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内院。
天大白之际,怀玉分别替姚术和刘婆婆施完针,亲自去捡了两副药,生火熬起来。
燕云澜则是守在姚术所住的院子的门口,他在门下台阶上坐着,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待门吱呀一响,他才回神一看,怀玉提着药包,一脸倦色的走了过来,见着他,脸上旋出一个笑,眉眼褶褶生辉。
“怎么坐在外边,不找个地方休息会?”
“外头有风,舒服些。”他回道,又问:“里头的人如何了?”
“姚术刚历大悲,怕是一时半会醒不了,而刘婆婆……”
她一笑,接着道:“果然如你所料,体内早被云卿下了蛊,不过种蛊人已死,那蛊也没什么危害性了,且我给她开了药,如今应当无大碍。”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药包袋中的纱布和瓶瓶罐罐,衣裙一卷,坐在他身边,垂下眼睫道:“手伸出来。”
燕云澜听她说完,微微收起杂乱的思绪,眼看向她娴静的侧影,心中微动,干涩的咽喉微微滚动。
怀玉手上功夫不停,将他伤口包扎好,边打趣道:“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我脸上蹭了灰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嗯。”
“真的?”怀玉讶然,抬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闪着惊讶。
她抬手在脸上擦了擦,又道:“还有吗?”
燕云澜被她这番举动引得胸腔一震,笑个不停。
怀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云澜竟然在逗她玩?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放肆的笑容,云澜笑得这样开心,是因为姚术这桩事解决了的缘故吗?
怎么觉得今夜的云澜,有些不大正常,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脑海隐约浮现什么画面,快的抓不住。
好一会,燕云澜才停了下来,俊秀的脸上扫去了之前的忧虑,却听怀玉忽然问道:
“云澜,你在担心什么?”
他一怔,黑眸看进她灿若明珠的眼,原本打算避而不谈的疑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我总觉得,那个云婉,实在奇怪。”
怀玉疑道:“云婉?她不是离世多年吗?”
燕云澜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格外复杂,他道:“这个且不谈,只说她身份。”
“身份?”
怀玉更是不解,喃喃地重复了这二字,二人比肩而坐的屋檐下透进稀稀疏疏的晨曦,驱散了她的疲倦。
燕云澜看向怀玉,道:“你认为,她是何方人士?”
她略带迟疑应道:“西南人,巫族巫女?”
燕云澜颔首,语气淡淡:“或许,她更是碧城赫赫有名的名伶。”
“这我也知道……”
她忽然一顿,眼中盛着惊讶:“你是说……她来碧城……目的不纯?”
“她既然是巫女,必定不会沦落成街边戏子的地步,她跟着戏班走南闯北,最后,偏偏在碧城安定了下来。”
燕云澜脸色也逐渐冷峻,目光深深地看向远方:“只怕是为了找什么,或者成了西南的探子。”
碧城是南方富庶之地,又坐落在云中山脚下,商客往来,交易便携,消息流通也快,人来往密集,若是想打探或埋伏什么,以此为据点,的确是个好法子。
怀玉抬眸看着云澜幽深如潭的眼睛,心知他在怀疑什么,无法替他分忧,只道:“可她已经死了多年,我们很难查到什么。”
“所以才更奇怪,她堂堂一个巫族巫女,擅长用毒使蛊,怎么如此轻易地遭人毒手,正如云卿自己说的,他的姐姐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
“可她确确实实成了怨鬼,我们亲眼见过了那鬼魂的。”
“我知道她已不再人世,只是实在好奇,姚术的夫人是怎样把人弄死的。”
门吱呀一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谈,身后老妇人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哼,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云澜和怀玉几乎同时回头,见雕花门旁,刘婆婆正拄着竹杖,脸色阴沉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怀玉站了起来,先出了声:“婆婆,你怎么出来了?”
刘婆婆并未受任何重伤,只是被邪祟附体,又被人操控了意识,加之本身年龄又大,才昏了过去。
怀玉给她煎了一副药,喂她服下,她能这么快醒,怀玉并不意外。
老妪松弛的脸上满是怨气,听到怀玉略带关心的声音,神色微微一怔,继而说道:“我要回家。”
怀玉有些不赞成地说道:“待太阳再升高了些,我送你回家。”
婆婆轻轻笑了一下,却是摇头道:“姑娘,老婆子谢谢你,我记得回家的路。”
怀玉欲再说些什么,静默在一旁的燕云澜先她一步说了话:“这件事随您的意思,只是您回去前,可否替我俩解答一下,方才您所说的是何意?”
一听他这问题,刘婆婆的脸立即沉了下来,用竹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恨恨道:
“卿氏哪里是个好人!心思多的借十双手都数不过来,白瞎了一张菩萨脸,她夫妻二人合该一辈子也没个孩子!”
怎么又扯到孩子身上去了?
燕云澜扶了扶额,有些怀疑这婆婆神思是否是清醒的。
“婆婆,我是想知道云婉是怎么死的,不是孩子……”
他忽然一顿,声调微微一变:“卿氏并没有孩子?”
昨晚卿容弥留之际同姚术说了许多话,的确提到了孩子。
据卿容自己昨夜所说的话,燕云澜至少肯定了一点:此前发丧下葬的孩子,并不是姚术和卿氏的儿子,而是这位婆婆的孙儿。
姚术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让所有人相信这孩子是姚家的小少爷……等等,所以说,一开始的姚家少爷就是婆婆的孙子假扮的,而卿氏并无所出?
刘婆婆闻言,啐道:“她哪有生个孩子出来,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女人……还抢走我刘家唯一地独苗儿,我的孙儿啊!白白给他姚家做了几年的儿子,最后还把命丢在那女人的手里……”
她说到此处,目光突然又阴毒起来,活脱脱的像地狱里爬出来讨命的鬼。
怀玉见状,也明白燕云澜问话里头的意思,出声问道:“婆婆,你家孙儿入姚府有几年?可否说详细些?”
大抵怀玉的声音十分具有安抚作用,老妪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道:“当年我被邻户雇主辞了工后,听说卿氏是个温善的人,还特意去讨一份工,结果却是被她叫人轰了出来……什么大善人儿,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我没了活计,又痨病缠身,孙儿便挨家挨户的找活干,可他才不过五岁,因为吃的不好,个头还没一点大,哪户人家肯要这么一个孩子……”
“有天他高兴地回来忽然告诉我,有个大善人愿意请他给他家儿子做书童,我一听,也是高兴,觉得上天怜我家,便问他大善人叫什么名字,想做些东西送去答谢。”
“孙儿却支支吾吾不肯直说,只说是个大老爷,爱看唱戏,我也不好再问,日子自那之后的确越过越好,五年一晃而过,孙儿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直到前些天,隔户有人告诉我,孙儿被封山上的长虫咬死,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