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醒按例每日都要去看一看墨筠的状态,阿久下的符咒效用他亦很清楚,因此知道头七日里是最稳妥的,墨筠便是真有通天之能,在这七天里也保管安安稳稳、动弹不得。他惰懒了五天,是第六日里才去的囚棚,却发现墨筠的情况很是不对。软瘫瘫的直似烂泥不说,更是失了所有的神采疏无半分生机,问他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浑噩噩地瘫在那里,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言醒初时还道是阿久在符咒上加了什么重的禁制,但越看越是不对劲。只是言氏族中气穴被封的实在不足一二,族人们大都不知气穴被封后的症状是什么,言醒坐在那囚棚里研究了半天,却也不得要领,于是便认定了是阿久使过什么新的手段,只是单看墨筠的模样,感叹这手段也太过酷烈了一些,怎么就在短短时日之内,将好端端的一个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虽不理世事,心底却也对阿久生出了一丝不满之心,回去之后总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便没有向她多说此事。
阿久那厢里不闻言醒来报有异,便也当一切顺利,没有再放心思在墨筠身上。这些天里,她更操心的是氏族里的事。
墨氏本就是为了向外扩张而强拼硬凑出来的氏族,若是一直停滞不前,族中压抑的各种怨愤情绪便会爆发,就是言醒拿不到足够的人血亦会倒戈。如今为了休整,她已然止战了三月有余,这对于一个部族而言自是个不长的时间,可对于现在情势,却是有些拖不起了。
但如今四邻的部族都已合剿,再要征战,最近的索氏也要带出部队步行一日方达,何况那还是个有着三四万人口的西境大族,不是阿久现在的兵力能够啃下的骨头。若往西边而去,则要行更多时日才能到达束河支脉。那是西境水湖支脉中较大的一个,栖息着大大小小近八个氏族,每一个都与如今的墨氏差不多大小,若是他们合力,即便只是两两联手,怕也会让阿久他们吃上大苦头。
她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个性,不擅长排兵布阵,又不是贸然以言氏之名出头打仗引来本家关注,是以这两天实在是想得头秃。
为显生疏,白日里不便叫来弟子们商议,夜里却也不能明着挑灯夜谈,毕竟还有夜守的巡卫们,一旦被发现,那朗逸日后的起义便毫无意义了。言醒这厮亦不知为何,这几日里鲜少来找她。当真是孤立无援,头疼不已。
也就在此时,忽然营中守卫们来报,说是夜里有人出逃。阿久闲闲问起是何人,守卫支支吾吾神情暧昧。阿久不耐,喝道:“说!若不说,舌头留着也没用了!”
那守卫匍匐在地的身子猛然一颤,答道:“是……是族长的一名仆从。”
为了日后行事,阿久在族中向来待三个弟子们苛刻,对外称作“仆从”,言语之间没有半句好话。如今一听,竟尔心中一乐,又问:“是哪一个?”
“那个……长得好看的。”
“废话!我这三个徒……仆人哪个不好看?是怎么个好看法的?”
“是那个看来文弱的。”
“有两个看来都似文弱,是那个脸色臭臭的,还是那个和善温柔的?”
“是和善的那个。”
“噢……邱榕啊……他能有什么事。”顿了顿,阿久忽然大恼,“他这么一个无用的书生能跑多远?还能追不上他?定是你们懒惰,没有尽力为之!”
“不不……守兵们是瞧着他奔出营的,立马就追上去了。可是不知怎么地,那夜里头白光一亮,接着就再瞧不见影踪了……”也许是自己也觉得荒谬,那守卫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久心中思量着:这小子是骑了水鹿而去。口中却道:“哪有这么神奇,连骑马都追不上?除非……他从我这里偷了什么宝贝!不错,定是如此!岂有此理!将他平日里那要好的朋友给我带过来,我要严加审问!”
不多时,朗逸便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那些人瞧阿久动了真怒,想必是要大开杀戒了,为了自证清白,拿他的时候都下了重了,朗逸进来的时候面上挂了彩,满面的忿恼不悦,斜睨着阿久,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似是下一刻就要怒骂出声。
众人退出后,朗逸重重吐了口气,骨子再硬不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抱怨了起来:“师父您老人家下次能不能先通个戏,突然来这一场,实在是身子受不住啊。”
“到底是谁突然加戏?你小子快交待,邱榕这是去了哪里?”
朗逸苦着脸:“先解了绳子再说,手都要断了……”
阿久啐了一口:“该!谁让你们自作主张!”
“我们倒是想要通报,这守卫森森的,哪里见得到您?”
“我那还不是为了护着你们撇清关系?一番苦心换不来感动还落不是了?”
朗逸喃喃:“话都让您说了。”
松了绳子,他疲惫地一展手脚,再揉揉自己淤青的脸,这才说道:“他这是搬救兵去了。”
“救兵?他去搬哪里的救兵?”
“这……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反正他邱家自有行商之法,这一路行来,悄悄与人牵线搭桥,结交了自己的人脉。他说……既然如今事至瓶颈,若不借外力,只怕无法破此僵局。因此就出去搬救兵来了。”
阿久听了,甚是感动:“原来为师的苦恼,你们都已看在眼中。”
朗逸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您迟迟没有动静,别说是咱们,便连刹那前几日都在说‘是不是没有能打得过了,所以不打了?’。”
阿久“嘿嘿”一笑,面颊象征性地红了一红,复又问道:“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等那救兵到来,我到底是打东边的大骨头,还是西边的碎骨头?”
“碎骨咯牙,联合起来未必便比那‘大骨头’小多少。索氏自是大,但大也有大的坏处……”顿了顿,他续说道,“人多了,心就不齐。同氏之间有悍勇的,便会有怕死的。一个氏族安逸太久,便会自负,这人一旦自负起来……多半就要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