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寿春似乎仍是很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风暴来临之前的暂时停歇罢了,各方势力得到消息之后都在思考,这一场洪水带来的官场大地震到底会如何收场。太子的势力已经伸到了礼部、户部、大理寺和翰林院,而刑部和吏部对颍王一派颇为亲近,剩下的两部中,兵部是过于重要,太子与颍王都不敢明目张胆地伸手进去,工部则是存在感不强,所以优先级不高,当然现在两方都在庆幸,还好没有插手进去。
而此番工部出事,一方面是官场大地震,除了主持修建宣和大堤的工部之外,发放建造费用的户部,负责监督工程的御史台,还有洪州上上下下相关的官员,一个都别想跑掉,仅仅这一个晚上,禁卫军与刑部飞鱼卫便带走了数十位官员。另一方面却也是洗牌的好机会,双方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推举自己一方的人入主这些空缺了。
现在整个寿春官场,无论是卷入宣和大堤案件的,亦或是和几位主犯有过不可告人交易的都人人自危,相反不少心思活络的却已经开始打算主动举报或是走走关系,说不定这官位便能再进一步。除了极少数真的忧国忧民的官员之外,却很少有人把重心放在受灾的那几十万民众之上,毕竟这些人的死活又关他们何事呢?
所以在这安静却又不平静的夜晚,没人注意到东宫收藏的一把宝剑失窃,但同时被发现的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令妃所居住的凝香阁也一起遭了窃贼,齐景赭前几日赐予她的玉珏竟被外人窃走,还大胆地留下了“此玉珏吾甚爱之,故特来取走”的字条。气得令妃知道之后连从四绝楼购买的护肤面膜都不想贴了,当晚执勤的禁卫军与宗卫全都被统领骂了个狗血淋头。而赤霄羽林宗卫中负责今晚执勤的正是袁黎亭,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而已。
同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还有候补翰林郎官贺薛公子,他从一个与父亲十分莫逆的世叔那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确认了无数遍才勉强让自己相信确有其事。后来刑部那里传来消息,父亲已经被押送到天牢,几个差役过来取他的一些衣服,贺薛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在母亲和祖母老太君的央求下,贺薛这才打起精神去找一些与自己父亲相熟的官员,可这些贺公集出事之前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官员世叔,现在却像躲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甚至连见一面都在推脱。偶尔有两个肯见上一面的,反而劝说贺薛放弃,若是乖乖变卖家产赈灾,说不定贺公集还能有一条活路。
贺薛万念俱灰,他知道虽然南唐官场并没有连坐的律条,但是父亲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算能保住官位,这个候补的帽子也怕是一辈子摘不了了,这让他怎能甘心。走动着反而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无限的怨恨,家中又不是没有余财,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来。全然忘记了自己锦衣玉食的享受,便是拿这几十万灾民的命换来的。
一夜的奔波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颓唐之中,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救自己全家于水火呢?
他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在岳风诗会结识的范进一,对!太子一定会有办法,毕竟是未来储君,无论怎样了解的都比其他人多,在陛下那里也说得上话。
贺薛现在已经是病急乱投医,却不清楚这些皇子就算在朝局上有不少支持者,但实际的影响力十分有限,因为南唐皇帝乃是齐景赭,朕不给你,你拿不了。
不过现在的贺薛哪还管的了这么多,他打听到太子与他帐下的幕僚居住在城东一个潭州富商献出来的小园子里,第二天一早几乎一夜没睡的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这次倒是比想象中的顺利,在门口通报了自己姓名,便被带入了园子中,只是侍卫那轻慢的神情和态度让他心中无比羞愤。
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偏厅,太子并不在这里,只有范进一一人拿着一只短竹竿在逗弄笼子中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
贺薛主动行礼道:“多谢范兄这个时候还能与我见面,在下斗胆请问太子殿下可在?”
范进一头也不回,一边逗着鸟一边道:“太子殿下去参加小朝会去了,别多想,就是为了洪州大水的事情。”
范进一给鸟投了投食,看到这只西域奇鸟下嘴如捣蒜的样子,露出了逗弄的笑容:
“那可是席卷一郡的大水,近百万人受灾,洪水的退治、灾民的收拢,以至于房屋重建、土地分配、组织生产,都是些令人头疼且要损耗无数钱粮的大事。这些远的就先不谈了,单说还在来寿春路上的那三十多万流民,如何安置?寿春的存粮能支持多久?会不会有人囤积居奇?这些都是大问题,太子和颍王都得出力。”
贺薛知道这是范进一在敲打自己,也就直言不讳了:“那范兄,家父之事可还有希望?我贺家愿付出任何代价,从此为太子鞍前马后,绝不辜负!”
范进一却是没有接这个话茬,他反问道:“这事不急,贺兄,你觉得三日前林东那句‘三日之内,你爹没了’,到底是不是一句玩笑之语呢?”
贺薛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嘴角抽搐起来,虽然他一直在避免往这方向想,但是实在是太凑巧了,巧得让人不寒而栗。林东,一个小小的江湖草莽之人,凭什么就能一言断官场生死?
他下意识地否定道:“一周之前洪水便发了,就算没有林东这句话,该事发的还是会事发,我觉得只是巧合而已。”
范进一放下了逗鸟的竹竿,喃喃地道:“真的只是巧合么?会不会林东若是没说这一句话,洪州来的塘报上就只会有洪州受灾,而不会有宣和堤垮塌呢?”
贺薛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林东说破天不过是一个江湖帮派的帮主而已,一介草莽,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绝不可能!”
“也许吧。”范进一似乎有些怀疑,但之后他便打起精神笑道,“说实话,要救令尊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想办法将这件事搞得尽量大,最好能涉及到半个寿春,才有办法让陛下投鼠忌器,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贺薛急切地问道:“那该怎么做?”
范进一嘴角上扬,一字一句地道:“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
“没错,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