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场地中莫名多出一个陌生的高大人影,高台上侍奉的宦官一声惊呼,潜伏在殿中暗处的十六卫士兵眨眼间抽刀冲出,围在高台和众位王公贵族的席座前,警惕注视着场中一动不动的人影。
高大人影静止在场中,四周笼着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模样,对峙士兵们见对方始终不动,也摸不准他下一步要作何打算,其中带着怀疑的缓步向前逼近,打算先探一下对方的意图,这时就看灰雾中的人影突然一动,后背缓缓抬起数条胳膊,每条胳膊的手上似是拿着兵刃一样的物体,在身后围成一个圈,接着下身步行一变,摆出一动作定格住。
“咚——”
一声莫名鼓响从不知拿出方向传出,笼罩在殿中的遮眼灰雾顷刻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当中高大人影显露出真正面容:一头棕红毛发,全身青色皮肤,怒目圆睁,大张獠牙,面容狰狞似神鬼,后背伸出六条臂膀各持经幢、莲花、宝叉等法器,一脚前屈,一脚后放,做起舞姿势立于中央。
殿中人均看到了高影的真正面容,一瞬的惊慌又恢复冷静,接着像之前一样把酒交谈,冲出来的十六卫士兵也纷纷收回武器,有序迅速再潜回暗中警戒。
现身的高影不是刺客,而是源自一种古老的戏剧装扮。傩戏。
傩戏,本是祭祀神灵的一种重要活动,参加祭祀的人都会用舞蹈的形式来表达对鬼神的信仰、日月图腾的崇拜,其中的舞蹈者都会穿着极度夸张的服装做着各种动作,意为模仿众生万物相,向天、地、人、鬼、神来表达心中的祈愿,所以在灰雾遮住傩戏者身影的时候,众人分不清是敌是友,不免惊慌失措,当消散的瞬间才明了,这是那群幻术师中间穿插的助兴节目。
此时鼓点声又再次响起,殿中的傩戏者跟着一声一声的鼓点,不断变换着脚下的步伐,每跳一下,身上的六只胳膊各自摆动成不同的姿势,前后交叠,上下交错,手持的各种法器在烛火的映照下点点闪动光芒,如同在变换梦境中一般,扑朔不定,如真如幻。
宴舞之中,席座上的众人深思不约陷在殿中傩戏者不断变换的身姿上,每响一下鼓点,都觉场中人脸带的面具花纹在都在转动,表达或喜或怒的情绪,跟着鼓掌称赞之时,未察觉从傩戏者身旁悄然散起一股轻飘飘的烟雾,颜色浅淡透着丹粉,从场中逐渐漫爬到大殿四周,不高不低的浮在众人脸前。
最后一下鼓声落地,傩戏者跳回先前姿势静止不动,此刻殿中观赏表演的人似是被施了法术一般,没有掌声也没有交谈评论表演的如何,仅是坐着静看场中,表情微愣茫然,眼神中带着涣散的光芒。
一动不动寂静片晌,一下轻微的撕裂声响起,场中人最先有了动静。
只见原本站立的高大身影,此刻上身向前倾,脊梁靠上莫名鼓起一处,继而像是生出一个包,迅速膨胀变大,压在脊背上远看像是一个大肉瘤,并且外表在不断的颤抖蠕动,似是里面有活物,大包剧烈颤抖不过数下,“砰”地一声,高影背上的肉瘤忽然爆开,几只黑色身影从内一闪跃出。
黑影窜出的瞬间,赤发青皮肤的傩戏者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囊,摇晃几下软趴趴摊在地上仅剩一副空壳,从内闪出的身影四散倒伏在上阳宫殿顶上,俯视下方一干呆坐不动的人们,转了几下脑袋,不约而同各自锁中殿中几处方位,紧接似是得了何处命令纵身飞跃笔直杀下,大口咧至耳根狞恶咬来。
是十名罗刹女中其余的六名,她们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混在幻术师人群中进宫,而是借自己已经变异可以扭曲自如的身体,潜藏在一张傩戏舞者的皮囊下,趁场中散起的迷雾暂时迷惑住众人的神智,才从皮囊下脱出,准备袭击宫中庆宴。
六名身影刚至半空,四面空中突然飞出数条拦截绳索,不偏不倚打中梁上扑下的黑影,缠在几只腰身或是四肢,黑影对突如其来的力量绊住一拽,纷纷坠地摔在场中,挣扎着一撕扯绳索,转而杀向突然从旁侧赶出的士兵,两方交手酣战时刻,四方又是射来几个圆球,打在几名黑影四周的空地上,落地瞬间破裂升腾起一股银白色的粉末,当即扑了场中黑影一身。
阿诺姆依据“圣物”的残体,实验做出可以抑制的蛊药,虽是初次实战使用,但也显出颇有奇效,黑影身沾粉末不过几秒,一个个浑身抽搐发抖,摊在地上寸步难行,这时数名佽飞卫从殿中暗处蒙面而出,站成一圈围住六名暂失行动的黑影,迅速撒出一张大的锁链密网网住几人,限制住对方行动。
扑出来的药粉似乎对解散殿中的烟雾也有效果,粉尘随风散开的同时,殿中呆坐的众人也逐渐回神,醒转间就瞧见数名“佽飞卫”围在场中,正中央铺着一张大网,网中躺着鼓鼓囊囊的物体,旁侧的地上躺着一摊青色皮囊。
“这是怎么回事!”高台上一句严声询问。
出来的数名佽飞卫见台上人恢复神智,拉下蒙在脸上的黑纱,不约而同跪地喊道:“请圣上恕罪。”
“你们……”皇帝还在思索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一人从殿侧而出,行于数名佽飞卫前亦跪地道:“请圣上宽恕天衙寺众人此举。”
“沈将军为何说起天衙寺?难道他们是天衙寺的寺员?”高台上的皇帝疑道。
沈羽飞侧头斜看一眼身后跪地的数人,其中站的靠前的几人明意,低着头互换几个眼神,从怀中掏出乌木圆牌向前方一示,顿时安静的殿中响起窃窃议论,都不明白场中前方出来的“佽飞卫”,怎么会突然变成天衙寺的寺员。
皇帝一见众人手中刻着眦目狴犴头像的乌木牌,神情也是一瞬闪过吃惊,严声说道:“沈将军,你知朕已下令天衙寺之人不得进宫,现今暗助他们抗旨,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沈羽飞面色冷静回道:“微臣知违抗圣旨乃死罪,然有一话要说明,天衙寺众人此番并非无故行动,而是进宫擒拿刺客。”
“刺客?”皇帝眼神掠过殿中正铺的锁链密网,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解,怒火缓和了些许,问道:“详细道来。”
沈羽飞遵旨回道:“秉圣上,日前有人告知微臣,一位奇人预知出宫中宴庆时有刺客行刺,便擅入天衙寺内相告,寺中困于圣旨不便行动,这才向微臣求助暗中布兵,微臣想寺内众人曾于此方交过手,比佽飞卫更有应对的经验,这才与李长卿商计暗潜寺员进宫合捉行刺之人。”
听闻事情原委,殿中又是低声议论几句,皇帝这次也是垂眼沉思,安平公主也因此事找他相谈过,想必怕一方不保险便又告知了沈羽飞,才让今日的行刺未能得手,但他是谁?继而问道:“是何人告知于你?”
“……”沈羽飞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相告之人的名讳,一声平静回答替他讲出。
“回禀圣上,是妾身相告于沈将军行刺一事。”一直坐在三司位置上的正容夫人开口回道。
“正容夫人?”皇帝的不解又多了一层,询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正容夫人道:“回圣上,正容在天衙寺小住之日,那名‘仙人’曾来寺中道出大庆之难,寺中不便行动,正容这才自荐进宫向安平公主与沈将军传信,托两人留神宫内。”
难怪安平公主急匆匆找来时提到天衙寺,他们得知的信息竟然是那名“仙人”告知,莫非那人真有预知未来通晓古今之能?皇帝略一皱眉,对身旁的亲信低声几句,亲信知了皇意,从殿旁匆匆离开,过了没有两盏茶的功夫又焦急跑回来,慌张对皇帝附耳回答,龙椅中人双目一睁,闭眼叹口气,转回视线对殿中下跪人说道:“此次佽飞卫护驾有功,赏银千两,束帛百匹。天衙寺虽抗旨而行,但念在一心为国,特免除禁令,赏银千两。”
危难终解,殿中下跪人心中均是一轻松,高声谢主隆恩,马上利落收拾了场中六名黑影,先行押解她们回了天衙寺,等候长卿和少卿的发落。
姜鱼翻身进了皇宫,绕着宫中来往行走的官宦宫女、还有一队队巡逻的卫队士兵前行,不停在殿与殿间躲闪探望,看那名陌生身影究竟去了哪里,转着转着,没一会儿就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
“奇怪,那人去哪了?”姜鱼见一个地处偏僻的行宫前没有人经过,这才从房屋阴影里闪出来仔细望四周,宫灯亮起天色已渐暗,视野范围变得更加有限,姜鱼想着翻到高处一览宫里情形,气提了一口还未点地纵身而起,忽地一手从后伸出拽住自己胳膊,猛的将自己拉向一个廊柱后。
姜鱼迅疾抬手击向对方咽喉,对方架手一挡,三指扣在手上脉门遏制住对方发力,继而喊道:“姜鱼!”
熟悉一声喊出,姜鱼停手仔细一看,不由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会进到宫中!”池不群一路追着姜鱼前行,见他停在宫城在徘徊片刻转而纵身跃进,怕他不熟地形在内被捉,没多想也跟着翻进皇宫,在内寻了许久终于发现他在一处行宫前,当即拉住他免得四处乱撞。
姜鱼看他眼神中真是露出焦急神色,明了确是担心自己,回答道:“我见到了石室中的那个吡摩天的人!他就在皇城!我是跟着他到的这里,看他在墙前消失,想会不会是宫中的人才进到这里。”
对方在皇城!池不群也是一怔,没想到这次敌人这么快就现身。当初他怀疑张子由就是石室中的下蛊人,却无奈对方在玉龙关外“葬身战场”,现在看来那日他确是诈死逃脱,是给姜鱼下蛊的吡摩天之人无疑,但他来皇宫这里做什么?莫非宫中的行刺与他有关?正思索之中,从远走来一队巡逻士兵。
看远处有人来,姜鱼和池不群迅速将身影藏在廊柱后,静待士兵走过。
一对人跨刀提灯由远及近,隐隐约约听到队伍中有人在交谈。
“听说佽飞卫和天衙寺联手,抓住了庆宴中的刺客。”
“啧,那咱们不是又比他们矮一头功绩。”
“聒噪,都是十六卫,哪来的孰高孰低。”
“是……”
几人简短几句被领头队长喝住,识相不再议论,这几句一字不落的全钻入廊柱后二人的耳朵,等士兵走远,姜鱼不解询问:“庆宴中有刺客,这事你怎么未同我说起?”
“此事说来话长,过后在悉数告诉给你。”此时池不群心中更关心另一件事,知道行动成功也就放心,脑中在快速思考那名逃走的吡摩天之人该从何去寻,突然姜鱼拉拉他的衣袖,指着一个方位悄声说道:“那里有人。”
池不群寻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对面宫殿的廊柱下,有个不起眼的人影躲闪在柱影之间,小心翼翼向一方向而去。
看来这大庆之日,果不止他们两人潜入皇宫,姜鱼和池不群互望一眼都知对方想法,轻脚跟在人影身后一探究竟。
人影蒙着带檐帽的黑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到面容,但身量并不是很高,脊背有些佝偻,而且似乎是十分熟悉宫中的地形,虽然前进的脚步不快,但每次都准确无误的避开巡逻士兵,一路畅行没有阻碍。两人跟着对方在宫中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终于行到一处房屋前停下,人影四周转头一圈看附近无人,这才推门而进,池不群和姜鱼躲在不远处的距离望着对方一举一动,姜鱼扫了一眼房屋前牌匾上刻的字,不解嘟囔道:“他来这里干嘛?”
池不群也是同样看到牌匾上的文字,心中顿时觉察出几分。
莫非,是他……
但见正中牌匾上,用金漆写着三个洒脱大字——太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