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遇到了前代族长?”往事听到此处,阿诺姆不禁询问,芦怀仁点点头确定,接着道,“我们二人本以为她是要带外族人出山,然并不是,她带我们去了另一处地方……”
芦怀仁和华问生跟着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行走在白雾笼罩的山林中,两人和巨型蜈蚣之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陌生深山走了良久,一直感到到腿软酸痛,前方终于在一方白雾消散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见有了出路快步向前,看得一片豁然开朗景象,村屋座座阡陌纵横,远处还有延绵而上的梯田。
可让两人感到失望和困惑的是,神秘女人并没有把他们领到山外,而是带到一处陌生的村落前。
两人望着从巨型蜈蚣头上踏到地面的女人,芦怀仁不解询问:“阁下这是何意?”
女人望着远处地高脚屋,平静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医师?”
问题一出,两人心里就明白,当时在林中并未中指使昏迷的的雾气,让对方看出自己会医术,带来的这处地方定是有事,看刚才她对士兵的态度,也能觉出若是假言蒙骗,对方会毫不留情的杀害自己,思量一下,决定如实相告:“我们二人是皇城的太医令。”
神秘女人听闻沉静几秒,又像是确认,又像是喃喃自语重复道:“皇城的医师……”芦怀仁和华问生都不明这是何意,又听女人接着命令道:“跟我来。”
不明方向也不认山路,被困两人只得跟着神秘女人进到前方的陌生村落中,似乎是有外人突然到访,村中的人们都小心避出一条道路,带着敬畏和好奇的眼光打量道路中人。二人跟着神秘女人行到一座较为偏僻的高脚屋前,前方领路者转身,眼光示意道:“进去。”
芦怀仁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是从医多年下意识的敏锐直觉,高脚屋内必然有着不寻常的东西,硬着头皮挨到门口向内一望,果然如他所料,屋内是非常不妙的事情,一旁的华问生也是皱起了眉头,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光线昏暗的屋内躺着几名男女,有老有少,面容与常人大有不同,皮肤不同程度的肿胀坑洼不平,肿烂处又紫又红,更严厉的变黑腐烂,有的甚至已经看不出还是人的模样,可以说面容崎岖丑陋不堪,甚至有的肢体也出现肿大的现象,人们躺在草席上呻吟作痛,无力的眼神挣扎看向房顶。
是大风病!芦怀仁和华问生脑中一闪,登时反应出眼前的病症,莫非这就是那个女人挟持到此的目的,医治这些患了大风病的人?想到这儿芦怀仁额角也是渗出冷汗,大风病一来极易传染,二来当今还没有完全根治的手段,妙手回春者最多只能做到减缓病情,让人多活一段时间,若是那女人提出彻底根治的要求,两人就是困在这里一辈子,也难找出办法。
果不其然,神秘女人不知何时上来,站在身后说道:“医好他们。”
“你在说胡话!”被对方耍的团团转、心中早就积压不悦的华问生当即反驳,本以为能从云州顺利找到“仙药”交差,免去降罪的苦恼,没想到反而被人困在山中给一群陌生的苗人治病,言辞激动说道,“这是大风症,无法根治,他们染了只能等死!”
神秘女人听对方如此回答,表面平静模样,眼底却亮出寒光道:“此话当真?”
芦怀仁一见对方开始显露出杀意,立刻跟在话后缓和气氛说:“当今确是无药可医。医典曾载‘病大风,骨节重,须眉堕,名曰大风’,这病症染上无药可治只能延缓,最后还是难逃病死。”
神秘女人又是顿了几秒,收起些许眼底寒光问道:“如何延缓?”
芦怀仁道:“书中曰‘刺肌肉为故,汗出百日,刺骨髓汗出百日;凡二百日,须眉生而止针’,只能施针为主再辅以药物,若是病患自身恢复的好,延长三年五载可以。”
女人望了一眼屋中痛苦呻吟的男女老少,转面对芦怀仁说道:“就照你说的,施针二百日,延缓他们病情。”
在这里施针二百日?!华问生一听就像被踩了痛处的动物一样,眦目冲冠拦住女人的去路,怒视对方道:“我乃圣上钦点太医令,凭什么要听你一介山野村夫的命令!敬你是女子一再忍让,休要得寸进尺!”
神秘女人没有对华问生的严词出波动反应,依旧是平静又暗含命令的语气道:“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华问生挑眉不屑质疑:“呵,山野之人口气倒是大!”
话出,神秘女人开始起了一点轻嘲的神色,未接回答,而是用眼光斜向两人的手臂示意一眼,芦怀仁与华问生均是古怪的抬起左手一拉衣袖,就见一条不知何时沾上的极细黑线埋在臂内当中,从手腕为起点,延伸出大约三寸的距离。
两人不约而同一皱眉,正想抬头纹女人着黑线是何物,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翩然离去,留下一句还未散去的话语。
“线至心口,必死无疑。”
芦怀仁的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更加仔细端详起手臂中突然冒出的黑线,华问生倒是对方的恐吓仍旧不屑,看那古怪女人未再回来,伸头望了望门外准备离开整这个村落,一只脚才跨出门口,背后同伴却喊住他:“你不能走。”
华问生压着怒火转头道:“怎地,你要听信那个疯言疯语的人?”
“我也不想在此处耽搁许多时日,但她方才所说的并不是单纯恫吓之词。”芦怀仁伸出内手臂对着华问生道,“这不是一般的黑线,这恐怕是蛊。”
“蛊?”华问生也是古怪一皱眉,对这话半信半疑。他在书中读到过一些有关蛊的文字记载,也知晓苗人擅长纵蛊,但并未亲眼见过,并未太记在心上,如今听对方这样说,也拉开衣袖多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黑线,撩起露出的一瞬也是惊愕一下,原本延伸出三寸的黑线,现在又多了一段距离。
“现在若趁他们松懈离开,怕我们走不出深山也会毒发身亡,只能暂按她说的为屋中这些换了大风症的人施针减缓病情,介时再想办法解开身上所中蛊。”芦怀仁也是深感那女人手段不凡,从相遇到带到屋中,她始终与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也未看到对方有任何的可疑动作,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将蛊下到他们身上,这其中还真是诡异万分,华问生同样也是静默思量一番,觉出对方的几分厉害,拧了良久的眉头,最后极不情愿的一哼,表示同意下同僚的话,暂待在苗寨。
“是佘奶奶将你们二人挟持在南疆?!”贺年听到真相有些惊讶,记得小时来芦怀仁家中见到她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偶尔在外玩耍的迟贺敬亭找到这里,都是老人家拦在前方先一番劝说消气,才让自己大大免了回家的数下板子,但是怎也未想到,老人家年轻时竟然还做过这种事。
芦怀仁倒是无奈一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始终沉脸愤怒、安静不语的华问生,说道:“当时初次相见,心中堤防也是正常,外族地域之人本就与中原接触甚少,也怪不得她。”
“你不要插嘴。”阿诺姆却是不满的嗔贺年一句,她也非常想知道,乌雅拉罗是不是真的与族中“圣物”失窃有关,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催着芦怀仁向下讲,“后来的事情呢?”
芦怀仁呷了一口茶接着道:“我们都不知中的是什么蛊,也不会解蛊,只得先按着她的话暂呆在村中,为屋中病人施针……”
芦怀仁和华问生迫于体内暗伏的蛊毒,按对方所讲留在云州替族中的几名大风症者施针减缓病情,神秘女人的胁迫手段虽几分残忍,但招待二人的态度倒是不错,白日按时差人为他们送饭,夜晚休息为他们安排了单独的高脚屋,并按两人的话在感染房屋和其他屋子周围定期撒药粉,避免病情扩散,一来二去,村中人也和这两名突然造访的外乡人逐渐熟络起来,这时两人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到了“纳依族”的村寨中,而那名驭使巨型蜈蚣的神秘女人,正是族中的现任族长,唤为乌雅拉罗。
得知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村寨,华问生心中开始打起了念头,去偷偷寻找这个族中的“仙药”,芦怀仁看出他的心思,先行警醒道:“你这样做太过冒险,别忘了她还未解你我二人体内的蛊,若是被她发现你在暗中刺探‘仙药’,你应清楚自己的下场。”
华问生登时怒一扬袖恨道:“我才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此处!当初按你所言施针二百日,可过了二百日又二百日!他们本就是一群素不相识的必死之人!何须拖着为他们吊命!”
芦怀仁被这反问问住,也是皱眉不决,华问生说的有几处不假,当初他们应了乌雅拉罗施针二百日延缓病情,可未想到在这里一呆就近乎两个春秋,本就与这群苗人素不相识,已经尽全力帮他们控制住这个棘手的病症,也算得上仁至义尽,然对方迟迟没有彻底解开他们的蛊毒,只是将药混在每天的饭中送来,两人能觉出这食物中有控制蛊毒的药材,让两人的黑线始终保持在半臂的长度,不进不退,可始终不知晓是南地的哪几味独生草药,私底下一直没研究出正确解药。
相谈不合,不欢而散。
多方显然是在故意的拖延,莫不是还有事情?芦怀仁猜不出这个女人心中的想法,决定自己当面问清意图,不过自己还没行动,女人自己先找上门来,主动邀请相谈,还是有点不同,只找了他一个人。
那日是纳依族族中的丰收节,族人们点起篝火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因为和两人熟识了,族中也邀请他们一起加入,芦怀仁想着应是能见到平日难见一面的乌雅拉罗,问清楚为何不解除蛊毒的事,便应下他们盛邀,整整衣衫准备出门,一个熟悉声音从门外传来。
“今夜去东南的山上。”
芦怀仁闻声一抬头,对方已经踩着叮咚四起的银铃声轻盈离开。
这是察觉了有事相谈?芦怀仁一思索,照对方所说如约前去。
当晚,万里无云明月高悬,夜空下一片晃动的火光灼灼而亮,芦怀仁爬上白日留言的东南山丘,看到对方早就站在山上,微垂头俯看下方欢跳舞蹈庆祝的族人。
自己还未开口,对方先说道:“来了?”
“……抱歉,来的迟了些。”芦怀仁突然有些不知怎么说,乌雅拉罗平日几乎不出现在村寨中,因此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今天突然找过来,倒是有些乱了自己步调,先客气了一句,却听对方道:“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额,这……”芦怀仁不知怎么回答这种思想语言上的差异,尴尬的挤了半天词,乌雅拉罗又接着说道:“你们常说的中原是怎样的?”
上下简直毫不相干的问题,到还真是有这位族长的作风,芦怀仁走上前站在旁侧,同样俯看下方跳动的火焰回道:“中原很大,有壮阔草原有千里白雪,有亭桥流水有峻岭川峡,每处景致不同,美也不同。”
乌雅拉罗顿了一下问:“与皇城相比如何?”
芦怀仁又是尴尬笑笑,这两件之间根本无法相论,自然也不能做出比较,乌雅拉罗长居于深山中分不清也是理解,思索转开话题说道:“这个我真未想过,各有各的好。不过出来甚久,不时挂念圣上和署内同僚安康。”
乌雅拉罗眼中光彩当即不可察的含进别样情绪,凝视下方良久,直言问出芦怀仁心中的问题:“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不解开你们的蛊?”
芦怀仁当然想知道,可听对方的语气,似是原因不简单,还是客气说道:“愿闻其详。”
乌雅拉罗此时抬起了头,遥望漆黑的远方半晌,思绪一笑转脸坦然道:“如果解开,你就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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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答案!芦怀仁脑中瞬间怔住,下一秒,就觉有温热柔软贴紧,幽然暗香由远及近绕在身边,睁大眼惊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事。
原来她,心中竟是这样的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