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依旧有一小部分天荡的人把守着。但比起早前驻扎时的人数已经少了许多。景晰和曲桐昕小心的避开守卫,到了景晰小时候生活的村落里。村子里的村民早在多年前就举村迁徙。安静的连雀鸟的啼鸣声都听不见。景晰养父母家的小木屋荒废了许多年。桌椅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景晰把椅子拎起来抖了抖随手找了块摸布擦了擦递给曲桐昕。
曲桐昕细细观察着景晰与自己分开后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小雨,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怪我没能尽早接走你。”
“姐,别这么说。其实,你别看这里破旧。那年闹灾之前,我养父母家里也还算是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平顺。即便是后来他们去世了我被师父接走在山上过得也挺好的......”齐景晰提到叶清涟时声音渐渐变小了一些。“姐,你说过,只要我跟你下山,你就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个事情说起来非常复杂。你也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曲桐昕向她详细解释了一下她知道的部分。“要说事情的起因可能要从宋致远在天荡的实权日益稳固想要除去父亲的势力。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故意指派父亲手下的人去做一些跟当时的三派起正面冲突的事情。当时的天荡情况远不如现在,飘渺阁、逸清居和琰月山庄皆是鼎盛时期。我们这边许多人都丧命于三派联盟之手。”
景晰大概了解她说的这一段,凌严也提起过一些天荡过去的事情。她没有出声,认真地听着。
“在父亲遇到二娘的几年前,父亲就已经得到了谚星诀的下册。加上二娘的上册,曲家就相当于拥有了完整的谚星诀。起先这件事瞒得很好,你出生没两年父亲就决定带着二娘隐居。天荡弟子若是想要叛教或是归隐均会受到严惩。可父亲隐退是宋致远所乐见的,自然不会反对,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可没过几年,曲家有完整谚星诀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宋致远耳中。没多久,谚星诀就被他派人盗走。随后他就开始了一个很恐怖的计划。”
“找孩子当练功胚子的那个事情嘛......”听曲桐昕所述的,大致和之前凌严跟她说的差别不大。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有一天我带着你去清泉镇的市集上给你买糖人,不料也被人掳了去。那时我和你被分开关押修炼谚星诀。宋致远为了控制掳来的孩子,但凡稍微有点资质的就中下寒蛊。那些没什么希望的,运气好的被直接杀死。运气不好的被拖去实验各种蛊虫活活被折磨死。”
景晰虽然粗略的听过一些,但这些细节听了还是会让她十分不舒服。
“我们被救走后,我虽然走火入魔但有时还能有一刻清醒。可你即便是不发狂时,整个人的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的。所以当初在竹林遇到你时,见你神志清醒当真是没能认出来。多年来我多番探寻。只知道出卖曲家的是当时在府上做管家的殷兆。他多年来受宋致远指派监视父亲。虽然父亲也对他有过怀疑,可殷兆是我生母母家之人,加上他行事小心,没多久也就打消了父亲对他的怀疑。嫁给凌严后,我曾假意投靠过苏玉。从他那里获得了当初宋致远与殷兆往来的信件。信件上所述足以证明是殷兆偷走了谚星诀并透露了父亲的行踪。可惜我只查出了背叛之人,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的踪迹。殷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既然如此,这些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害我们家的难道不是宋致远和殷管家吗?”事情说道现在完全没有跟师父有一点牵扯。齐景晰不明白为什么曲桐昕一口咬定师父也跟家中惨案有关。
“是啊。叶清涟看似行事方正,广行善事,为人低调,又将你抚养长大。若不是当年我听见了二娘和父亲的谈话,断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二娘本是东榆国南旖族族长之女。她当年带着谚星诀逃离东榆国时曾被东榆国追杀。遇袭后受伤太重失去了记忆,意外被前一代的飘渺阁阁主所救。这些,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二娘在嫁给父亲数年后记忆逐渐恢复。一次我意外听见了二娘和父亲提起过,叶清涟与当日追杀她的东榆刺客有几分神似。加上叶清涟的武功路子也与东榆国大将叶开平十分相似。因此二娘曾大胆推测过叶清涟很有可能是东榆国安插在季郑的细作。只是当初她带着谚星诀逃往季郑才临时受命去追杀她。”
景晰并不愿意相信曲桐昕所说的,可许多事情都与她所述不谋而合。除去凌严先前告诉她的。慕容枉法也曾说过,星惜是他叔父为东榆国一位将军打造的。这些太过巧合了。景晰自己也没法说服自己。
“当日贼人刚刚杀入府中,发病的我就已经被凌严带走。可大致情形我还知道一些。那天日头还未完全落下,天荡和三派在清泉镇各处打的不可开交,互相牵制。父亲的一些亲信赶来护卫府上。无论是宋致远还是三派的人一时都没能冲破我们府上的防守。贼人破门时,我记得他们全部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看上去并非是这两方势力的人。因此我以为最早进入府中把你藏起来的叶清涟是最有可能和这伙人一伙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边养伤练功,一边追查当年之事。只是飘渺阁不好潜入,趁着这次大战才寻得机会。”
景晰明白曲桐昕的意思。目前看来师父嫌疑甚大。可当中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可是,当年娘亲被父亲带走时,谚星诀是师父亲手交给他们的。若师父在东榆国接到的命令是夺取谚星诀亦或是杀死娘亲。她大可以弑师罪名顺理成章的除去母亲。事后再想办法夺走父亲手上的那本下卷就好了啊?”
曲桐昕虽然也觉得这一点上有些说不通。可既然已经找到了叶清涟与东榆国往来的信件,也基本可以证实当年齐雪心怀疑的事情了。无论她是否真的是直接杀害曲译和齐雪心的元凶,她也应该受到律法的制裁。“或许这当中出了什么变故吧。证据我已托付给田先生。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我们继续插手了。”
不需要插手嘛......师父是否是杀害自己爹娘的凶手还未明了。就算按下这事不提,多年的师门恩义当真就能抛之脑后吗?她沉默了许久。景晰不相信这么多年师父对她皆是虚情假意。山上还有那么多师兄弟,难道自己真的能放的下同门情谊跟师门就此划清界限吗?曲桐昕知道她需要冷静一下,没有打扰她的沉思。可接连一串犹如爆炸般的巨响,打断了景晰的思虑。
曲桐昕和景晰寻声冲了出去。声音仿佛是从山上传出来的类似于建筑坍塌,山石碎裂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响彻天际。
“什么情况?难不成天荡攻山连火雷都用上了?”听这动静轮谁都会觉得山上必是一片惨烈。可曲桐昕还是有些惊讶于天荡竟然连大量的火器都能弄得到手。这若是让朝廷知道了,都不需要她动手,朝廷就得派兵剿了他们。
“不,不是......”景晰其实大体猜到发生了什么,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曲桐昕还没来得及细想景晰是什么意思就觉得颈后一阵刺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景晰一把扶住昏倒的曲桐昕回了房,小声说:“姐,对不起,我还是得回去看看。”她将银针擦拭干净收回了腰间的针囊。这针原是上山送药时前从药包上刮下来的那一小点。刺入穴位还能发挥一些药效,但药力不会太持久。景晰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踏上了上山的路。
两个时辰前,景晰刚刚离开飘渺峰不久。天荡以流火堂枪盾阵一路向山上推进。三派联盟这边也迅速调整了后撤的阵容。以叶清涟、岚潇以及三派中擅使长兵的弟子与天荡交锋,且战且退,尽量拖延他们攻山的效率。然而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赵正桓、季宣和周晴迅速率领一小队弟子返回飘渺阁进行布置。
“季师侄,你师父只要我尽可能帮你。可却没来得及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否说的详细一些?”赵正桓也知道时间紧迫,一边按照季宣指示传令让各派弟子搬运所需物品。一边还是希望能从季宣口中知道在这种关头这样做的原因。
“天荡用行军之法对阵江湖厮杀确实是让我们措手不及。但小九蛰伏在凌严身边这段时间也曾发出示警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法子便是以防天荡当真攻山成功时的最后一道防御手段。还请赵庄主让其余弟子尽快布置。师父他们未必能拖延得了多久!”季宣虽然提了景晰给师门透露消息的事情。但却未表明这注意是景晰出的。赵庄主对她印象十分不好,为了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多说些什么吧。
赵正桓听季宣这意思,心中生出了些许的疑问。难道,是自己错怪齐景晰了不成?只是眼下没这么多时间让他细想这些。赵正桓吩咐回来帮手的弟子将飘渺阁内几处重要房舍内陈放的麻布袋子都用绳子绑在房梁上,并且将这些麻布袋子用绳子串连在一起。他搬麻袋的时候用手感觉了一下袋子里装的东西。感觉是些什么粉状的东西。他心中不免有些怀疑,单靠这些,能阻拦的了天荡的大队吗?
布置机关的弟子基本准备妥当,可天荡的大队也已经攻至临仙门。地势变得开阔后,流火堂的枪盾阵也失去了原本的威力。叶清涟与岚潇分别带弟子从两侧对枪盾阵进行打击。没一会儿就打乱了他们的阵型。在后方喘息了些许时间的飞云堂弟子再次补上了阵前的位置。一时间,双方再次厮杀成一片。天荡人数占优,虽说在有限的空间里体现不出来压倒性的优势。可对于已经鏖战一夜的情况来说,三派弟子的体力消耗负担要大的多。苏玉一人便顶住了叶清涟和岚潇的联手合击。一方面是因为叶清涟和岚潇体力消耗已经露出疲态,另一方面叶清涟之前耗损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两位掌门联手也没能在苏玉手下讨到什么便宜。以苏玉的年纪,竟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力实在是不容小觑。即便是岚潇和叶清涟未有伤损体力充足的情况下,单打独斗恐也没什么胜算。岚潇意识到了强拼内力绝非上策。他对叶清涟使了个眼色。岚潇依旧实用紫云真诀与苏玉对阵,而叶清涟则使出了回雁斩用凌厉的剑招影响苏玉出招。如此一时拉回了均势的局面。
秦邵本不是凌严的对手。可凌严不仅损失了三成内力,更是在寒潭被曲桐昕重伤。此时凌严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比起一贯的出手狠辣,凌严更像是在敷衍了事般在战场里游走。秦邵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上前与他缠斗,将他与苏玉分开降低了师父那边的风险。
“上次有齐景晰护着你,这次你竟还是这么着急上来送死不成?”
“鹿死谁手,也不一定吧。”秦邵想起先前景晰憔悴的模样,定是在凌严身边吃了什么苦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剑招处处直逼凌严要害。将回雁斩只攻不守,凌厉的招式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凌严为了曲桐昕的事情还在心烦意乱,本没什么战意。可秦邵处处紧逼,他也没办法,为了速战速决同样下了重手。他双指夹住貔牙的剑刃,轻轻一弹。秦邵只觉右手一阵发麻。凌严不顾内伤一掌打伤了秦邵,可自己也气血上涌,胸口剧痛。
季宣鸣钟示意叶清涟带人退入门派正殿。叶清涟当即下令让所有人撤入屋中。苏玉见叶清涟下令让弟子撤退,抓住机会将一枚蛊虫打入叶清涟体内。叶清涟也察觉伤口有异,只是没有时间耽搁,迅速与一众弟子撤入正殿。
三派联盟的弟子负隅顽抗,天荡这边死伤同样颇为惨重。左右看他们已是瓮中之鳖苏玉也没有急于一时。下令让余下还有战力的弟子重整阵型。此时他也注意到了一旁重伤的凌严。他十分不解,虽然凌严身手不如他,可以凌严的身手如何会被秦邵所伤?
“你没事吧?”苏玉疑惑地看着凌严。
“无妨,有些大意了。”凌严捂住胸口的手已经有些颤抖,额角不断冒着汗珠。
苏玉看他伤重便让他原地修整了。虽然他早有至凌严于死地的心思,可事情也不能做的这么“光明正大”的。没一会儿,先行攻入正殿的弟子慌慌张张的回来回报说:“启禀掌教。屋中空无一人。还请掌教示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空无一人?!”三派剩余的弟子没有三百也得有个两百来人。正殿塞进去这么多人已属勉强。即便是从后门撤离也不可能不被人察觉。看来正殿里是有密室通道了。为了避难,连门派中的隐秘通道也暴露给别人了。呵,垂死挣扎。
苏玉带着亲信的一只队伍进入正殿查看。方才进入正殿。此前佯装撤退的飘渺阁外门弟子和小派组成的联盟打了上来。凌严强撑着率领弟子与他们对阵。天荡山上这一批除去在正殿周围的一百人,凌严这边还剩下六百人。比起小派联盟的两百多人还是有绝对的人数优势的。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连战数个时辰。天荡这边疲态尽露。
苏玉闻声想要出去支援。不料,从密室通道离开的三派弟子从正殿两侧杀了个回马枪,将苏玉带领的一百多人围在了正殿内。季宣从外面拉动了连接着正殿内麻袋的绳子。十几个麻袋坠下,苏玉和被困弟子用刀剑抵挡,将袋子一一击落划开。顷刻间,正殿屋内扬起无数粉尘。苏玉挥了挥袖管视线才清晰一些。他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拈了一些粉末。面粉?苏玉这边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季宣将一节燃着的炮仗丢了进来。屋内瞬间闪过一片火光。只听“轰隆”一声爆炸的巨响。正殿内传来一阵哀嚎。
入冬后天气干燥,爆炸的规模远比预想中要大。季宣和一些在屋外的弟子也受到波及。场面极其混乱。凌严见苏玉生死不明,正好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接过了号令权。率领弟子全力攻下山,就此撤退。
寒风猛烈,火势愈演愈烈。在遍地散落的刀枪剑戟、尸骨累累的包围和呼天抢地的哀嚎与救火的叫嚷中。这一次的大战算是在两败俱伤的局面下艰险的度过了。可,真的就此结束了吗?秦邵重伤瘫坐在地上,脑子有些放空。心中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