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人在客栈正堂内等了良久,才等到从马棚磨磨蹭蹭挨过来的姜鱼,一眼就发现对方的面色不对劲,原本是没睡好堆积的怒火,现在换上一副纠结难言的神态。
等人坐到位置中,王适滑过去歪头打量问道:“你丢魂了?”
姜鱼斜他一眼,酝酿半天道:“你知不知道津州冬天刮大风的原因?”
王适一思考,正经回答道:“因为每年都这样。”
答案一出,姜鱼直接赏了对方一拳,王适抱着脑袋委屈道:“不就是谣传鬼魂拦路么。”
“你知道?”姜鱼撇了一眼池不群,意思再指“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池不群也用颇是无辜的眼神回答“你不是最害怕这种事”,两人用眼神交流中,王适揉着脑袋接着道;“昨天烤火的时候那些客商就在说,是你自己没听见。”
狄通也道:“掌柜昨日也说,二十几年前在津州一朝廷名门的府邸一夜之间毁于大火,府中人尽数丧命,这应是茶摊小二说的当时震惊大半津州的事情。”
四个人有三个昨天进客栈就知晓真正的大事,姜鱼有些憋气,算道理明明是他家的事,怎么自己消息得知的如此缓慢,看来在白鹿寺待的悠哉时日让五官都变得迟钝起来,不悦囔囔道:“我们接下来去姜寒鸥的旧宅?”
“对。”池不群点头道,“去找找当年府邸失火的原因。”
白日太阳升起来,温暖的阳光似乎把寒风驱走不少,加上新添的厚实衣服,赶起路来身上没有多少寒意,脚程比昨日快了不少,走走歇歇连赶数个昼夜,四人终于行到津州城下,如今的外城墙已经全部翻新,瓦石古朴绿草盎然,看不出曾经遭受过战火的洗礼,然姜鱼还是能隐隐的从风中嗅到土壤间透出的血腥与铁锈味道。
轻叹一声,牵马走进津州城门内。
虽不如皇城人流繁华,然也是别有当地的风味,简单淳朴,是给四人最大的感觉,来往的百姓脸上是平和笑容,生活节奏悠闲自得。
这就是娘曾经生活的津州……
几人信步走在街上浏览街景,狄通向旁边一位走过的路人打听道:“这位大哥,您是否知道当年北宣将军府的旧邸现在何处?”
路人一脸茫然的回道:“你说哪里?”
“前朝的北宣将军府。”王适在旁插话道,“就是那个叫姜寒鸥的人,他的官邸。”
路人却是摆摆手道:“没听过,不晓得。”
没听过?是太年轻不知道?那问个老人。王适转而又找到一位上了岁数的花白老人询问,老人也是像上一名年轻人一样,摇摇头并不清楚几人说的是何,接连问了数人,没有一人能说清这个北宣将军府究竟在哪里。
怪哉,难道所有人都失忆了?明明在这里驻守了几十年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府邸在何处,就当众人万分疑惑不解的时候,终于有个中年男人说出了位置。
“你们是说城北的那处荒宅吧,害,因为传闻闹鬼,大家都叫它‘鬼宅’,以前是啥早就忘啦。”
又是万分奇怪的一语。好好的旧屋,不过是因为起了一把火烧毁,怎么会在人们的口中传成“鬼宅”?四人不明所以互望一眼,当即按着指示赶往目的地。
这边的几位好不容易打听到北宣将军的旧址,南下襄州的众人也在日夜兼程,临近州界边境。
有意思的是,几人在行程中的表情各不尽相同:华问生一直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不时暗中打量阿诺姆几眼;阿诺姆则是一副单纯好奇的模样,毫不在意接下来发生何事;而芦槿又是若有所思的在旁审视华问生,让贺年这个局外人在旁看的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都揣着什么心思。
存着疑问快马加鞭,一番奔波,终于赶到芦槿的爷爷家,襄州湖安县。
许久未回故乡,贺年也感到甚是怀念,想着若是这边的事情解决的快,抽个空回家看一眼爹娘,也看看阿晏过得如何,出神的时候,马匹已经行到府宅门口。
下马敲开宅门,门仆牵着马匹拴到后方,芦槿先去了后寝房间,几人则跟着家仆进门,华问生沉着脸暗暗扫视一圈路过的宅院,到了待客厅屋随意一坐,不由哼了声:“老家伙的日子倒是自在。”
贺年见老人自始至终都是暗藏怒火的神情,趁着当事人还没到,也是不解又尴尬的问:“华老,您和芦老前辈都曾同朝为官共掌太医署,为何如此恨芦老前辈?”
华问生斜他一眼又是轻哼:“呵!这都要问那个老家伙!”
此时在旁屋内转悠、好奇打量中原建筑的阿诺姆听到两人间对话,似是想起什么事情般眨眨眼,走到贺年身旁扯扯他的袖子问道:“你说的太什么属,在哪里呀?”
贺年回道:“是太医署,在皇宫内,是专门为皇上和王公贵族瞧病的地方。”
“太医署……”阿诺姆歪着头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坐到一旁陷入回想。贺年转头看看屋子里一左一右沉浸在各自思索中的两人,也不知如何接着同他们搭话,无奈叹口气老实坐在原地,静等屋宅主人过来。
少顷,芦槿一人来到待客的厅屋。
“爷爷外出给人行医,晚些时候回来。”说罢在旁揣测着华问生的面色。
华问生听这话嘴角不屑一歪,转而问道:“那女人呢?”
芦槿盯着华问生的脸淡淡回道:“她不在。”
对方又是不屑一嗤,坐在原位开始闭目养神,一直到几近日落黄昏,贺年和阿诺姆的肚子饿得敲起鼓,屋宅的正主才回来,听家仆说有熟识客人到,水也不喝一口匆匆赶向待客的屋子。
就当屋内几人等的有些疲倦时,就见一花白头发的老人背着药箱踏进门内,年过花甲,却还有着少见的精神气,眼中光彩不减年轻半分,不过因赶路赶得急,还在略微轻喘粗气。
“爷爷。”芦槿见来人应了一声。与此同时,一直静坐闭目的华问生也睁开眼,目光转向进来的人,盯了几秒站起身,正对着来人轻视带笑道:“老家伙,好久不见。”
“是你。”芦怀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你还活着。”
华问生呵道:“老家伙,你以为老夫死了?才没那么容易!是你害老夫的,老夫迟早要讨回来!”
芦怀仁轻叹口气,搁下药箱说道:“当年确实是我害你触怒圣上,圣上才降罪于你,我心中着实有愧,但你不能拿到那东西,谁也不能拿到它,若是你是为当年的憎恨而来,我也别无怨言。”
华问生听闻仰天一声大笑,咬牙恨恨道:“老夫自然是为当年事而来!老家伙!是你不肯将‘仙封’交给圣上!是你处处护着那女人!是你害得老夫锒铛入狱、亲手毁了老夫的前程!说心中有愧?老夫的恨你要拿什么来抵!”
一番盛怒发泄,转而又嗤道:“老家伙,你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把另一半‘仙封’藏在何处,实话告诉你,‘仙封’早就被老夫盗出宫交予他人,你就是后悔也晚了!”
“你!”此话一出芦怀仁也是嗔怒向着对方,万语糅杂半天,无奈叹出一句,“你真是糊涂啊!”
叹罢沉寂良久,目光转而才看向屋中其余人,望到在一旁的阿诺姆,打量她周身的穿着打扮,有些惊奇道:“纳依族人?”
“对呀。”阿诺姆点头一应,又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芦怀仁道:“听他人讲起,纳依族未出阁的女子,衣裳或周身物品上都绣有凤仙花纹。”
“爷爷可是听祖母讲过。”芦槿突然插话问道,芦怀仁脸上神色不由一变,然马上又恢复平静否定道:“只是在外行医时听别人所言。”
“爷爷,现下妖人作乱,罔抓无辜,事到如今您不该再瞒。”芦槿也是一步步紧追道,“弘道四十六年是您和他奉命去往南疆,然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何原因让您在上元节那夜匆匆辞官回乡?”
芦怀仁听到此言,再也藏不住故作镇定的表情,缓缓走到屋中坐下,酝酿良久一声长叹道:“你是如何知晓弘道四十六年的事情?”
芦槿毫不隐瞒回道:“从爷爷的随身日志中看到。”
“你这伢仔,还偷偷防着爷爷。”芦怀仁倒是无可奈何一语,凝视半晌屋内怒气上头的另一位老人,良久开口道,“一切都是因为前朝的一道圣旨。”
弘道四十六年,芦怀仁入职太医署已经过了六年,任职太医令期间,和周围太医还有各级官员相处不错,来往交谈也称融洽,不过始终跟一人的关系很微妙,时而意见相同时而又不欢而散,那人就是太医署的另一位太医令,华问生。
那年上元节刚一过,芦怀仁就结束探家时间,快马加急返回皇城,还没进宫门,远见偏门旁站着一个熟悉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华问生,不知为何人阴沉着脸在门外瞪着他,等走到近处,芦怀仁刚想客气的道句略迟的“上元安康”,就看对方气瞪一眼,扔个“哼”转身进了皇宫。
这让刚回宫芦怀仁一脸迷惑,虽说同行是冤家,两人日常的争执不少,但说倒地也只是医术互论,并没有多大仇,对方为何这个态度对自己?下了马匆匆赶去太医署,想问问对方究竟气在何处,穿过宫中一条道路,一位宦官着急快步迎面过来。
芦怀仁认出,这人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宦官。
“邓公公。”芦怀仁向人一揖礼,看人赶得满头大汗,不解问道,“何事让邓公公行的这般匆忙?”
邓公公气都没喘匀,急着说道:“芦太医您可算是回来了,圣上昨儿刚下的圣旨,让您和华太医一同启程去南地寻仙药?”
“寻仙药?”芦怀仁听了又是一蒙,当今的皇帝确是因积劳体内有难除顽疾,不过只要平时作休规律,再善佳调理,延年长岁也不是大问题,如今怎么突然冒出来“寻仙药”的想法?而且一走就走了两名太医令,宫中的事情怎么办?仍是奇怪问道,“这当真是圣上的旨意?何况太医署内两名太医令都离宫,署内的事务由谁打理?”
邓公公也是对此事一知半解,仅是负责向两人传令上元节后即刻动身,没多解释着急催促:“哎呀芦太医这时候就别问那么多,同行车马队早在尚仪场候着,您也快些准备启程。”说罢先行匆匆离开,去忙碌出行前的其他事宜。
芦怀仁这时回想起华问生在偏门前不悦的表情,这才晓得对方那一怒瞪的意思,合着是不愿意与自己一同外出办事。不过多少也能明白这深藏的原因,华问生这人虽然医术高明,但喜欢独来独往,怕别人抢他的功劳,个人名利看的重,而且他本就比自己年少两岁,进取劲头更是足,所以在不满自己会在寻药中夺了他的功绩。
不过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因为这听起来就是件不靠谱的任务,可终究是圣旨,也只能照做,去太医署中简单一收拾,和在内值班的太医们告声别,连忙去到尚仪场和车队汇合。
让芦怀仁又是意外,邓公公说是出行车队去南疆,行到地方一瞧,就是简单几辆马车,周旁少数的士兵护送,出行阵仗不说寒酸,也是十分简朴,一点没有皇家指令的气派,远看就像哪家族的人驾车游玩。
“阵仗如此低调,难道是道密旨?”芦怀仁脑中琢磨着,随意上了前面的马车,一掀车帘向内瞅,接着歪歪嘴想要退出去——华问生早就坐在车内。
见人来,华问生斜眼打量他道:“你去哪儿?”
不知是进是出,芦怀仁保持掀车帘的姿势道:“没想到你在,我去另一辆车内。”
“不必。”华问生一哼,向旁挪了几分说道,“巳时一刻出发,还有不足一盏茶就走,何须麻烦。”
“那……多谢。”芦怀仁这才进了车内,坐在靠门的位置悄悄观察对方,看他表情似乎比清晨缓和,才开口问他,“圣上为何突然下旨让你我二人寻找仙药?”
本在闭目养神的华问生睁开眼,瞅人几下,转而眼光斜向皇宫一处道:“圣上怕是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