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鸣沙月影寒,灯重酒醉梦关山)
狄通从鸣月楼一回来,姜鱼几人就去问他寻人的事情,却听到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他未在楼内看到花车上那名舞姬。
阿叶哈德奇道:“怎么可能?我们都看见了那个女人在鸣月楼的舞队里。”
姜鱼也道:“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狄通回了这两字就不再吱声,知道自己昨晚办的事不尽人意,在旁低着头静默不语,王适意外没跟着几人插话评论,而是抄手斜看一言不发的狄通,审视一会儿他板着的脸,歪身到旁边正经问他:“老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只找了前面,没去后面的寝房。”
狄通瞟他一眼,如实点头。
“我就知道。”王适顿时摇头显得极其失望,颇为无语道,“你这个人,这么正经会耽误大事的。”
“后面的寝房怎么了?”芦槿跟着众人的讨论问了一句。
王适随意道:“就是花楼里艺伶们休憩的地方,来楼的客人若是不想归家,也可以在熟识的艺伶房内留宿。”不过留在里面可能干些什么事,就不用明说了。
“不过老狄你也别太灰心,大不了我今天再去一次,挨个翻一遍,替你将功补过。”王适象征地安慰他几句,瞬间换了个脸色,摩拳擦掌跳起来向门外冲,狄通从后拽住他的腰带一把拉回矮凳上,严声道:“昨天你怎么不毛遂自荐!”
“我现在自荐也来得及,阿叶哈德不会轻功,芦槿又是个大夫,咱仨人轮也轮到我了。”王适提着腰带两脚朝大门扑腾,“不要阻挡我为寺里、为朝廷效力的热忱之心。”
这家伙明显就想看楼内的舞姬,心里的小九九暴露无遗,这次姜鱼也动手揍了王适的脑袋,鄙夷道:“少瞎扯!你会有这种上进的心思?”
王适捂着头小声争辩:“我是认真的……”
姜鱼白他一眼,送了他一句忠告:“无事殷勤,必有鬼。”
两人在旁摁住热情满满的某位仁兄,让他安下那份花花心思,一直在旁边酝酿的阿叶哈德突然开口给出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装扮成客人去楼内打听她的消息。既然能在花车上显眼的位置起舞,想必是楼内颇有名气的舞姬,了解她的人必定不少。
这建议也对,去楼内直接询问要比暗中一间间房寻她快上许多,搞不好还能从别人口中问出意外收获,打定主意,姜鱼一摆手道,“走,去鸣月楼。”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戌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金国刚立国时并未注重过与他国的来往,但自先帝的爱女——凤和郡主西出和亲之后,打开了一个贸易的契机,历代天子也逐渐重视对周边地区的商贾往来,西域的商人借此时机纷纷涌入国中,不少人在国中开起盈利店铺,生意兴隆宾客不断,经营数年不倒。长兴坊中的鸣月楼,便是一位胡商在几年前开的花楼,楼内八九成的舞伶是胡姬,乐师也大多是西域人。
芦槿和狄通不想去挤一堆脂粉气,一个留在家里继续研究那团会“动”的红色水;一个去周边探寻与那名舞姬相关的线索,另外三人则乔装前往鸣月楼。阿叶哈德熟门熟路领俩人到花楼大门口,要了几壶葡萄酒提着上到二楼一间视线开阔的厢房,拉开前后左右的纸门,坐下一边饮酒一边装作欣赏对面酒宴的歌舞,暗中在四下留意身旁路人的动向。
“这样偷看别人的宴会,他们不会生气?”姜鱼从没来过花楼里面,做侠盗的时候也没偷过这里,对鸣月楼内的房间构造很是奇怪,虽然每间用一扇扇纸门隔开,但只要不扣上关死,一拉动就能看到其他房间的情形。
阿叶哈德仰头饮尽杯中葡萄酒解答道:“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一起来寻乐,人越多越热闹,而且暗中探查也十分方便,容易找到人。”
王适也插嘴说:“只要你不进去砸场子,酒席的主人会欢迎陌生人加入,所以像他这样在外面看没什么大碍。”
前方厢房内,花楼的舞伶们跳罢一曲,纷纷转到宾客中和他们嬉乐饮酒,此时从旁侧一扇半拉开的门中进来一名眼生的高个女子,皮肤深色,蒙面低垂双眸,进到屋中轻点地面几下,身上铃铛跟着颤动几声,停奏的乐师听见铃声接着起了另一个舞调,新来的人随即踏铃声跟着音乐翩翩起舞。
姜鱼看到了进屋的女子,和葡萄酒摊主的话一比对,从后捅了捅正趴在走廊栏杆看楼下高台袖舞的两人,一指前方屋里的舞姬道:“你们昨天看到的是不是那个女人?”
二人转身一瞧,继而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我去跟着她,你们留神别让人跑了。”姜鱼说完闪到房间的角落里,待舞姬一舞完毕行礼离开,悄悄跟在她身后,与她距离不远不近而行,紧盯她的身影在宾客中穿梭。然而对方似乎是发现被陌生人跟踪,拐着弯在楼上楼下的客房里游走穿行,姜鱼对楼内地形并不熟悉,没一会儿就在花楼里晕了面相,轻身跃上顶梁,抓住悬挂的彩绸俯看下方,发现那名舞姬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可恶。”姜鱼愤懑暗道一声,只得先行折回去和另外二人汇合。
姜鱼离开后,阿叶哈德与王适就一左一右留意楼内过往的客人,起初正常无事,可盯着盯着王适的眼光不自觉瞟向其他房内的舞乐,转头瞧几眼在认真留意的另一人,趁他背对自己的功夫,蹑手蹑脚溜进斜后的房间中,混入一桌歇脚寻乐的胡商中,和他们饮酒观舞打成一片,乐得全然忘了出来的目的。正和邻座的一人行酒令玩到兴起,王适忽的感觉背后一冷,一股杀气升腾而起,紧接头上被人重重一敲,有人拽着自己后领强行拖出房间。
王适抱着脑袋仰头一看,狄通不知何时来到楼中。
“你不是说不来吗?”王适被对方拖到一处人少的角落,站起来揉着脑袋嬉皮笑脸道,“难道改主意了?”
狄通板着脸严肃警告他:“来这儿是让你喝酒的?做事情能不能有个正形!”
王适仍然笑着凑到狄通身旁,对他说:“话不要这么说嘛,表面看着在喝酒,其实在收集情报,我真从刚才的胡商口中问出有关那位舞姬的事情。”
狄通斜眼质疑问:“你问出什么信息?”
“那女的……哦哟你们来了。”王适余光斜见其余两人,正行过角落前的夹道,探出身子招手喊他们过来,“看这边,哥们儿在这。”
两人听到王适的声音,也跟着钻进角落,姜鱼看着身边多出的一位同样疑惑道:“狄通?你怎么在这儿?”
狄通道:“我在坊间看到几日前的葡萄酒摊主,本想让他再回忆一下那天的细节,见他到此便跟着进来,然那人上了二楼就不见踪影,找遍楼上也没有看到。”
“这楼内建的曲曲折折分不清方向,我也是半路跟丢了那个舞姬。”姜鱼也是叹气不悦。
“啊?头儿你都跟丢了。”王适感叹道,“看来我们想找到她有点难咯。”
几人同问:“这话什么意思?”
王适说道:“方才同几个胡商谈话,他们说那个舞姬的花名叫作黛环,是数月前进的鸣月楼,舞艺极佳,很短时间就成为楼内当红的舞伶之一,可听说她跳舞十分随心,如果点她的舞牌她肯定不来;如果没点,她可能会转到宴席上起舞。”
“这么说当面见她还要看运气。”既然前面的宴席见不到,就直接去房间里搜索,姜鱼思考问,“她休憩的房间在哪里?”
“这就是另一个困难的地方。”王适可惜说,“那个黛环的房间,没人知道。”
狄通皱眉问:“其他的舞姬也不清楚?”
王适摊手回道:“真的没人知道。那位大姐一不接客,二又不和别人来往,最奇怪的是,其他舞姬只是隐约记得她的屋子在拐角处,具体是哪间没有人能确定。”
一个舞姬,行踪竟然如此飘忽不定,看来似乎真的藏着一些猫腻,几人都犯了难,鸣月楼内建造精巧,内部木梯众多四通八达,虽然穿梭其中十分方便,但找人起来颇为费力,不是常客或是在内生活的人,走在里面很容易迷糊,姜鱼和狄通都吃了地形的亏,被对方在人群中轻易甩开。
众人同时垂头一叹,无奈又是白白忙活一场。
另一边的天衙寺内,池不群动了动眼皮,又醒过来。
轻咳几下排出闷在胸中的浊气,紧接低沉的咕噜一声响过屋内。
池不群活动僵硬四肢,努力坐起来。
昨天为了实现姜鱼的“小愿望”,起身做的几个动作已经耗光他的全部力气,又睡了一觉倒是恢复些体力,不过现在口干舌燥、腹中涌上饥火,胃里亟待食物,便尝试下床找点吃的,手往床沿一搭,正巧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体,低头一瞧,是把佩剑。
“这把剑……”
池不群拿起佩剑抽出仔细端详,剑身轻盈双刃锋利,外鞘的雕饰明快古朴,做工倒是不错,在剑鞘一侧的扣合下刻着两个篆体字“灵鲲”,当即会心弯嘴一笑,轻轻抚摸佩剑道:“谢谢。”
“哦,你醒了。”门被推开,熟悉的絮叨声从外传来,贺年端着替换的伤药跨入房间,走到床边关心问,“伤口还疼不疼?”
“已无大碍。”池不群仍带着些困倦,问道,“怎么是你来换药,华老呢?”
“我来很稀奇么,这几天你的药都是我们轮流换的。”贺年摆弄纱布说:“华老还在药房对鲁阳他们施针,热敷汤药推穴艾罐,能用的方法全用了一遍,三个人现在扎的像三只刺猬,但依旧没醒。”
池不群疑道:“他们这几天一直没有醒过来?”
“没有。一个个安静的诡异,要不是还能探到一丝气息,真以为都驾鹤西去。”贺年换下池不群身上沾血的旧绷带,边给伤口换药边絮叨,“你还是先多关心关心自己,绑的像个粽子,还伤在后背心脏处,这个位置你是怎么搞的,被偷袭了?”
池不群坦诚回答:“的确是被人偷袭。”
“真的假的?!”贺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在穿衣的池不群,他的功夫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也称得上武艺不凡,一般路上的货色和他过不了几招,而能从背后偷袭得手,出招又如此稳准狠,看来对方是个高手,不禁好奇问他,“你有没有看清偷袭你的人是何样貌?”
池不群略微一想回答:“看清了,也没看清。”
贺年大为迷惑:“这叫什么话?看见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难不成偷袭你的人蒙着脸?你还手的时候就没多看几眼?”
池不群再次诚实道:“我没有还手。”
“……活该受伤。”
这种回答,贺年心里也架不住骂他一声,忍不住还要再唠叨他几句,身子向后挪了挪想坐的更稳一些,无意碰到一个有点硌的坚硬物体,回头扫到枕边多出的佩剑,奇怪一声:“咦?你什么时候买了新的剑?”
池不群也扫了一眼佩剑,有些开心说:“那位故人送的。”
“‘灵鲲’……你那个故人起的名字?”贺年也拿起佩剑端详道。
池不群猜想回道:“应该是,你觉得这名字起的怎样?”
“书中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鲲是传说中的灵兽,配做剑名倒也显得这武器几分轻盈灵动,你这故人起的名字还不错。”贺年说完莫名觉得哪里有点怪,砸吧砸吧嘴回想刚才的发言,灵鲲?鲲?歪头猜疑道,“难道你一直说的故人是姜鱼?”
池不群高深莫测回答:“你认为呢?”
“我可猜不出来你的想法。”贺年瞥他一眼,收拾好换下的纱布,“不说就不说,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嗯。”池不群答应完又接一句,“你先回来,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贺年刚离开屋门,听到呼唤又把头伸回来。
池不群冲他一笑,道:“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