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严陪着景晰在摘星崖就静静地坐着。最开始他只是因为与那边的密使见面才做这副打扮。可后来却发现用这个身份接近齐景晰探知她的想法还挺方便的,干脆就一直用了下去。可不能说话让他十分难受。唉,以后要不要教她看手语呢。听着齐景晰慢慢吐露着自己的心声,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以为齐景晰介意的是自己逼着她杀人。可听过她的想法方知,她所在乎的是生命的尊严。无关恩怨爱恨,无关利益目的。这让他虽然觉得齐景晰太过天真,可仍愿意继续听下去。
“雁北大哥,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下手吗?”景晰知道这么问很傻,他可是天机堂的堂主啊......但她真的很想知道,江湖之中的生死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是不是自己当真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易了。
凌严没有马上作答,他攥着小树杈思考了一下。若是平时,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只要他一日还在这个位置上,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可能。可如果是雁北呢?假如自己不是凌严只是雁北呢......
会。
他仍旧如此作答,只是这个字他写的有些用力。树杈都被他的力道压的裂开了。凌严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自己居然也有这样可笑的时候,雁北和凌严本就是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不同的回答。
“是吗.......果然是我太天真了吗。”她早知道会是如此,并不感到失望,只是得到了一个早就知晓却不想承认的回应罢了。
其实你还有机会离开。
作为雁北,他尝试着这样去安慰她。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了天机堂这么多事情,凌严怎么可能放过我。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与你见过这么多次。但怜织姐姐的身份已经在我面前暴露了。若是我现在想要抽身离去,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我还有我要完成的事情。”景晰语气中,尽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无奈。
除了天机堂堂主手握所有天机堂成员的名册。其它人包括天机堂弟子在内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换作别人,凌严绝不会留下活口。只是她毕竟是昕儿的妹妹,他从未作过此想。若是景晰当真无法融入天荡,为了确保其他人的身份不被泄露,凌严只能将她囚禁起来。
你见过副堂主了啊。
“怜织姑娘不是说天机堂的人互相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吗?雁北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
傻,我可是堂主。如果不知道,如何下派任务。
也对,景晰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发问有些太不过脑子了。“雁北大哥,怜织姑娘的代称是重明,那你的呢?”她才想起来问这事儿。雁北究竟是他的名字还是代称呢?
白泽。
景晰见他这样写道,有些不可思异地看向他。白泽?!这不是凌严许给她的代称?可,这个称号已经有人了啊。假设自己成功了,那雁北大哥会如何?
“雁北大哥,天机堂在什么情况下会有替换代称的情况?”她忍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小心翼翼地探问。
死......他看上去很平静地写道。
如果自己当时成功了,凌严会杀掉他吗......明明雁北大哥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凌严认为自己可以顶替这个位置,所以会杀死他吗.......这一刻,景晰终于确认了现在的自己并不适合呆在他身边。她没有办法内心毫无波澜的面对一个对生命没有丝毫尊重的人。只是景晰还有要做的事情,大战在即,她必须想办法给师门送去更加有用的情报。只是,如果跟随大队往师门的方向去,她就会暂时失去传递消息的手段。她这些日子一直有注意谁会时不时靠近那口枯井,看看能不能找到师兄的那位朋友,可并没有任何发现。想来也是,师兄的那位朋友可以在凌严这么谨慎的人眼皮下传递消息,想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找到。
看她许久没有说话,凌严大概猜到她得知白泽是天机堂主的代称后心中必有一番波动。不过,从呼吸和隐约能看到的齐景晰的目光判断,她应该好很多了。凌严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准备离开。
“雁北大哥!”景晰叫住了他,“万事小心......”她本想告诉他凌严想让自己顶替白泽代号的事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化作了一句轻声的提醒。
真傻......
距离凌严率部从长青院出发还有三日。凌严要乔娅把景晰带到百草谷暂居。比起上山,他从营寨到百草谷还是要近一些。更何况他已经知道齐景晰有探查他密室的意思,断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
经过数日的查验,医鬼已经确认了那瓶毒物中所用到的药材种类。他细细检查过景晰的脉象,结合前几日所得的成果,最终得出了一番推论。
“此药若是少用,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提升服药着身体的各项感官敏感度、肌肉爆发力。可若是过量使用或者长期使用极损人体。轻者可能会失去判断能力,形同痴儿。重则可能会心脏骤停猝死。只是上次你出现游魂症的症状,却未见得是因为下药之人没有把握好剂量。”
“那是为何?”
“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你时常梦见另一个自己?”刘胥之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你开始作这样的梦远在此人下药之前。你当时发病我很快便上山给你检查过,若是他下药过量,理应有余毒残留。老夫不可能查不出来。所以,老夫大胆推测。你所说的另一个你,是你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当你自身意识薄弱或者遇到一定程度危险的时候,会激发另一个人格出来保护你自己。当然,这些只是推测,具体还要老夫亲眼确定过你发病的情况才行。”虽说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病例可以作为依据,但多多少少跟这丫头的情况有所不同。刘胥之并不能妄下定论。
乔娅想起了之前苏玉让她协助景晰留在长青院的事情。照医鬼这么说,苏玉只是派人对齐景晰下药激发她的潜能和感官敏锐度,从而提升她能留下的可能性。这样的解释倒也说的通。可另外一个人格什么的,乍听之下实在是有些玄乎。若非她亲眼所见齐景晰那时判若两人的模样,是断不可能相信这一番说辞的。
“其实。苏玉也有让我帮助齐姑娘留在长青院的指示。他派人对她下药提升她的体能确实说得通。只是.......我亲眼见过齐姑娘发病时的模样。与其说那个人格是出于自我保护才出现,倒不如说是一个丧失正常人情感和思维的状态。”
上一次乔娅说起这件事并未详细描述。如今听来,景晰实在是心有余悸。如果只是先前发狂的症状,自己多少还有些意识。医鬼给配的药应该可以压制一时。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另一个自己何时会跑出来,做些什么。就连医鬼也还没有想出应对的法子。这让景晰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情雪上加霜。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药庐的窗边。刘胥之上前取下鸽爪上的纸条。
“这字条怎么是空白的?”景晰好奇地问。
“这是你姐姐寄来的。她怕信鸽被护法的人截获,找我要了些无色的药水。用别的药煮沸了薰一下就能看见了。”刘胥之边说着,边去一边取了一个药包,加水放到了炉上。刘胥之拿着夹子夹住字条,在沸腾的药瓮上晃了一下,果然字条上显示出了蓝紫色的文字。
景晰刚想接过来就被刘胥之用力打了一下手背。
“哎哟。医鬼前辈,你干嘛打我呀。”
“这法子是能显字,可是这两种药物相冲,已经汇聚成毒性更强一些的东西方才有此效果。直接拿手接,小心你这手肿个十天半月的。”
景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这一个月自己的手可没少受罪,可不想在折腾它。信上说,曲桐昕已经成功混入了琰月山庄队伍里抵达了飘渺阁。让乔娅尽可能让凌严答应把景晰也带过去,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飘渺阁汇合。
她不明白姐姐混进飘渺阁要做些什么。景晰询问乔娅,她似是知情但始终不肯开口。曲桐昕的功夫景晰已经见识过。她并不担心她会出事。即便不慎暴露身份,也定能全身而退。可若是姐姐与师门为敌,届时自己又当如何呢?忽然,景晰想起了凌严的话。
“你与你姐姐际遇的分歧点就在于你被叶清涟带走,而你姐姐被我救走。加上密室的事情,你当真对她毫无怀疑吗?”
难道姐姐也怀疑师父吗?不行,我一定得回去。
景晰唯恐曲桐昕认为是师父杀害了她全家前去寻仇。师父为了救自己和二师兄真气耗损严重。姐姐也被岚掌门重创。她二人真起了冲突,无论是谁受伤都非景晰所愿意看到。看字条上写的意思,曲桐昕还未打算即刻动手,她还在等景晰。看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眼下为难的是如何让凌严把自己编入进攻飘渺阁的队伍。天机堂的测试她已经失败,凌严没有把她囚禁起来已经算很好了。景晰耷拉着脑袋怎么也想不出个法子。
“凌严还在等我回禀你的情况。我先离开半日,齐姑娘你好生休息。如何让凌严带上你的法子咱们还有两日可以筹划。”时候不早了,乔娅不好多耽搁。近日来凌严对她颇有微词,凌严这人喜怒无常,若是再引得他不满没准会招来杀身之祸。
“等等!”景晰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叫住了乔娅,“乔姐姐,你回禀他的时候。请务必不要提起苏玉给我下药的实际效果。你就对他说,这种药服用会让人内力全失就好。”
“可......你这是为了什么?”
“如果让凌严知道苏玉不惜给我下药也要让我进长青院。以他多疑的性格,必不会让我跟在身边。他之前就有意把我囚禁起来,只是不知道怎的没有这么做罢了。如若这样,我怎么与姐姐汇合?可如果你告诉他苏玉当真是在毒害我......”
“不错,不错。是个办法。”乔娅有些恍然大悟。“此次大战,凌严是作为先锋先行出发的。苏玉还留下了他的亲信岑霄垫后。如果他认为苏玉会趁他不在派岑霄对你近一步下手,自然会选择把你带在身边以求万无一失。”不论他到底是为了对阿昕的承诺,还是为了齐景晰身上谚星诀的秘密,凌严这一段日子的行为都足以说明他并不希望齐景晰死。更不想她落入苏玉手中。不然他不会明知苏玉将齐景晰塞在他这里图谋不轨,仍旧有招揽她入天机堂的意思。
乔娅与景晰和刘胥之对了一下这件事的说辞便出发前往长青院山脚下的营寨。
“医鬼前辈,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此次一别,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想到刘胥之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景晰心中感怀。
刘胥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瞥了她一眼,一如既往冷淡地说:“老夫只是不想让你这么个新奇病例轻易折在别人手上罢了。”
“前辈,虽然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想来我姐姐之所以还活着定是您出手相救的缘故。如此大恩,请受晚辈一拜。”
刘胥之皱眉,伸手一捞,制止了准备行跪拜里的景晰。“你姐姐是凭借她惊人的意志力活下来的,与我无关。这一拜,老夫可受不起。你也不必多加试探,老夫已经答应了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老夫要忙了,你自己回房歇着去吧。”
景晰本不是这个意思。可听上去,大姐假死这事大有蹊跷。她反倒对此来了兴趣。只是这些日子与刘胥之接触下来对他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他若说不会提起,就是景晰说破嘴他也不会开口。看来,详细的只能跟着队伍回师门当面向大姐确认了。
秦邵的伤势大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正准备赶回师门。拜别父母后原本想要立即快马回到飘渺峰,但陈熙和秦瑶说什么也要送他出南门。
“子期,你可得记得多用这貔牙剑杀几个魔教妖人。我等你回来给我好好说说这样的大场面。”
“一定。”貔牙剑要比断水剑份量重不少,但更重的是陈熙对他的一片情义。“少岺,瑶儿这丫头就托你帮我照看着些了。千万别让这毛丫头闯出什么乱子来。”
秦瑶气鼓鼓地说:“亏本小姐还特地来送你,大哥你就知道挖苦我。”
“子期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陈熙听秦邵这么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又有理由跟着秦瑶了。
秦瑶低着头,拉了拉秦邵的衣袖,说:“大哥。虽然我仍然不觉得当日说的话有错。可我也知道态度是差了些。若你有机会遇到你那个师妹,帮我道个歉吧。”
秦邵露出了一丝失落的神情。虽然知道凌严会参战,但按理说师妹是不会帮着他反手攻回师门的。这一战也未见得能遇到晰儿。“好,有机会的话......行了,你们也别送了,回吧。”秦邵策马踏上了赶回师门的路。
两日后,凌严果真如景晰所料同意带上她一同前往飘渺阁。
“齐景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知道。”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可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
他看的出,景晰面对他时的眼神有了明显的不同。疑惑、畏惧甚至是厌恶参杂在一起,早已没了从前的清澈。
其实凌严清楚,以齐景晰对她师父的信任程度,根本不可能真心帮自己攻上去,不捣乱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对自己要带她攻回飘渺阁的提议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足见其可疑之处。可姜弘虽与岑霄共同留守总坛,他们拿到的实际指示却并不相同。姜弘也不知道岑霄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齐景晰带在身边。因为她对飘渺峰地形极其熟悉,所以将她编在了探子的队伍里,这样她也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出发!”凌严下令,大队跟随他从天鹰山脉向飘渺阁进军。
许多年后,景晰回想起这场大战的开端。是不是自己当初不踏上这条所谓的归途,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只是这世上从就没有后悔药。江湖中暗流涌动的漩涡也从未给过她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