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激动,干瘦的身板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咳了咳。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不是给大户人家做书童吗?怎么会跑到封山上去,要不是昨天红袖楼的云官儿告诉我一切,我还蒙在鼓里,连孙儿最后面也见不着了!”
老妇佝偻的身子如同被风压过的熟稻子一样,死死地咬着没剩几颗的牙。
怀玉见状,走过去扶住她,轻声道:“婆婆保重身体,姚夫人已经……死了。”
她后边一句说的极轻,老妇一听先愣了一下,后突然狂笑起来,整个人有些颠颠的:“好哇好哇,她早该死了,一个病秧子,短命鬼!早该死了!”
燕云澜和怀玉相视一眼,后者叶眉轻轻蹙起,低声问:“婆婆怎么说卿氏是短命鬼呢?她夫君怎么说也是大夫,总该有药方子养着她的。”
老妇冷哼一声:“她夫妻二人没一个好东西!假慈悲的,卿氏那个病秧子,净想着骗人姑娘的宝贝。”
“姑娘?”燕云澜声调微扬,“婆婆是指红袖楼里头的云官?”
燕云澜在旁一边默默听着老妇的话,一边细细思索着至此,关于姚氏药庄和孩子离世的所有明面上的疑团似乎都可以串联起来,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脑海中浮现起那张美艳的有些过分的男人脸,他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云卿倒是聪明,知晓拿捏姚术的软肋,还晓得在老妇体内下蛊,借他人之手,若官府查起,还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的谋篇布局实在缜密,只是他算漏了两点。
一是刘婆婆会被云婉的怨魂借机夺舍。
二是没料到长生锁已经生了恶念,进了他的身体。
这才败的突然而彻底。
老妇又是一愣,摇了摇头,“不是。”
燕云澜敛眉,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又绕到云婉身上去,他问道:“那婆婆知道红袖楼里的云官是为了给他姐姐,云婉报仇吗?”
此前姚术和云卿对峙之时曾说过这件事,但他不确定老妇当时地状态是情醒的,还是已经被云卿操控了。
老妪闻言神情一僵,可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切,她喃喃道:“原来是婉姑娘的弟弟啊,怪不得听他唱戏总是能想到那丫头。”
“婆婆也认识云婉?”
这话是怀玉问的。
老妇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凝聚了一点光:“认得,那姑娘是个心善的,是云家戏班的台柱。”
燕云澜问:“婆婆和她关系很好?”
她叹道:“也不是,只是她心肠热,总帮过我老婆子许多忙,甚至还给我塞过不少的银钱。”
澜哥继续不着痕迹地问:“戏班一向走南闯北,婆婆可知道她为何在碧城呆了这么长时间?”
老妇那干瘪的唇动了动,却是先重重地长叹一声,继而才说:“曾听她说过,是为了找一个失散多年亲人。”
亲人?
燕云澜微微眯起眼,目光愈发深邃复杂。
“姚术那个老奸巨猾的药商,为了骗人姑娘家的宝贝,明里暗里借着看戏的几乎骗了婉姑娘的芳心,结果人还没进府,就遭了意外,掉下楼摔死了……”
燕云澜看向老妇,道:“真的是摔死的?”
老妇有些愤恨应道:“怕不是被他用药一点一点给姑娘下了毒,再借机把人推下楼的!”
随即哀声叹息:“那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儿,唱戏也是我老婆子这辈子里听过最好的,就这样白白送了命啊。”
老妇这样随口的猜测,竟真让燕云澜瞧出了几分可能。
姚术擅用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云婉下些慢性毒,不是不可能。
怀玉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翘起,她原以为医者仁心,姚术和卿氏那么做,是有自己的苦衷。可如今想想,若站在云婉的角度看,即便姚术再怎么有苦衷,也是错的。
毕竟盗取长生锁,害死云婉,这些都是卿容亲口承认的事实。
她其实并不大愿意相信婆婆的话,说卿容是个面慈心狠的女人。
可她也知道,刘婆婆这样一个垂暮之年的人,实在没必要构陷卿容。
她抬眸看向陷入沉思的云澜,云澜他,会怎么做呢?
待姚术醒后,送去官府,还是……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一点一点地移到了半空中,白云幻做各种的形状替它遮掩,但阳光依旧灼热起来。
云衍背着辛瑜一路走回了姚府,辛瑜在他背上趴着竟给趴睡了。
毫无知觉,毫不担心地睡死过去。
少年侧着脸,抬眸瞥见那人阖上了的眼睛,心中失笑,分明片刻之前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和林子里的夏蝉一样。
他并没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路径自去了辛瑜如今暂歇的地方,把人到床榻之后,才转身去收拾自己。
“嘶——”
少年低呼了一声,他弯腰把辛瑜放到床榻后,欲起身离开,却不料二人发丝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像是千年盘缠的树根,怎样也解不开。
他一恼,抬手取出缩小版的斧刃,刀落在姑娘那乌黑亮丽与他发尾纠成一团、难以解开的长发时,生生遏制住了。
最后,他隔断了自己这边头发,心中烦躁的厉害,偏偏瞥到姑娘鼾酣然入睡的模样。
心里头的烦躁如同被人点上一把火,直接成了干柴旺烧。
斧刃又一扬,将姑娘那小撮乌发隔断,他心里头的火气才稍稍消散了些。
他想:这样才公平。
“殿下……”
少年一个激灵,忙把已经够小的斧头往后一藏,哪知这声“殿下”,不过是某人睡梦中的一声嘟喃。
他又羞又恼,极小声道:“不知羞。”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迈起步子,手握着两小撮细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云衍才进了门,燕云澜和怀玉二人一前一后也正好回来。
二人隔着回廊转角,大红色廊柱相望一眼,云衍立即把手往里藏了藏,脸上旋出一抹笑:“二哥。”
燕云澜快步走了过来,面色不大好看,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低下头,心里正发怵。
耳边传进燕云澜略带责备的关切:“怎么回事,脸色白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