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场修行，对张千城来说，更像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离家出走，目的地，外婆的怀抱，不过这一次她没能走成。
数学课上，所有人静默不出声，考试么，有些同学是跃跃欲试，比如成静余，沈清，尹南方之流，也有人要死不活想要穿越回过去重新来过的，比如，张千城之流的。
总之，成绩好的同学有相似的幸福感，成绩差的同学各有各的竹笋炒肉等待，数学终于这对群小可爱下手了。
“有些人，不管是学习还是考试都是一本正经的平静，还有一些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鸡飞狗跳。”
数学草稿纸上面，张千城郑重其事写下一行字，她看不到身后的沈清在埋头写答案，思考的时候偶尔会走个神看看侧前方的男生；她也看不到与自己隔了好几排的尹南方不用怎么思考直接在试卷上面写下答案；她只能看到成静余刚洗的蓬松的头发，整个人神清气爽，转笔的时候脑子转得比他的笔都要快，等到他不转笔了，答案也就出来了，看得张千城是实名制的羡慕啊，可惜，她还没有那个胆子来抄作业，平时抄抄数学答案可以，考试的时候就只能真刀真枪现原形了。
早上考的数学，等到下午放学前五分钟，数学老师推门而入，动静不算小，所有人顿时目光投向了他，眼里闪烁着求爷爷告奶奶的激动光芒。
“我紧赶慢赶终于把咱们的试卷给改出来了，这个双休日啊大家就回去自己改一下，不懂的题目我们下个星期一课堂上面提出来，统一解惑。”
“来，数学委员，把试卷都发下去吧。”
尹南方应声而起，将试卷一张张往下发，他记忆好，对数字很敏感，每个同学的成绩他最后还要登记在老师下发的本子上面，整个班级里，除了成静余在数学上面是他的对手之外，其他人都不值一提，他重点留意了成静余的分数，然后，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尹南方站在张千城的座位旁，一脸怜悯看着张千城，而那个家伙的脸上是那种深情并且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成静余瞅了一眼那分数，笑了笑，随后又觉得自己这笑有些不怀好意，转过头无声地盯着自己的卷子。
张千城补了几个星期的课，原本对这次的数学考试还是有些信心的，她想象中的老师表扬她进步的时候她谦虚的笑容都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但，看到分数，她还是觉得如身在梦中，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并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错觉，事实上，这次的数学试卷能考及格的都会被选进学校组织的数学竞赛小组中，所以，九分这样的成绩，虽然很难看，但，至少不是零分。
是的，张千城考了九分，一张数学竞赛试卷，她只做到了参与。
尹南方意外的是他也在文化宫培训学校学习，也无意间撞见过张千城，只是他们班级不同，他和成静余都在高中数学竞赛班，而张千城，在高一数学基础班，这中间的距离，大概有100个高一那么多吧。
“同学们不用觉得意外，这次的题目是往年的数学竞赛题，考之前没有告诉大家，是怕同学们有压力，所以这是大家正常发挥后的成绩，这些题目有很多坑，相当考校思维逻辑，所以同学们，这个成绩，大家不用介怀。”
张千城看了眼数学老师，心里低声骂了句：老狐狸。
合着要是提前告诉了他们，她会压力大到连九分都考不到吗？
呵，天真。
裤袋里张千城的手机振动了一声，有条短信息进来，不过沉浸于九分耻辱中的她并没有感觉到。
“好了，下课吧。放学了，同学们。”
数学老师大手一挥，不管刚刚有多悲伤难过，也是立马将试卷塞进书包，恨不得马上就到家了。
张千城收拾起她的书包，嘴里的嘀咕是一刻都没停，“老师可真幽默，让我们回家改一下，我拿什么改啊，我要是题目都会，我还能考九分吗，我难得是需要藏拙的人吗，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扑哧~
“你笑什么，成静余。”
本来心态挺无所谓的，但听着这声笑，火就蹭的一下上来了。
“你到底笑什么啊？”
“我笑，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对方态度良好，眼里也是认同感，张千城不由就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真理。
“千城，这张试卷挺费时间的，老师的意思是我们回家静静的思考演算之后看还有哪里不会的，下周一再提出来。”
沈清很善解人意，然而，张千城这个时候要的真不是这种善意，因为，她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学霸与学渣之间的思想永远都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张千城背着书包往家走，等进了小区门口才想到要掏出手机看一眼，手机上面是她妈妈给她发的信息：晚饭自己解决，饭桌上有钱，爸爸妈妈晚点回家，锁好门窗。
张千城犯难了，早上出门着急，总以为她妈会早下班就没有拿钥匙，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十次里十次拿钥匙，但第十一次她忘记后，得到报应了。
“妈，你跟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没拿钥匙。”
“什么？你钥匙没有拿？你等会儿啊。”
电话那边一阵嘀咕，隐约能听见张爸爸在那里感叹自己家的傻姑娘忘记拿钥匙，最后两人总算商量定了，“喂，这样吧，你先到外面吃点饭，妈妈稍微晚点到家，你就去咱们常去的那家店里吃着饭，我跟那老板娘说一声，在她那里待会，妈妈等下就来接你回家，马上，好吗？”
“好，啊。”
好不好的也只能这样了，总好过流浪街头吧，不过，她心里想得是去奶茶店里坐会儿，这个点饭馆里人来人往的，她占着个位置半天不走人，也不太好。
将手机放回口袋，张千城转个身，往外走。
身后有个高个子男生双手插兜里听了半天，但实在不能怪他偷听，毕竟这姑娘嗓门大得很，他就走在她后面不远，要是听不到，那这耳朵也快要报废了。
“上哪啊？”
“我，吃饭啊。”
“哦，没钥匙，进不去家里了。”
张千城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对这个长得好看的人一点也不耐烦，对方好得让她羡慕嫉妒恨，而自己，朽木也。
“你住大海啊。”
恩？成静余一时不解，这又是什么新说词，但面上却没露出端倪，他的这个同桌嘴里三五不时地会蹦出些新鲜的词，很多都是他没有听过的，有时候真想看看这人脑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数学上面是公式都弄不明白，但嘴巴倒是挺能说的，一套一套的，他身边也有能说的姑娘，但从来没有能把歪理说得那么光明正大，而且，有时他还竟然会认同的人。真是新奇。
“要不，你上我家去吧。”
说完，他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冒然带一个女同学上家里，他妈大概会仔细盘问，然后，恩，事情的走向他不敢想象，初中时间一群同学男男女女都有，上他家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简直比查户口的还专业。
千万不要同意啊，不要同意啊。
“好吧。”
张千城脑子都没过，就答应了。
看着一脸僵硬的成静余，她歪着头看着他，这人，是不是刚刚只是假客气一下啊。意识到对方只是假装客气，大部分大概接下来会说“哎呀，我就是考验一下咱们之间的同学情，假的啊，不去不去，”不过，张千城这人脸皮挺厚，且能屈能伸，所以，放学时候好还在跟人翻脸生气，这个时候已经开心的上前表示“谢谢你请我去你家，要不我帮你背书包吧。”
所以，不要低估一个厚脸皮的人会做出些什么来，她们的脸皮之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包括捂着良心夸人长得年轻漂亮。
“阿姨，您的气质真好，看着身上很有书卷气啊，您一定读过很多的书，我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觉得您就是这样的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呵呵，小同学，你真会说话，阿姨没读过多少书的。”
成静余的妈妈在厨房里择着菜，一边观察眼前这个女生，这是儿子第一回带女同学回家，说是同一个小区的，家里没人又忘带钥匙了，所以做回好事学个**。
面前的张千城，一张肉呼呼的圆脸，丹凤眼，睫毛挺长，皮肤不算白，不过这个姑娘爱笑，笑得时候眼睛像有一条星河，照映着人不由自主得像她看去，长得很可爱，满脸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看着还像是个初中的小姑娘，倒是一点也没有大姑娘的自觉，人还挺自来熟的。
成妈妈挺喜欢面前这个姑娘的，其实，只要不影响自己儿子的成绩，不管谁，她都挺喜欢。
呵，这个亲妈的滤镜很厚重啊。
成静余坐在那里，实在听不进去张千城对她妈的吹捧，想着自己嘴欠，真是一言难尽。
“我妈是老师。”
原本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呵，简直是大型彩虹屁现场了。
“天哪，阿姨您是老师啊，其实我最怕老师了，不过为什么你对着你竟然觉得很亲切呢，阿姨，您的身上一定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我这样一个对着老师天生亲近不起来的人都好喜欢你哦。。。”
叹气，抚额，感觉头比刚才更痛了。
成静余借着将书包拿进卧室的功夫，索性就不去客厅坐着了，他实在没脸听同桌在那里无底限的跟妈妈瞎吹，又不忍心打断张千城的单口相声，毕竟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里闪过的笑意，跟彩虹一样漂亮。
怀疑自己真是见了鬼，被张千城下了咒的成静余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感叹自己一时同情心泛滥，听着外面两个人，张千城大段大段的表白，他妈妈间或穿插一两句的交谈之中，终于迎来了晚饭。
饭桌上只有成静余和他妈妈，外加张千城三个人，相比刚才，张千城显得安静了许多，实在不是因为她说话说累了，而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别人的妈妈做菜会那么好吃。
在她的理解范围里，天底下的妈妈做饭都是一样的难吃，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从小就是被父母这们洗脑的张千城能有什么见识，而且她妈妈做菜难吃实为家学渊源，她外婆做菜更难吃，她妈妈那会儿还有外公做菜，到了她，是一代不如一代，她爸做菜也难吃，相比较之下，还是吃着她妈妈的菜，偶尔去外面年饭店尝个新鲜。
不得不说，她还是太年轻了，她爸爸老在外头应酬，一些家常菜都能做出来个七七八八，但，人不乐意啊，懒啊，所以啊，只能吃着她妈的菜，还要听着什么天下的妈妈做菜都一样难吃的谎言，今天，终于，戳破了。
对于好吃的定义就是，不要说话使劲吃。
于是，成静余已经不止一次抬头看向对面饭桌上的张千城了，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吃到第四块红烧肉的时候，他忍不住好言劝她，“这个热量很高，胆固醇也高，你少吃点。”
张千城听了这话抬起头，眼睛里的不是感谢提醒，而是“这人竟然这么小气”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成静余真恨自己为什么明明白白读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呢。
仿佛感知了她的视线，张千城终于停下不断蠕动的嘴，舔舔舌头，不好意思的放下了筷子，“其实，我平时吃的不多的，顶多半碗饭，可是阿姨的饭也太好吃了吧，我没忍住多吃了一碗。呵呵，呵呵。”
张千城有些脸红。
“没事，阿姨看你吃这么高兴，我也高兴啊，从来没人像你这么捧场呢。”
成静余身在福中不知福，哪天他要尝过了张千城妈妈做的菜，也会对自己家的饭菜满意到不得了。
饭后张千城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人去小饭馆没找到她，都快要急疯了，“姑娘你在哪呢，妈都找疯了要。”
“我在同学家呢，刚吃完饭。”
“那妈妈接你去？”
“恩恩，就咱们小区，你到楼下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张千城背上书包跟成静余和他妈妈礼貌道别，又一次感谢了回味无穷的红烧肉，听得成妈妈以为这姑娘家庭条件不好，怎么一顿肉都念念不忘。
“你这同学挺可爱啊，人活泼，挺好的。”
“妈，你对她挺好啊。”
“我对你同学哪里不好啊，不都挺好的。”
成静余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一把关上房门，他想起上回林以羡和几个同学来他家里，他妈妈不言不语，板着脸半天也没有笑一下，林以羡愣是和她说了半天话，也没见人回一句，后来又直接关上了门，随他们这群人怎么吵怎么闹了。
“我同桌成绩不好，但家里有钱。”
这声音透过门缝钻进了成妈妈的耳朵里，她没有怀疑为什么儿子要跟她说这个，只在听到了成绩不好，有钱这几个字的时候皱了皱眉，都说有教无类，但真正作到的却没有几人，老师都喜欢省心省力的同学，不管什么人都应受到教育，但成绩好的学生总是被偏爱。
这么机灵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成绩不好呢，有点可惜。
张千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长长和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投出一道暗甬。
“老师，真是很可怕的生物啊，不过，老师做菜都很好吃吗？”
“你说什么呢，千城。”
“没，瞎嘀咕呢。”
她看了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目光有些深邃，“妈，我们今天数学考试了，都是竞赛题目，很多还是高二高三的题目，老师说，这就是个全年级陪跑的试卷。。。”
“说重点，别铺垫这么久。”
“哦，就是，我考得挺一般的，不过后面我会好好学的，争取有一天能参加数学竞赛。”
张千城这么不要脸的许愿，她敢说，她妈妈可不敢听，摸着她头发，揉了揉，语重心长，“其实啊，我跟你爸对你的成绩都心里有数，没真想你以后能考个多好的学校，不过总是希望你以后能拿个好点的文凭，你爸这个行业你要是不喜欢，等你毕业了，给你开家店，或者干点别的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我跟你爸就你一个孩子，我们的都是你的。钱这个东西，我们不管赚多少都是带不走的，只是想要你生活的好一点，尽我们的能力让你过得舒心舒服。”
“你现在还小，可能觉得钱不钱得以后都能挣，只要人勤快就好，但社会其实是很残酷的，我们从小把你养得有点不着四六，怕你真的工作以后会吃亏吃苦，总想着多挣点钱，让你呀，多点底气，所以陪你的时间少了，希望你不要怪爸爸妈妈。”
张千城懂事的点点头，“我懂得，你们是爱我的，只是没有多少时间陪我，外婆都跟我说过的，我有时候挺羡慕那些同学，可他们也羡慕我呀，这样一想，我觉得我挺幸福的。所以，妈妈，我虽然不聪明，但我会努力学习的，争取考个好学校。”
不是所有家长都这么佛系的，死命造作都是要资本的，何况，真的挥霍，又有什么是挥霍不完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