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奇袭天堑口,以身犯险再回关)
深山山间,远看一群闪动跳跃的黑色身影,正地上四肢并用飞速跑动。
是那些因相互撕咬变得行为疯狂的百姓,原本都是些看起来体弱无力的男女老少,现在却变得个个生龙活虎,在道路崎岖的山间狂奔不觉累、也不觉疼,脚下如生风般,没一会儿就沿着山路冲至玉龙关附近,聚在一处树林中,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
令人奇怪的是,人群并未直接一路杀奔过去,而是齐刷刷停在原地,像石像一样垂头静止不动,看着霎是诡异。片晌,后方全副武装的南诏军队赶到,南诏兵士们迅速以树林灌草为掩护排兵布阵,待战局布置完毕,从队中传出一阵怪异的曲调,像笛又像哨,乍听上去让人心烦意乱,似有东西的心底挠动。
怪异声音一出,原本静立不动的人群开始受到莫名的指令,保持垂头姿势从林中缓慢走出,一步一蹒跚,与刚才的山中疾行判若两人,行为举动真的像是一群流亡逃难至此、寻求关内帮助的百姓。
木讷走动人群逐渐聚至关下,停在关门前越来越多,引起了城墙上守关士兵的注意,其中一名守关士兵喊道:“下方是何人?”
问题出去并未有人作答,士兵又接连喊了几声,关门下的人依旧静默不回,士兵也只是能从外表看出是一群衣衫破烂的人,不确定是敌是友,只得前去禀报留在关内镇守的长官,请他来做定夺。
一守关兵士匆匆跑到后方摆放地形沙盘的房间,向其中人报道:“副将军,关门外突然聚起一群人,似是流民,是否开关放他们进入?”
正在研究沙盘的徐长云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突然出现的流民?莫非有诈?开口说道:“领我前去。”
士兵领命,前方领路到关门上的瞭望处,徐长云向下望去,却见真的是数名衣衫破烂脏渍的人聚在门外,不吵不闹,只是呆站在门下,询问一旁驻守的士兵:“他们是从哪来的?”
驻守士兵回道:“回副将军,只见从林中出现,并不知晓究竟从何处来,向他们问话也不作回答,仅是聚集在关门外,未有其他举动。”
徐长云听完意味深长得盯着下方的人群,说道:“不必开关门,也不必管他们,若是向内求助,派几人领他们去别处避难。”
有士兵在旁听了,心中还是稍显纠结,犹豫说:“副将军,若他们真的是流民,这样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徐长云再次重复道:“此乃军令,无异议。”
“是!”长官下了命令,各位守关的士兵也不得不遵从军纪,齐声回复执行,不再管下方聚集的人群,将他们无视成一团空气。或许是感知到徐长云的怀疑,门下不做声的人群开始有了反应,靠近紧贴关门用手指不断抓挠,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祈求里面的人把门打开,放他们进入。
虽然门下不断躁动,但外城上的士兵均是一副漠不关心的面孔,双眼紧盯远方的风吹草动,任凭刺耳难听的挠门声钻入耳朵,也皱眉硬抗过去,然而下方的人就像上了机关的木偶,一直在抓挠喊着呜呜声,也不顾指尖皮肤不断摩擦铁门的疼痛,当人群的双手被磨破变得血肉模糊时,一声大喊打破了关前微妙的平衡。
“别开门!有诈!”
话语在空旷的山中回响,关内城墙上的人不约而同转向声音传出方向,只见又有三个身影从林中闪出朝玉龙关移动,徐长云看去当即眉头一皱,不由脱口一句:“他们没有离开滇州?!!!”
明明亲眼目送几人离开,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三人又跑回来?!还是挑这个对战的时间当口跑回来?!徐长云气的眼中几乎要喷出三丈火焰,欲要抄弓对准三人,亲自放箭拦住脚步把他们赶回去,只听下方突然传来更大的噪乱声,目光向下一瞟,随即看到一副前所未见的震惊场景。
先前聚在关门下的流民,正四肢并用扒住磊建城墙上不整齐凸出的石块,一人压一人叠摞向上冲刺,连攀城的绳子也不用,如同一只只疯狂的野兽,速度和身手矫健的令人咋舌!
见关门被攻,守关的士兵不等上级发令,纷纷熟练拉弓对准野兽一般的人群,如瀑布般的箭雨即刻倾下,精准射在爬墙的人群身上,然而陷入癫狂的人群似乎真的连痛觉一并丢掉,身带数箭依旧奋勇前行,人踏人相拥而上,张嘴发出嘶哑吼声。
眼看人群要逼近关墙顶部,徐长云不慌不忙指挥道:“用‘热蒺藜’。”
在旁的士兵们领命,迅速从后方抬来数个木桶,整齐围关墙摆开,桶中盛满白色的粘稠液体,不断向外散着氤氲雾气,待人员准备妥当,徐长云喊声“倒”,守关士兵统一抬起木桶,将里面的液体全部沿墙泼下。
那一桶桶冒着气的白色液体,就是徐长云口中的“热蒺藜”,是由滚烫的开水熬成的浆糊,里面还混了容易让人皮肤发痒的荨麻,被泼到的人一来容易被刚烧开的水烫伤,二来混满荨麻的浆糊黏在身上奇痒难忍,再加上热水的高温焖住,皮肤十分容易脱落,几乎一撕一层血皮,所以这招用来对付下方攻城的人,常有奇效。
果不其然,“热蒺藜”一泼下,迫近墙头的人群又被生生逼回下方,身上挂满冒着蒸气的热浆糊,在地上打滚哀嚎。三人停在关下不远不近的地方,将整个事情的经过看个满眼,姜鱼突然庆幸沈羽飞将徐长云留在后方坐镇,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心一软打开了门,那才中了对手的奸计,把玉龙关拱手送出。
哀嚎的人群被滚烫的“热蒺藜”击散,暂时没有爬起围攻,关城上的人势头稍占上风,此时关前起了山间常有的无名乱风,方向从林中吹来,众人还未松口一气,又听对面密林中“嗖嗖嗖”数下破风声紧接而至,藏在林中的南诏军队趁风势,亦用弓箭穿射关上士兵,不过从低处射箭不像从高处那般容易瞄准,南诏军队的箭不少是擦着守关士兵的皮肤或铠甲飞过,最深不过插在肢体铠甲薄弱地方,少有射在要害处。
敌人这般轻率绵软无力的进攻,反而让徐长云心中的提防更大,一般攻城的射击利器多为大型弩箭,或是投石,用杀伤力明显逊于前者的弓箭不是上策,而且拉弓准度和箭支数量也差强人意,南诏军队明知玉龙关易守难攻,为何还会选用这种战术?难道留有后手?就在徐长云在静观其变的瞬间,南诏军队用弓箭攻城的意图暴露出来。
方才被箭矢擦破或是刺破皮肤的守城士兵,忽然间松掉手中兵刃,倒地捂着箭矢受伤处不断抽搐,不稍多时,只见暴露在外的皮肤表面迅速爬上一层红褐的颜色,人脸整个变得狰狞扭曲,倒地剧烈抖动几下便没了呼吸。
“箭矢有毒!”
徐长云脑中飞速反应出南诏军为何采取轻箭、并且毫不在乎射箭准度的用意,只要皮肤不慎被箭头倒钩擦破一点,上面的无名剧毒就会从伤口迅速散入全身,不出片刻要人性命,此时身边又有一位误被箭刺伤到手臂开始毒发抽搐的士兵,徐长云二话不说抽刀斩掉此人已经中毒的肢体,保全住还未染毒的地方,向旁边大喊:“箭支有毒!注意躲闪!”
守城士兵接到命令,警惕又提高一层,顶住箭雨将注意力放到压制林中敌军上,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中的弓箭射击未断,双方抵挡与反击中,有人向徐长云通报噩耗:“副将军!关门下的人群再次攻来!”
在南诏军队用箭雨拖延的时刻,中了“热蒺藜”原本躺成一片的百姓,忽然又恢复先前的疯狂状态,再次嘶吼着向城墙上方冲刺,城墙上的人一边回击隐藏在密林中不见真身的南诏军队,一边又要抵挡下方疯狂的人群防止爬到垭口上,仅守在方寸城墙头上活动范围有限,时间一长有些疲于防守。
箭矢射不死嘶吼的百姓,“热蒺藜”也只能压制他们一时,南诏虽未攻进寸步,但暂守在高处的士兵被战局拖的有些懊火,有人向徐长云提议:“徐副将,是否开城门迎击?”
徐长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对面射击箭支的数量估算,躲藏在密林中的南诏军人数并不多,即使再算上那群疯狂的百姓,双方也有悬殊差距,凭驻守在玉龙关内现有兵力,不出个把时辰取胜不是难事,但犹豫就犹豫在姜鱼三人返回时大喊的那声“别开门,有诈”,几人明明可以行出南疆,却特意返回向自己传信,恐这句话的背后必不简单,不单单指隐藏在林中埋伏的敌人,许是藏着更大的阴谋,而且看着下方行为怪异的人群,多年战场的直觉警惕徐长云:关门,绝不能开!
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总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就在徐长云犹豫思考的刹那,关门从内打开,冲出一队士兵和关墙下癫狂的百姓相杀,欲先清理掉这批干扰战局的障碍。
徐长云一见关门敞开士兵涌出,当即惊怒道:“是谁开的关门!”
“徐副将!”旁边一铠甲略有不同的人喊出一声,沧桑面孔尽是被战争洗礼所致,眉头紧皱在压制心中怒火,明显不满说道,“凭关内兵力可以轻松取胜,为何只是以守为攻,不作迎击!”
“是你!”徐长云认出旁边来人是西南都督手下的一名副官,本是受命统帅玉龙关内西南都督府的兵力,协助共同御敌,沈羽飞出关前将调动关内兵权交由徐长云,因此纵使此人是玉龙关守关士兵的原本上级,现也只能暂听他人号令,然现在仅为快速取胜擅自违令,徐长云怒火烧的更旺,“对方如此轻率的进攻,你怎知不会藏有其他阴谋!违抗军令轻易开关,不是等着中敌人奸计!”
西南都督手下的副官也是言辞凿凿回击道:“徐副将,我敬你是奉圣上旨意前来南地协助平乱,给足你面子,但战局自当适时而变,这般忍让怕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驻守皇城的兵,都是一群胆小怕事之徒!”
对方字里行间带着嘲讽,为顾全大局,徐长云只回一声“莽撞”,忍住没做纠缠,而是将眼光投向下方出城的士兵,看他们情况如何,在目光转向的瞬间,下方响起从未想到的接天的惨嚎和狂叫声,待视线落定,让他担心的事发生了——原本冲出攻打的士兵,现在俨然变了一副形态,变得和那群百姓一样丧失理智,怪叫着冲进关内,如猛兽般扑在关内城下士兵身上狂咬。
在下方动乱的人群中,徐长云清楚看到,一名士兵挥砍中一名疯狂的流民,然对方被斩掉一臂不知疼痛,反靠猛劲狠狠咬中士兵,蛮横大力竟然将轻甲处咬裂深入皮肤,士兵在被咬伤后虽然未倒地,不多时却猛烈抽搐,不一会儿就变得和前者一样,起身加入人群。
“原来这就是南诏军的阴谋!真正攻城的不是藏在林中的寥寥几人,而是前方这些可以将活人变为怪物的流民!他们想以此壮大队伍攻破玉龙关!”
徐长云凭城下一幕前后一串联,飞速推测姜鱼特意跑回来的用意,杀不“死”的怪异流民,刚才应该早想到这一点,然现在没有懊悔反思的时候,绝不能让对面的疯狂人数再增加,即刻又下达:“关闭大门!受伤失心者一律斩杀!”
先前下令开门的副官亦看到关下情景,撑在关墙上方愣愕,自己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留了这样一手,短时间让我方的士兵几乎全部“投敌”,简直是在白白给对方输送兵力一样,呆愣之际忘记头上还有南诏军扰乱视线的毒箭,未留意有一支正冲自己眼睛飞来。
箭矢端近在咫尺,即将贯入眼球,“刷——”面前一道银光闪过,箭支被斩为两段,副官楞楞转头看着收刀从旁走过的徐长云,听对方严肃道:“准备火弩,风势一弱向林中放箭处回击。”
徐长云走出几步,身后人转身,朝他庄重行一军礼,严肃回道:“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