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过短短一眼,墨筠哪里就能数清银针的数量,只是那粗略的一估,脑中竟划过一个恐怖的数字来。这是言氏的隐秘,不但寻常人无从得知,便是在旧世亦没有几个外族能了解得清楚。、
墨筠哪里肯信,恨不能揉清楚了眼睛仔细再数一遍,朗逸却已然开始忙碌了起来,口中语调轻松悠闲,就像是个大夫在安慰即将要扎针的病人,柔和却也平静:“不用数了,到时候边扎边数也是一样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感情地笑了一笑,自包中摸出一本旧旧的册子,神情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墨筠心头慌乱得不能自已,探头望去,却只见泛黄的书页上空无一字。他很是困惑,心中不安却愈盛。
朗逸望了他一眼,道:“见笑了,这书像是只有我能瞧见上头的字呢。师父自己徒弟写的东西,她却也看不见,你说是不是好笑?”见墨筠仍是一脸的困惑,他亦不禁奇道,“怎么,你竟不知我说的‘书’是什么?”他晃了晃那册子,“不是都说江枧的书册是易客必毁之物么?难道竟是扯谎?”
“江枧?”墨筠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曾经在族中听过。似是热闹过一阵,但也时过境迁了……这九百年间,世间涌现出无数‘能人’,易客唯恐预言成真,都在一一掐断了。关于那些‘能人’们的遗宝、后人、传说多如星河,早几百或许还有人当真,会花力去寻。后来次数多了,知道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罢了,渐渐也就懈怠了。”也许是朗逸手中的银针消磨了他的气性,竟让他变得多话起来,卸去高傲的模样,显露出一丝少年原有的模样。
朗逸默默一笑,道了声:“可惜。”然后上前一把撩开他的垂在肩头的发,瞧准了位置便一针扎了下去。
墨筠的面孔顿时狰狞,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来,只是嘴巴张到了极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嗯……位置是对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朗逸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很是严肃地望着蜷缩成地团痛苦不堪的墨筠。
过了一会儿,许是疼痛稍歇,墨筠绷紧的身子微微松了松,仍是保持着缩在地上抱着脑袋的模样,一声声急促地喘息着,一张脸惨白若鬼,
朗逸在他身前蹲坐下来,墨筠竟吓得身后一弹。
“这才刚刚头一针,便会这么痛么?若每一根都是这样的痛,那三十四根如何受得完?”
墨筠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当“三十四”这个数字自口中蹦出的时候,他痛苦绝望地哭了起来。那样骄傲的一个少年,便是断腕亦不曾低头半分,如今却如一个贱奴般匍匐着叩在朗逸的脚前,双目赤红,用嘶哑到几若无声的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哀求之声,亦不知是求他放手,还是只求一死。
“你莫要这样……怪可怜的。我怕我下不去手啊。”朗逸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不这样做又怎么行呢?你也说了,你是不能死的,活着又后患无穷……师父说过,言氏之所以能修习高深术法,是因为身上比凡人多了三十四人气穴口,若是都堵住了,便与凡人一样废物了……她也没说,少堵两个管不管用,我亦不敢冒险啊。”
墨筠说不出话,只是浑身冰凉,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头在地,再无尊严。朗逸却不再同他多说了,而是又拿起了第二根针,对着册上所绘,看准了肩胛处的位置扎了下去。
第三针、第四针……第二十针……
每一针墨筠都显走露出抽筋剥皮般的惨烈剧痛来,到了第十针的时候,他已然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了。第二十针时,他的身子弓成一只虾米,极尽扭曲,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漆墨般的瞳孔泛出灰白,却始终是清醒着的。
身子已然汗透,全身只有指尖偶尔抽搐几下。朗逸亦见过酷刑,却总是伴随着血腥和惨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刑法,却又像是比以往见过的更加残忍。因为受刑者死不掉,也晕不了,只好清晰地感受着三十四根筋生生从体内抽离的痛苦。
其实他并不知道银针入穴到底有多痛,这都是他从墨筠的反应里猜想出来的。但他却终于知道,这三十四个气穴于言氏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因为当第一根银针入体的时候,墨筠便已然失去了反抗之能,尊严全无,只有强烈的求死欲望。
他无法想象痛要达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人只挨一下,便抹灭一切理智只余死志。
后头的十四针,朗逸看着册子,几乎很快就扎完了。他没有半分的犹豫,他一定要知道,当这三十四个气穴被全部封住后,言氏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来不及收拾一地狼藉便坐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墨筠。
墨筠还活着,身子微微地上下起伏着,可是他躺在那里,已然真如一团烂肉只待腐朽。片刻之前还是那样神气的一个少年,此时浑身上下像是没有一块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上,目光空洞呆滞,面无表情。朗逸将他翻身向上,他任由为之,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便像是一具睁着眼睛的尸体。
“这样羸弱的身躯,便木傀都比你强。原来言氏失了这三十四个气穴,便会连常人都不如啊。”朗逸望着毫无生机的墨筠,摆正了他的头,无比诚恳地问,“告诉我,很疼吗?能捱得过去吗?”
墨筠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死气沉沉的双眸一动未动,却从眼角缓缓滴落下泪来……只有一滴,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到了身上。
朗逸的表情越发难看,喃喃道:“竟会这么疼么……”
他转身站起来,俯身拾起江枧手册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地僵了一僵。
阿久只告诉过他这个秘密,却没有细述,他曾以为是族中规矩所限不得外传。可是江枧的册中却详细绘制了这三十四个气穴的位置所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她对江枧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又或许是她向来就是如此对他的……知无不言,族中的秘密、自己的秘密,无论是什么,她都能说给他听。
朗逸的手指微微地紧了紧,丢开墨筠,大步迈出了囚棚,眼中便再没有这个已然废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