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白泽的称号就是你的。”凌严在景晰耳边轻语。他将匕首塞到景晰掌中,握起她的手,将匕首对准了柴房管事的胸口。“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他。”
景晰不断的颤抖着,地牢腐败的气味和凌严蛊惑的话语让她的胃有些翻涌起来。她多想将匕首一把丢在地上。可凌严握着她的手,即便她不用力握刀也无法抽手。
“不是还要逼问他是什么目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杀了他?”景晰在做着最后的口头抵抗,声音早已藏不住内心的恐惧。
“他肯说自然是好。若是不说,我难道还要养他一辈子吗?倒不如用他的命,让我看到你的决心。”凌严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双手的颤抖。
虽然下山后景晰已经遇到了几次真正的江湖厮杀。可她反抗时也从不下重手。更别说现在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取他的性命了。她现在才明白,凌严反复向她确认的决心是什么。
看她迟迟不肯动手,凌严对柴房管事说。“哦,顺便说一下。这丫头力气不是很大,也没有杀人的经验。估计一刀下去未见得能要了你的命。我都有点期待她会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了。还不动手?”
她瞳孔放大,呼吸越发急促似乎完全听不到凌严在说什么。景晰只觉得全身僵硬,像是被定在原地了一般。凌严见状,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他用力将景晰往前一推,匕首直接扎进了柴房管事的左肩。鲜血溅在景晰的脸上和白色的衣衫上。
“啊!”她尖叫着,情绪几乎崩溃。景晰颤抖着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满是血污的手,她直接跪坐在地上,不断的干呕。
怜织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忍。对于她来说,未免有点刺激太甚了。
“可惜,捅歪了啊。”凌严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听上去仿佛只是在玩乐一般轻描淡写。可他的表情却极其的凝重,目光一直紧盯着已经崩溃的景晰。
“我......我说......”柴房管事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般虚弱。“是掌教......他命我向齐姑娘投毒......可我真的不知道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景晰抬头,只见一道寒光从头顶闪过,柴房管事再也没了动静。“为什么!他已经说了!”景晰惊恐地朝凌严喊道。
凌严斜眼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景晰,毫不在乎的说:“既然说了,就没有留着他的价值了。齐景晰,这一次的测验你败了。怜织,一会儿你下山之后把乔娅喊回来一趟。”
凌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悠哉地迈着步子出了塔。夺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的性命,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未见。景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凌严有人性。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怜织觉得还是让她冷静一点好,便跟着凌严出塔了。景晰一个人丢了魂儿一样,不知道在尸体旁呆坐了多久......
怜织回到凌严的书房,道出心中疑问:“护法刚刚说要将白泽的称号给她,可是认真的?”白泽是被誉为通晓世间万物的渊博神兽。在天机堂是只有堂主可领的代称。怜织并没有见过天机堂的堂主,一直以来她都是直接听凌严指派。难不成现在堂主的位置其实是空出来的?
“认不认真的,她也败了。终究是太高看她了。雍都那边情况如何?”
见他也不想多讨论此事,怜织只能就此作罢。“禹王那边确实有所收敛。只是,似乎邑王有些动作。我们本是想要协助禹王处理他手下的那些账目。意外发现,此次盐务弊案中,邑王手下涉案人数相当多。”凌严不提起,她都差点忘记自己是来汇报这件事的了。她刚到山下营寨,凌严就称有事要她帮忙让她稍后上长青院一趟,甚至没有顾忌如此行事会惹人怀疑。
“哦?那倒是趣事一件。你代为转告禹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此事若是太子彻查,就会变成太子与邑王两派系之争,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太子有意偏私,那就是欺君大罪。这么好的局面要是他特地给他手下那群废物求情从而触怒了陛下,就太得不偿失了。”
“是。那,若是护法对花朝阁的账目还有什么了解的不清楚的,再派人召我便是了。”怜织见有弟子上前,稍稍拉高了嗓门说道。要说她有什么正当理由出现在长青院,也就只有这个了。
“好,下去吧。”待怜织离去,凌严往椅子上随意那么一靠。这乱糟糟的一天算是过去了。齐景晰的武学天赋和机敏的洞察力确实是顶替白泽的不二人选。可在心理层面上是彻头彻尾的不合格。或许,只有她体会到真正绝望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有踏入天荡的可能吧。现在充其量只是踩在那根线上罢了。今天这么一闹,齐景晰怕是得闹上一阵子别扭了。不过若是她连这种场面都克服不了,也就当真是太不成器了。凌严逼景晰杀了柴房管事倒也不全是为了确定她的决心能到何种地步。先前医鬼曾说齐景晰的游魂症大多是因为精神压力和刺激产生的心病。可今天她那已经被吓傻了的样子,应该算是刺激够大了也没见出现游魂症的情况。过几日就要出发了,这几天还是稍微盯着她点好。如果她真的恢复不过来,就只能让怜织把她先带走了。
季宣已经收到了从长青院发来的飞鸽传信。信纸上有些尘土,好在不影响阅读。他反复确认过这是小九的笔记,将信件带给了叶清涟。
看见景晰一切都还好,叶清涟悬着的心稍放下一些。信中所说黑铁一事,叶清涟也拿不准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宣儿你怎么看。”
“万斤黑铁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打造兵器。可......天荡若非是忽然增加了数百人,并无临阵磨枪锻造兵器之理。黑铁用途颇为广泛,徒儿也不好说是什么情况。我倒是觉得小九信中所提的另一件事颇有意思。不知师父可要一试?”
叶清涟宽慰的一笑,晰儿这丫头从小鬼主意就多。“你去着手准备,速度要快,天荡的分舵已经开始汇集人手。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小心行事切莫被人看出破绽来。”
“是。”
叶清涟独自一人走向了寒潭。寒潭常年积雪,因为山谷地形特殊,寒风吹入此处形成气旋久久不会散去。寒潭山崖处是历代掌门修炼的地方,而山崖下方则是用来重惩犯事弟子的所在。一般人在寒潭一日就极难承受。若是重犯,被锁在此处,直到冻死的也是有的。这里,也是当年她与齐雪心联手打败师父的地方。这么多年,每次想起她,叶清涟就到寒潭的风口久站沉思。
师妹......晰儿长大了。你若是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她平安无事。
“此处风大,小心着凉。”赵正桓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叶清涟并没有领受他的好意,冷着脸说:“赵庄主,寒潭乃我派禁地。非掌门允许不得轻入。你这般藐视我派门规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去寻你时看你往此处来了,跟再你身后。你想事情想的太沉,没发现我罢了。此处不也挺好的吗?起码,没人会来打扰。”现在飘渺阁上人来人往的,他想找个机会跟她搭话都很难。
“若不是正事,那便还是请回吧。我与你没什么私事可聊的。”
“齐景晰已经入了天荡,她这段时间一直和凌严在一起。你还不肯相信我吗?”
“相信你?这个局面不就是你逼晰儿走造成的吗?即使晰儿与凌严在一起,我也相信她不会做出有损师门利益的事情。”若是季宣没有告诉她晰儿的情况,或许她是会很震惊。但现在听赵正桓这样说并不会动摇到她。
“你就当真这么信任她,相信她不会变了心志吗?如果她知道当年全部的真相,真的还能把你当成最尊敬的师父吗?”
叶清涟怔住了。
“齐雪心当年脑子一热替你背了祸。我知道你心中有愧,所以你将齐景晰抚养长大。可是涟儿......”
没等赵正桓说完,叶清涟忽然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她冷冷地说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二人。若是你再提起,休怪我下手无情。”
赵正桓当然知道她不会真的动手,起码现在不会。他用指尖顶了一下剑锋,撇开了叶清涟的剑。“说出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也不傻。只是稍稍提醒你一下。那件事,我们可是共犯。你再怎么恨我,这也是我们永远摆脱不了的关系。”
叶清涟恶狠狠地瞪着他,可却无力反驳。她没有想到赵正桓会提起那件事。他说的没错,他们两个是共犯。其实谁也没法拿这件事去威胁谁。可这确是叶清涟最大的逆鳞,被赵正桓轻易触碰,难免反应过激些。
她不想在此处与他多纠缠,重整了心情准备离开。“赵庄主,你若在不离开此地。即便是有同盟的立场,我也不会再允许你这般践踏我派尊严。”
赵正桓也知道他作为一派掌门这么做是出格了些。原也只是想找她说说话,不想每次见面最后都变成了这样箭拔弩张的样子。只是,方才交谈间。涟儿对齐景晰和凌严在一起的事情,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一些?
乔娅听闻景晰接受考验失败的事,火急火燎地赶回了长青院。凌严让她把景晰从塔里拽出来。她已经呆在里面好几个时辰了。带她出来后,她也是一言不发。凌严逼迫她杀柴房管事的画面不断在景晰脑中循环着。即使她已将双手清洗过数次也仍觉得手上沾血的黏腻感挥之不去。
乔娅见状也拿她没辙,这次凌严是真的把她吓坏了。可或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起码她终于知道了加入天荡并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若是她就此打了退堂鼓,阿昕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她帮景晰把满是血污的衣服换了下来,看她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放她独自一人在房中冷静一下。西苑大部分人已经下山汇合,这几天她也能清静一点。
入夜,景晰总觉得房中仍旧充满了地牢腐败的气息和刺鼻的血腥味。她提上灯,往摘星崖的方向走去。今夜其实看不到星星,乌云将原本澄澈的月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可她只是想出去走走,吹吹风。其实即便是现在天空中有再如何璀璨的星海,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观赏。景晰一个人独坐在崖边,想要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可思绪万千,如潮水般退去一时马上又汹涌翻腾地向她袭来。
她其实心里清楚,那柴房管事本就来杀自己的。他的死或许是罪有应得。但每个生命都有它应有的尊严。可在凌严眼中,那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时拿来戏弄的摆件,是用来达成目的的棋子。难道人命在他们眼中竟是这样轻贱吗?景晰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去认同。认识凌严有一段时间,来长青院也已月余。景晰头一回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书面上的正邪二字的重量远非是她想象中那样轻易的。她可以逼迫自己离开师门,可以放下心中对魔教的芥蒂潜伏在凌严身边。但道义、原则,她放不下。如果这就是入天荡的代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的彻彻底底。
景晰想的太入神,许久才发现雁北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身边。他轻轻拍了拍景晰的头,像是在安慰她。雁北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杈,在地上写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别想太多了。
景晰提着灯,照着地面看见他安慰的话,心中的沉重也没有减轻半分。她本无意与雁北攀谈,可见他就一直坐在一旁陪着自己也不是很好意思。“雁北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在地上写着:护法说了你接受考验失败。我猜你可能被吓坏了,过来看看你。
“谢谢......我没事的。只是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她的声音听上去仍旧是无精打采。
是什么呢?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我也说不太上来。只是觉得,今天才有些体会到一条性命应有的尊严被人任意践踏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那柴房管事是害了我,可他的死仅仅是因为凌严为了测试我的决心?那可以是一条人命啊!为什么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么冷静。就好像是不小心折断了一根树枝一样满不在乎。难道入天荡就真的要泯灭人性吗......”
灯光昏暗,他看不太清景晰的神情。面具下的凌严也不禁开始回想,究竟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麻木的?毕竟,曾经的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