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衷带往羽京的那些财宝下落如何,人们说法不一。
有人说大法师杜埃用魔法把它们封存到了巨龙的藏宝洞里。有人说恒烛把它们转送给了地下矮人国的国王。有人说,女神千如直接降下旨意,让那些驮送宝物的骡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于是它们一直走回到狄麟边境的一处幽谧峡谷中,却在这里被新氏族的主神震烨拦住──大概他觉得接纳它们有损尊严,于是他也对它们布下咒语。从此以后,它们就只能在峡谷里一圈一圈地绕行、永不停息。
很多冒险家、寻宝者对最后这一种传说念念不忘,到处找寻这座神秘峡谷。但他们是否有所收获,就不得而知了。
云衷却没有再麻烦自己去想那些财宝一下。
他让自己很平静地生活着,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处理事务。
他又是比武场上那个不可战胜的云衷了。短短几天之内,他的九十九人亲卫队,每天陪他演练的,已经没有一个人完好无损。
现在,亲卫队长繁骐再不用担心云衷状态不好。“我只希望他手下留情,”他从场地上刚被换下来,气喘吁吁地对伯元说,“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不想打着绷带、拄着拐杖参加婚礼……”
亲卫队的九十九个成员都是和云衷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都是他的结义兄弟。
近些年,他们一个接一个全都结婚了,队长繁骐是最后一个。
他的婚礼在城堡外、小河边的草地上举行。时间是第二天傍晚,纤月弯弯、晚星闪烁。一对新人的亲朋好友都来庆祝。清洌的夜风中,人们围着明亮的篝火,到处是欢歌笑语。
繁骐如愿以偿,没有在前一天的演习中身负重伤,但他的心情还是不轻松。他看着自己的新娘,黑头发的合绫。他又看看云衷──主要是看云衷有没有在看合绫。
云衷整个晚上心情都很好。他和所有人开玩笑,给所有人祝酒,好像这不是他在参加别人的婚礼,而是他自己在办婚礼一样。当他端着大陶罐要开始第三轮祝酒的时候,出于对兄弟的爱护,伯元觉得有必要制止他了。
“好了,主公,我们都喝不过你,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什么叫‘喝不过我’?”云衷有点受伤害似的说,“你们是不是又想一起让着我了?我有什么地方特别可怜,让你们忍不住想要爱护我吗?说说看,是什么?”
没有人回话。他也许是无意间开了个玩笑,但它的属性敏感而又危险。
“主公好可怜,”合绫悄悄地说,“他本该有自己的婚礼的……”
“你觉得他可怜吗?”她的新郎在她身边闷闷不乐地嘟囔,“待会儿他要是兴致再高一点,想起来你应该遵守什么规矩,可怜的就是我了……”
合绫瞪了他一眼。她的黑头发和蓝眼睛跟云衷很像,繁骐忽然这么想。嗯,以前他怎么没注意过?
云衷来到了他们面前,手里的陶罐在伯元的干预下已经换成了一个杯子。他举起酒杯,庄重地说:“繁骐,你是我最早最好的朋友。我还只会满地爬的时候,你就陪我玩了。合绫,虽然我小时候帮繁骐偷过你的腰带,但是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我姐姐一样。今天你们两个终于结婚了,我祝贺你们。干了这杯酒,将来,为我们狄麟生一群勇士──”
他忽然看到自己的传令官急匆匆地走来。“主公,城堡那边来人通报,羽京派来了使者,正在大厅等候召见。”
羽京。这两个字在云衷心头留下一阵回响。杯子被他送到嘴边,里面的蜜酒被一饮而尽。然后他向一对新人微笑了一下,转身向城堡走去。
这次的使者自然不再是兰泽了。但是他带来了有关兰泽的消息。
“狄麟的云衷,”他开门见山地说——没有很恭敬地行礼,也没有很客气的语气。大概是他知道,他的使命让他不必遵守这些繁文缛节。他只是等到云衷坐定以后,略微倾了一下身子,然后平铺直叙地继续说起来:
“羽京的兰泽向你挑战。因为你胁迫和侵犯了他的姐妹,践踏了旧氏族的尊严。要么接受挑战,在三天后的日出之时,和他对决在栖霞之野的巨石阵前,直到你们当中的一人倒下为止;要么胆怯回绝,从此苟活在耻辱中。”
伯元站在云衷身边,他刚才也跟了来。他担心地看看使者,又看看云衷。在城堡里,这么多天都没人敢说起林檎的事了。虽说云衷表现得一直很平静,但是谁敢冒这种险呢?也许一提起她的名字,你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地牢……
现在倒还好,云衷的反应仍然是平静的。“兰泽要为他姐姐复仇吗?”他停了一下,好像在回想什么,“她对我报复得还不够吗?”
是的。她对他报复得够多了。他在心里说。现在他基本确定,林檎如果像一种动物,那就是狡诈而狠心的小野猫。因为听说她回到羽京就病倒,他曾经内疚过,以为是她单薄娇弱、经受不住他一夜的摧残——如果她愿意用这个表述方式的话——才病成了那个样子。
但是现在,他再不会这么想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只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为了报复他,不惜用一些令人齿冷的手段──喝药或是什么──把他们未来的孩子扼杀在了萌芽中。所以她才会有那些所谓的病症,包括当着他的面还掩饰不住的那一幕反胃──其实都是她妄自服药的副作用。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得意洋洋地对他发出那样的宣言:“去转告你们领主,林檎永远不会成为他孩子的妈妈。”
没错,她不会成为,是因为她不想成为。而且,她不光要抹杀那一条小小的性命,现在就连他的性命,她也不想放过。哪怕为此要搭上她弟弟的性命,她也不在乎。
一个女孩子竟然可以铁石心肠到这种程度。可能也只有旧氏族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孩了。她们和新氏族柔顺的女性相比,是多么不同,简直是天壤之别。整个事情也许真的是他做错了。早知道会引来这么一个复仇女神,他当初真不该忽发奇想、和她搅到一起。
使者和伯元都还在看着他,等着他做出进一步的回应。
“好吧,我还想再问问,”他对使者说,“假如我接受挑战,到时候兰泽的姐姐也会到场吗?她会在旁边搭一个高高的观礼台,坐在那里看我们两个表演吗?”
使者一定是感觉受了很大的冒犯。他用生硬的声音回答:“当然不会。按照传统,当兰泽前去复仇之时,林檎会前往羽京之东的秘迹森林,在那里的许愿井边为兰泽祈祷,请求女神保佑他战胜敌人、平安归来。”
“秘迹森林?”云衷斟酌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那里涌动着千丝万缕、生机勃勃的魔法能量,历来被旧氏族奉为圣地。一个聪明的魔法师可以汲取、利用那些魔力,做成很多事……
“嗯,”他点了点头,“有意思,请你回去转告兰泽,说我接受他的挑战,三天后的黎明,在栖霞之野见。我会竭尽全力,为他奉上一场最华丽的决斗。”
“主公,你真的要去接受那个兰泽的挑战吗?”伯元终于忍不住了,他的提问打破了大厅里的寂静。使者走后,他已经又站了一个多小时。云衷一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好像沉浸在思考中。
“嗯?伯元?”云衷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似乎刚看到他的存在,“你还没回去吗?坐啊,一直站着干什么?”
“我坐不坐倒不要紧,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伯元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们都以为你再不愿意和旧氏族的人有任何瓜葛了。他们和我们就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何必再理会他们?”
云衷的目光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他到底听没听到我的话?”伯元有点失望地想着,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回到现实中来了,好好想想你自己的生活。你没看到连繁骐都结婚了吗?我们以后可再没有人陪着你过单身节了。”
“谁说我还要过单身节的?”云衷忽然回答,“我的结婚戒指比繁骐的先送出去,好吗?所以我只是倒数第二,他才是一百个人里的最后一名。”
“你的戒指……你还在想着那个、那个……?”伯元越来越迷惑,“可是这次你没法再把她兄弟绑来,然后强迫她来见你了。”
“确实不能了。我刚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云衷把脸埋在手里说着,声音显得嗡嗡的。然后他忽然抬起头,粲然一笑,“但是现在我想好了,我可以直接把她绑来。”
“嗯?”伯元显然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于是他进一步解释了一下,“趁着她在秘迹森林里的时候……”
“可是你那个时候应该在和兰泽决斗啊,”伯元还是不明白。
“哦,我可能需要一个替身,代我去陪兰泽了。”
“你需要从我们之中选一个人,装扮成你吗?”伯元问。
云衷摇了摇头,“不用你们。兰泽需要一个可以砍的对象……”
他看到大厅墙边摆放的一副铠甲。
他冲着它招了招手。它就好像活了一样,缓缓地、沉重地向他走来。
一道金光从他手里向它流去,包围了它,改变着它的高度和形状。透过它头盔上的缝隙,可以看到一对黑色的眉毛出现了,还有一双刚刚睁开的蓝眼睛。
“怎么样,像我吗?”云衷手里的光芒弱了下去,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用魔法塑造出来的作品。
伯元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