来你已经学乖了。我伤他的时候用了秘制的毒粉,这瓶,便是解药。”
“你!”景晰虽已经猜到,但还是难忍愤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凌严的衣领,死死的瞪着他。见凌严面不改色一副颇为得意的表情,景晰迅速冷静了下来。当务之急是替师兄拿到解药。“你把我强留在此,就算我拿到解药。若是赶不回去岂不白费。况且如果我没估错,你是天荡的人吧,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如约把解药给我。既不放我也不杀我,是何用意?”
“信不信是你的问题,我想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他本就被我伤的只剩半条命。好在叶清涟也在,应能保他一阵子。若是他在你赶回去之前就死了,那我可概不负责。你最好搞清楚,如果你拿不到解药,现在回去他必死无疑——。”凌严甩开了景晰抓着他衣领的手,淡定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至于留你性命的理由。苏玉明知以我的作风很有可能直接杀了你,还把你塞在我这里,我总得知道个缘由不是。你活着对我又没有坏处。若是真的弄死你,保不齐还要让苏玉称心如意。这个解释,满意了嘛?”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做解释的人。鲜有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时候。只是苏玉的意图还没琢磨透,眼前这小丫头又不是个能轻易吓得住的。话说清楚点省些麻烦也是好的。见她没有再轻举妄动便知她已然妥协。
凌严命人将景晰关在一间地下的石室中。石室内一应生活用品俱全。摆设、桌案上也没有积灰,可见这并非是普通囚室,更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寝室。只是在地下,只有入口处的铁门缝隙处可以通风。呆久了不免有些憋闷。石室内光线昏暗,无法分辨日夜时间。她双手被铸铁的锁链铐住,两条锁链分别被固定在墙上。其长度足以让她在石室中自由走动,可唯独到不了出口。这让景晰深深怀疑这里曾经被用来长期囚禁过某个人。现下这间屋子被用来囚禁自己,那先前被关在这里的人究竟是逃出去了还是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凌严带上几名亲随前往总坛。苏玉与凌严在天荡的实权和人脉可谓不相上下。若非苏玉武功高深莫测甚至在前掌教之上,现下这掌教之位是谁的还真的不好说。两人素来不和睦,也有传言说两人私仇颇深。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凌老弟竟然亲自到我这儿来了。”
“掌教这话就是在说笑了。虽然掌教你执掌天荡,可这总坛,似乎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我来不得嘛?”凌严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恭敬可言。
“哈哈哈哈——”苏玉大笑,放下手中的书简。“当然来得,坐。来人,看茶。”
“废话我也不多说,茶就更不必了。你把那个飘渺阁的小丫头送到我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玉依然面带笑容,但看上去这笑容已不是那么自然。这仿佛是一层情绪上的伪装。“凌老弟果然是因为此事来找我。不知你可还记得,曲桐昕。”苏玉特地在这个名字上加了重音。
凌严听后瞬间暴怒,一掌便劈烂了苏玉的桌案。“你到底要说什么。”凌严的神情愈发阴沉。
“凌老弟掌力见长啊,先恭贺于你了。”他淡定的起身,走到凌严面前,坐在了他旁边的客座上。“当年曲译的两个女儿落在了师父手里,沦为了修炼谚星诀的胚子。可惜两人全都失败了。你救走了那对姐妹。可是随后曲府一战你只来得及带走曲桐昕,曲桐雨却下落不明。我现在可以确定,送到你那里的那个飘渺阁女弟子,就是曲桐雨。现在你有兴趣在我这里喝杯茶了嘛?”
曲府还有活着的人?这不可能。就算当初曲桐雨逃走了,也会因为修炼谚星诀失败癫狂至死。断不可能活到如今这年纪。而且看上去,那丫头神志清醒,武功更是差到随便一个值守弟子都能制服她。
凌严的疑虑和纠结尽收苏玉眼底。苏玉时刻掌握着说话的节奏,此时稍作沉默更是能让凌严内心的矛盾激化。他轻轻拨弄着茶盏,目光时不时瞥向凌严。
“她失踪时还是个女娃儿。即便我当年与曲家的人相处过一阵子都无法下定论。你到底凭什么认定她是曲桐雨。”
苏玉走到一旁的书架处好一番翻找。他找出了一封已经积了灰的信,丢给了凌严。凌严看后难掩表情上的惊诧。攥着信纸的手不断的颤抖着,似是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吾妹谚星功成,奈何已显癫狂之症。曲府一战后被母亲昔日好友带走。以吾妹出身恐难在正道门派中安稳生存。望,掌教出手相助。我愿暗中削弱凌严势力以报大恩。”
昕儿,你当真是在骗我吗?
“我当年说过的话现在依然作数。我不介意与你分享最后的成果。当初师父为了控制那一批人,在他们身上都种了寒蛊。想确定她的身份,还不容易吗?”
“那为什么曲桐雨这些年来都没复发过。叶清涟何许人也,竟也没有发现。”
“呵,我在飘渺阁自然安插了人手。只要定期将缓解症状的药粉参入她的饮食中便不会发作,蛊虫会陷入假死状态。只是千算万计却没料到,叶清涟居然派她下了山,差点让人察觉。好在岑霄及时找到她,这才没有穿帮。”苏玉见凌严不再反驳,知道凌严已经相信自己所言。“一个本该走火入魔死了的人却还活着。看来当年曲府的事情还有一些是我们没能掌握到的。”
凌严重整了一番心情,较之方才平静了许多。“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把她放在我那里。”这个老狐狸的话绝不可尽信......
“抓她来原是预料之外,近来我要忙着部署人手准备年底大战。抽不出什么空闲对付那丫头。把她交给你,不也足以说明了我与你合作的诚意吗?”苏玉从怀中拿出一个药包,递给凌严。“这些天给她服下就不会出事。”
“那下次烦请掌教事先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保证掌教一年得多换很多张书案。”凌严撂下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入夜,一个佩剑女子带着换洗衣物和食盒走进石室。景晰这会儿已经是被饿的眼冒金星。女子带来的除了馒头外还有几个看上去非常精致的小菜。这让景晰看了一下来了精神。可动筷前,她却犹豫了。
“姑娘放心,这菜没有毒。护法不会伤姑娘性命。”说罢,她拿起备用的碟筷,将大部分的食物都夹了些,当面吃下。如此景晰才放下心来。
一阵狼吞虎咽过后,女子将碗筷收回食盒,有条不紊的把换洗衣物递给了景晰。看到衣物景晰面露难色。“这位姐姐。我被锁住双手,这要如何更衣啊?”人在屋檐下,语气还是柔和委婉一些的好。
“姑娘不必担心。我每次会单独解开你一只手的镣铐。更衣我会帮你。”
虽说都是女子,但从小景晰也没当着别人的面换过衣裳。更别说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贴着身子。景晰耳根赤红却惹得佩剑女子笑出了声。
“怎么,害羞啊?”
“......嗯。”这种单次解开镣铐的更衣方法异常麻烦。佩剑女子的指尖有些凉,轻触景晰脖子后方时不由得让景晰打了个寒颤。“姐姐,不知要怎么称呼你?”
“乔娅。那你呢?主上只告诉我你姓齐。”
“齐景晰。”
“好了,看来挺合身的。换下来的衣服等洗好了我会给你送过来。”乔娅替景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腰间的束带,抚平了身后裙摆的褶皱。转了一圈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洗浴上暂时没能准备,你且忍一忍吧。明早我来看你,再把一应用品给你备齐。你可得乖乖听话,不要乱跑哦。”
齐景晰乖乖的点了点头。见乔娅对她态度温和,景晰也渐渐放下防备。“乔姐姐......有件事可以问你嘛?”
“嗯?”
“凌严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这里是天荡的地界,看很多人也对他毕恭毕敬的。”
乔娅挑眉,有些吃惊。看来她还真的对天荡一无所知。“主上乃天荡右护法。其实知道这些对你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早些休息吧。”夜间干燥,乔娅特地在房里放了一小碗水。
景晰无奈的笑了笑,恐怕自己算是这世间待遇最好的囚犯了。躺在床上,景晰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想到生死未卜的秦邵,景晰不禁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从凌严手上拿到解药赶回去。被困在石室当中,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中十分羞愧。从小遇到什么困难总有师兄出面帮她解决。如今秦邵深陷困境,她却只能用等待换取一丝救回他的希望。
你想救他吗——
景晰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却不那么真切。
她用力揉捏了一下眉间。兴许是太过疲累了,景晰想到这里才肯入睡。
琰月山庄经历此次袭击后,庄内弟子在田万青的安排下清理了乱局。对留宿的宾客也安排妥当。叶清涟给秦邵输了数次内力,加以药物辅佐勉强护住了秦邵的心脉。虽然知道秦邵中毒,但叶清涟对他所中之毒却没什么头绪。秦邵面色红润,然而颈后一条黑色的线显现出来。如此的表征不一甚是凶险。碎了好几根肋骨这让昏迷的他的呼吸也不十分顺畅,可谓是命悬一线。光靠现有的资源和力量根本无法医治。叶清涟的医术虽是上佳,飘渺阁也种植了不少奇珍药物。但秦邵伤重至此,很难承受路途颠簸回到飘渺峰。景晰被天荡掳走更是生死未卜。焦虑二字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叶清涟的脸上。
“涟儿......咳,咳咳......”赵正桓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叶清涟眉头微皱,她似乎不太喜欢赵正桓如此称呼她。她起身,让赵正桓坐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下床走动。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真不知道我救你做什么。”
“呵呵,咳......”赵正桓笑出了声,但伤重未愈,只能强忍笑意免得乱了气息。“记得以前每次我受伤,你总这样说我。涟儿......我以为你当真此生都不愿意再见我了。”
“赵庄主,你恐怕有些误会。我此来是收到风声天荡要对你琰月山庄动手。无论是出于同盟道义还是对我门下弟子的保护,我都有必要亲自走这一趟。与你我私交无关。”叶清涟辞色锋利,言语中毫不留情。“我徒儿如今一个深重剧毒,一个被掳走生死未卜,我实在不愿此时于你争这些有的没得。”
“也罢。两位师侄数次出手助我琰月山庄,我赵正桓就算没有与你的昔日情分也当尽力相助。我已经吩咐下去,命人去寻齐师侄了。你且安心救治秦师侄便可。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的。”赵正桓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神情中确是满眼的失意。他撑起身子想要离去,但还不是太使得上力气。
叶清涟也觉得方才的话略重了些,出手扶了他一把。“谢谢......赵庄主。”看着赵正桓离去的背影,她小声的说道。
叶清涟坐在床边,替秦邵擦了擦脸。她把手背贴在秦邵额头探了探温度,有些微热。
能造成邵儿这样症状的唯有沉月散。此药是将月蔓花萃取汁液后大量提纯再晒干制成的药粉。若是极少量使用可以安神,镇痛。使用方法多为与香料共同焚烧制成熏香。但如果使用过量会使人陷入昏迷。中毒之人面色与常人无异,脉象平稳,却不会苏醒。可照理说不应该出现发热、颈后会长出毒蔓痕啊。沉月散若不焚烧便不会有如此效用。就算是凌严将大量的沉月散涂抹在擎魇上打入邵儿体内。毒蔓痕也应该是从创伤处蔓延没道理是从后颈出发。邵儿伤口皮肉血液鲜红,愈合情况也尚在合理的范畴。毒物并不似从伤口内涉入。如今之计还是先用用金针封穴,再辅以内力尽可能减缓毒素扩散的速度。
施针过后,叶清涟总算暂时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方法撑不了多久。忽然,一阵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叶清涟的思绪。
“师父,是我,季宣。我已经打探到师妹的下落了。”
“进来。”叶清涟满脸的愁容不由得让季宣有些怔住了。在季宣的印象中,师父总是处事果决,目光可看透人心般锐利。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焦虑不安。秦师弟重伤难愈,师妹又被人掳走。看来目前的形势确是不大好。“师父,我请江湖上的朋友打探得知,师妹被苏玉带回了天荡后交给了凌严。现下师妹已经被凌严囚禁起来。”
“什么?!”叶清涟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有没有对景晰怎么样!”
“师父莫要着急。”季宣使了个眼色,瞥向躺着的秦邵。叶清涟这才意识到方才太过激动。“消息中只称师妹被凌严囚禁,再详细的消息实在无法探知。我想既然凌严没有伤及师妹性命。定是觉得师妹有胁迫我们的价值,短时间之内应无性命之忧。”
叶清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无论是秦邵还是景晰的安危恐怕都要系在她一人身上,她明白此时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片刻的思忖过后,她迅速走到书案边,急书信件一封,交给季宣。“宣儿,你速将书信送往城西姜府。记住,千万谨慎,不要被别人发现才好。”
“是。”季宣接过书信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师父,我探消息回来路上遇到一个自称是逸清居首徒的女子。她与我提起过,希望能见师父一面。此时人应该先去见田师叔了。师父是否要一见?”
“逸清居首徒......”那不是......她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你火速将信件送到。会面的事情我会自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