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拥挤的街道上穿梭,小贩们于街边叫喊笼络生意,一簇一簇的灯火胜势满天繁星,夜晚的城市妖娆魅惑。
陶夭夭从学校跑出来便一直在熙攘的人行道上漫步蹒跚,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却拼命往前行走。无数个十字路口、无数个红绿灯、无数个路牌轮番更替,她的膝盖早已麻木无力,可还是盲目前行穿插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泪水无声无息流下,喉咙呛着难受,而她只是瘪了瘪嘴,抽了一下鼻头望着两旁街道繁华炫彩的摩天大厦无声泣泪,惘然若失。
这是怎么呢?心堵得慌。
她的身子微微卷缩,胸腔弓起,腹部凹下,强大的气体聚集在胃里,难受的要命。
冰凉的泪水簌簌流着,不曾间断。
体育西附近的街道被路灯映衬暗黄色,地摊贩在晃动的树影里卖力吆喝,每个摊位依次摆放着供路人挑选捡买,所有商品基本是低廉砍价的货类,鞋子、包包干脆直接摆在地上铺展的白布中,吊坠首饰整齐有序排列于木架小桌上,衣裤件件精心分类挂于铁架,蒸熟的玉米和糯米鸡全都呈在正冒着热气的大锅最顶端……
不得不说,夜晚的广州永远都离不开这些富有特色的走鬼地摊。
陶夭夭忽然觉察并不用自己迈步行走,拥挤的人群已经挤压着她不得不随着人群蠕动前进。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不用自己费劲的运动,因为此刻在她眼里走路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可还是试图想踮起脚尖呼吸高处新鲜空气,闷热的气流困得她烦躁不堪。在这黯淡嘈杂的环境里,陶夭夭居然哭着笑,低头望回黑漆漆的路面,那里偶尔会一闪一闪露出微弱的亮点,这是树影和灯光的斑驳。
瘦弱的身躯因疼痛地颤抖几下,但没有人会留意,这便是她庆幸的原因。
很长时间后身子感觉凉意,原来周围拥挤的人群逐渐随着地摊的尽头变得稀疏零散,此刻她莫名泪眼婆娑蓦然回头身后吵嚷的人群,哭得更加厉害似乎肺都快被哭出来,费了好大劲才忍着喉咙里的撕裂痛转头继续前行。很长时间经过一个商场前面的小广场,人群在嬉戏玩闹,有些路人拿着一种会发荧光的东西在手中不停地快速转动后突然抛向黑暗的天空,四周的人惊奇大叫吸引着陶夭夭的目光,眼神随着荧光物从数十米的高空迅速落至光滑灰暗的地转上,她终于能感觉到自己走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事实上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站在原地望着四周流动的陌生人群,惆怅彷徨。
原来,她已经从学校徒步走到体育中心了。
她依靠着小广场临近街边的花坛沿边坐下,身子随着脊椎的松懈霎时无力软塌,脸上因为泪水不停地浸湿却没有擦拭,夜晚凉风拂面变得又干又涩,紧绷的肌肤稍微扭动便带点撕扯痛意,她居然幼稚的故意不停地扭动脸部肌肉,为得就是想感受那丝浅浅的疼痛。
广州的夏夜一般都带点凉意,这多亏珠江晚风轻拂江面,不然整个羊城一天到晚热得如蒸笼,陶夭夭迎着风抬头望向灯火阑珊的高楼大厦,百虑攒心带着无尽的怨恨,无声质问老天。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喉咙因为强大的气压堵住导致难以咽唾沫,她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竭力压镇抽搐的动作,
很想知道自己的大脑到底装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东西。
为何总是那么的杞人忧天?
为何总是那么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
为何总是那么不满足现状,她到底想要什么?
扪心自问,老天已经算厚待她了,她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怨天尤人。
虽然被亲生父母摈弃,无论他们是出于何种原因,陶夭夭都没有力气去责备。当年在孤儿院时有赵院长疼惜;现在又有养父母如己出般抚育,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斥责老天的不公平。但是现在她的心就是好痛,痛得用双手拍打着胸口,视线被泪水模糊,这般光景犹如万箭穿心。
因为,她不甘心。
为什么亲生父母要将她弃之不顾;为什么她总是事事不顺;为什么她要低人一等;为什么她没有有权有势的父母;为什么她不是万千宠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陶夭夭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
擗踊拊心,很快镇定下来摸出袋子里的手机摊在手心,手指沾着泪水划过屏幕,脸颊瞬即被亮光笼罩,缓慢点开‘联系人’,无数个熟悉的名字按照字母顺序依次排列显示,不停地用食指再屏幕上拖拉,一直拖到底,她都不知道要拨给谁,可笑荒唐。
陶夭夭悲恸欲绝地啼哭,百思不解。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最后还是只剩下自己,形只影单。
为了顾虑身边的人,以至于开心或不开心时都不敢轻易表露,或许是从小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地状态生活在孤儿院,虽然被养父母收留,可这种毫无血缘的关系让陶夭夭依然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她不喜欢笑,不喜欢说太多的话,可为了维持自己现有的生活而且不想让人知道太多的秘密,她学会带着假面具生活,但那不是真正的陶夭夭,甚至在面具下难以喘息。
这时,她的手指停留在朴韵的名字上却迟迟不敢触碰点击,又将手指划至杨亦斐的名字,犹豫不决拨通电话,忙音不慌不乱在耳边响起,不久便接通了。
“怎么呢?”杨亦斐熟悉的声音出现。
陶夭夭却显得迟疑,不知该怎么开头,她想说‘我不开心’可最后却窘呛地掩饰:“没……什么,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校。”
杨亦斐在电话那头发笑。
陶夭夭隐约听见电话里混杂着KTV嘈杂的音乐声,探视地问:“你忙吗?”
杨亦斐迟疑,还是回答:“不忙,你有什么事说吧!”
陶夭夭听出她的勉强,识趣地说:“没什么,你忙吧!你回学校再聊。”
杨亦斐没有过多的挽留,直接道:“好,那就回学校后再见。”
电话就这么利索的挂线了。其实,陶夭夭还想接着说,至于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现在有个人能和她聊聊,就算她像个怨妇喋喋不休地唠叨;就算说出来后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现状;就算她永远沉迷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自我世界中不曾悔改醒悟,可现在她也想一口气把心中积恨已久的怨气统统说出来,仅此而已。
手指又在屏幕上来回移动,电量不知不觉已从绿色变成黄色警示快告罄,可她依然不停地拖拉,对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姓名却不知道要再拨给谁,脸颊两侧的头发因为被眼泪浸湿变成一缕一缕黏在颈部和下颚周围,有点瘙痒。长长探出一口气,卷曲已久的身躯终于得到舒展犹如束缚的彩蝶破茧而出却莫名额蹙心痛。不远处有一群人围成半圆,陶夭夭知道是艺唱,她坐的位置刚好也能听见音乐,歌曲是《老男孩》,唱歌的人声线并不算好,但伴着吉他声显得真挚动情,这首歌陶夭夭会唱。
歌曲逐渐至高潮部分,陶夭夭干啼湿哭,痛心入脑。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好好的大哭一场将心中积怨的东西发泄出来。任凭周围的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在这嘈杂喧闹的环境下撕心裂肺地哭泣,甚至好几次哭得喘不过气。猛烈的跺脚,狠心蒲扇自己耳光,脸颊疼得炙热,恼怒疼惜自问,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老天就喜欢这样玩弄折磨她。
此刻,内心挣扎纠结,不能自已。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是好人,她又心存歹心;如果是坏人,她又总是妇人之仁,做不到心狠手辣。归根到底她只是想像普通人那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不想整天疑神疑鬼,肆意揣测他人的心计,每天谨小慎微地应付着身边各类人物,这样的她很累,累得快油尽灯枯。转眼又想,是不是其他人也跟她一样带着假面具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全都隐藏起来。
陶夭夭再次扪心自问,自己想要别人以诚相待,可她这一点又做到了吗?锥心泣痛,呐呐自语讽刺:“陶夭夭,你怎么会幸福呢?这辈子怎么会好过呢?因为你就是个自私自利、好高骛远、自作小聪明、心计城府深……”
她也不记得用了多少邪恶的词语来形容诅咒自己,不停地用双手拭擦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鼻涕也随之沾满手掌,越擦泪越多,心愈加痛。
可此刻的陶夭夭万万不会想到的是,郑斯舸正坐在她身后靠街边停放的车里默默注视着她。
从大学城出来到体育西,然后是现在的体育中心,他一直开车紧紧地尾随。他不明白陶夭夭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望着她缩卷弯曲的背影甚至能够感受到其起伏急促的呼吸声,陶夭夭像只受伤被惊吓后的麋鹿,惶恐的故意躲进人群中不被危险再次发现。她不停地自残行为全被郑斯舸窥视,他眼白布满血丝,头痛得要命却没有冲过去制止陶夭夭而是就这样呆在车里静静望着她。
郑斯舸调好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拨通秦敦新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秦敦新的声音:“嗯?”
郑斯舸想了想说:“帮我处理下陶夭夭的事。”
秦敦新迟疑一秒,自然明白郑斯舸是想让他利用自己在董事会的职位撤销学校对陶夭夭她们这次打架做出的严肃处分。秦敦新从来都没拒绝郑斯舸的任何要求,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亦不会,所以他如常作答:“明白了。”
郑斯舸简单道谢后便利索的挂线,眸光又落在远处陶夭夭身上,同时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腾在空中隔着挡风玻璃,慢慢顺着她隐约轮廓轻轻抚摸。郑斯舸始终想不通,这些年陶夭夭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才导致她现在的内心有着这么强大的积怨。
可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心何时最痛。
原来是,当在乎的人受到伤害,自己却在一旁无能为力的时候。
夭夭,不要再难过了。
当年,因为母亲的回来,我匆匆离开你,不曾有机会道别;现在,老天让我能再次遇见你,我们却已形同陌路,可至少说明我和你并不是有缘无分,而是冥冥中天已注定再续前缘。夭夭,我只想你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我们现在有多大的改变,就算彼此都不再是当年孤儿院里的孩童,我都依然会兑现当年对你的诺言,一起等待每年的紫藤花开,好好的保护你,至死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