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军开始回忆往事,“是李‘鬼子’亲口告诉俺的,他碰到了‘守护神’!那时他们爷仨看护机器石料,‘李鬼子’白天没事。俺去放羊,闲了就去和‘李鬼子’唠嗑说闲话。”
“他说每晚都去工地那儿转悠,防贼偷了东西,公家的事他可从没有那么精心(认真)过。有一天俺去了,‘李鬼子’病了,躺在看护小屋里上吐下泻。”
“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吃坏了肚子,俺也没当回事,夏天温度高,肯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俺们这个岁数的人,从小头疼脑闷的事多了,小病小灾的也不放心上。”
“他们自己做饭还是到工地和工人一起吃?”窦立勇问。
“他们自己不做,吃工地上的饭。李木椿本来就在工地上打工,到饭点傻祥子自己知道去吃,两人一块吃完后给‘李鬼子’捎回来,晚上也是这样。因为要起夜巡逻,每次晚上给他捎来的饭菜特别多一点。”
“嗯,你继续说。”
“他病了的那几天中午俺都去看他,情况一直没有变好,没想到吃坏了肚子这么厉害。”
“第四天上午天气不好俺赶羊回来没空去,到了傍晚俺安顿好羊,想想他难受的样子,就又去看他,劝劝他还不行的话干脆到卫生室输瓶水。到那一看情况更不好,脸色黢黑,眼里没神。”
“俺刚劝他去卫生室看看,他忽然有气无力的说自己不行了,马上就要死了,俺说咋能呢?吃坏肚子哪有死人的呢!他思量半天最后说,他碰到了‘守护神’!把俺吓坏了!都说大堤里有个‘守护神’,可是从没见过,没想到‘李鬼子’真碰上了。”
“‘李鬼子’怎么和你说的?”李德军最后一句话像给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他说就在他病倒的前天晚上去巡护,天上有云彩,月亮有时亮有时模糊,田野里到处灰乎乎的。”
“他忽然看见工地那边有个身影,以为有人偷东西,就追了过去,没想到那个身影非常快,刚追了几步,那个身影就已经从工地旁飘到了棒子地的那头,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高出玉米杆半个身子。”
“追了两步他觉得不对劲儿,人没有跑那么快的,也没那么高的,一定是什么怪异的东西,不会是传说的中的‘守护神’吧?一想到这,他心里害怕极了,‘腾’的一下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
“再不敢追开始死命往回跑,正跑着呢,觉得身边有点动静,回头一看,啊!那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就在身边飘着,斗笠下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两个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正是传说中的那个‘守护神’。”
“他拼命跑回小屋,插上门栓,缩在墙角那儿蹲着哆嗦,一句话不说,眼神发直浑身湿透像淋了大雨,头上脸上汗珠子哗哗的往下落。”
“他说就是从那天开始就得了病,因为冲撞了‘守护神’,这几天眼见着没精神,一天不如一天,魂魄正被守护神一点点的拘走。自己捉了大半辈子邪,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命被‘守护神’捉走。”
“后来呢?”窦立勇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只觉惊悚诡异。
李德军耳边鬓角现了汗水,“两个孩子不知道实情,看来‘李鬼子’怕吓着他们没跟他们说,俺赶紧让李木椿跑去和书记村长汇报。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俺点起屋里的洋油(煤油灯)灯,和傻祥子一块守着‘李鬼子’。”
“不一会李书记和村长来了,书记很着急的样子,端起灯凑到‘李鬼子’的面前察看,俺们都看到,‘李鬼子’脸色很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眼里的光像那盏洋油灯的火头,随时会灭。
“李书记马上打电话让工地上的车队过来一辆车送他去医院。因屋里太挤天气又热,就留李木椿一个人照顾‘李鬼子’,俺们都出来等车。”
“李木椿忽然从屋里出来,说灯没油灭了,李书记让他去工地的工棚里拿个大号手电筒过来,李木椿因为天黑害怕叫着祥子一块拿手电筒。”
“看着他们去了,李书记很着急,说车怎么这么慢,他去迎迎车。”
“李木椿和祥子打着手电回来,俺们一块进屋,向床上一照,坏了,‘李鬼子’不见了,俺们几个慌了神,觉得要出事。”
“赶紧到处找,黑灯瞎火的找了半天,末了在扬水站屋后面的灰池子里找到了他,仰面朝天,双目圆睁,捞上来一看已经断了气,那个吓人啊!”李德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等到李书记押着车来的时候,俺们已把‘李鬼子’的尸体抬到床上,傻祥子和李木椿扯心扯肺的大哭。”
“书记村长和二老他们商量了一下,报告了派出所,公安来看了看问了俺们当时的情况,开了死亡证明,大家商量着把他葬在河岸边,等迎水坝建好后用坝石碓守着他的坟,也不枉他为修迎水坝出过力。”
“匆匆忙忙安葬完他的后事,凌晨6点多了,书记、村长和二老他们嘱咐俺和李木椿不能乱说,人们问起就说‘李鬼子’晚上屋后上厕所不小心滑进石灰池淹死。”
窦立勇听的有点惊心动魄,他私下里不自觉的把“守护神”和“五岔口”关联起来,只是“守护神”的不详远远超过了“五岔口”,能夺人性命。
就李德军的描述来看,“李鬼子”的死亡的确不明不白,诡异离奇,但这种神神怪怪的事情就是这样匪夷所思,谁也解释不通。
“所以,你认为‘李鬼子’的死是‘守护神’造成的?”辛大明不温不火。
“那还用说?……”李德军压低了嗓音,向辛大明凑近些,牙齿有些颤栗,“首长你想啊,一个人吃坏了肚子,躺了5天,早没了多少力气,怎么可能自己跳到石灰池里呢?”
“守护神一定是招了他的魂去,人没了魂,只是一具会喘气的肉体,然后再指引他走到石灰池里去。首长,俺不是故意瞒你,一是不让说,再是俺怕乱说话让‘守护神’……听见。俺真是害怕!多少年了,‘李鬼子’的事就像昨天刚发生一样,印象真真的,一想起来心就哆嗦,脊梁沟里冒凉气!”李德军仍然非常恐惧。
…………
贝小艺自小关于鬼神的认识都是来源于小说里电视里,但她从来都觉得鬼神之说都是封建迷信,每一个鬼神故事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能用科学知识诠释的一清二楚的事实。
上午听二老说到“守护神”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传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事,尤其是鬼神之类的传说更不必当真。可现在听完老窦昨天下午的走访过程,如此真实的听到一个人对“鬼魅”详细的描述,贝小艺却不知如何辩驳,尽管心中有一种声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不可信的,想去反驳的话苍白无力,动了动嘴唇又咽了下去。
看着辛大明不紧不慢从北路的道口上来,贝小艺暂时从纷乱如麻的思绪里跳了出来,虽然辛队已经做出不调查“李鬼子”死因的决定,且不管“李鬼子”的死因蹊跷,那么关于“守护神”他是怎么想的呢?北路南侧浮雪下面的骷髅脚印怎么解释呢?她有些无奈的向辛大明求证,“辛队,大堤里真有一个‘守护神’吗?”
辛大明还在思索什么,听小艺一问,便随口说道:“英国有一个电影演员,奥黛丽·赫本说:‘万事皆有可能’。我个人的意思,不问真假,但求真相。”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贝小艺却明白了辛大明的意思,懂得了如何看待“守护神”这个问题。
当一个事件发生后,一个刑警最重要的是弄明白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还原再现它不为人知的发展过程,此刻一味求证“守护神”是真是假没有多少意义。
什么叫“冷静”?就像辛队这样,一直不停的考问事件的前因后果,从未被外界缭乱的现象迷茫心智,才会最终揭开真相。
想到这儿她很快从“守护神”的那个圈子里跳出来,回到了案件中,回到了北风呼啸的大堤上。只是脑海里依旧很多为什么缠绕在一起,以致于不知道问哪一个“为什么”。
她想了想,看看辛队,看看老窦,“这是深挖……线索?就李祥案而言,李德军并没有看到任何‘守护神’的踪迹,他只是想李祥可能是遭遇了‘守护神’……,辛队为什么会想到浮雪下面有东西呢?”
贝小艺心中还是没有明白辛队为什么会想到浮雪下会有未被发现的线索,深挖到底是怎样的“深”?
看着贝小艺疑惑的样子,辛大明笑道:“所谓深挖线索,说白了就是我们刑警常说的那句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比如说第一次勘验现场的时候,“李鬼子”的坟墓让我产生了疑问,为什么他没有葬在村西南的公墓,而是孤零零的葬在大堤里呢?他是怎样横死的呢?这样我就想了解一下‘李鬼子’死亡的原因。”
“这个……,我觉得再次调查访问李德军的确缘于辛队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就本案来说,辛队确实心细如发。一是第一次和李德军谈话的时候,发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断定他的害怕并非单纯来自李祥的死状之惨。二是通过大堤里‘李鬼子’的孤坟判断他是横死,横死总有值得探究的地方。”窦立勇做了总结。
辛大明笑了,“对,有了这个两个疑问,我当然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李鬼子’是李祥的父亲,了解他的情况也能顺便了解一下李祥的情况,尽管两者之间可能没有关联。”
他又转向贝小艺,“深挖线索只是通俗的说法,其实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凶手是一个魔术师,我们是观众。只是我们不是普通的观众,我们是通过凶手给出的道具找到他的“障眼法”的观众,但不是所有的凶手会把道具全部摆在我们面前,需要我们自己开动脑筋去找。”
“比如说,李祥被害案的现场非常清晰,三条路,四行脚印,这是我们的共识。但我想,如果非要从现场找出新的线索的话,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呢?只有白雪覆盖的坝石堆最有可能,结果发现了那袋青砖。”
“走到北路上时,我观察浮雪特别厚,到羊蹄印和羊屎蛋儿因被雪覆盖看不到了,又产生了灵感,浮雪下面会不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呢?特别是我们到达现场时,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5个小时,所以提出了四层浮雪的说法。”
“当我试着挖开浮雪,果然发现了新的线索。只是我没有想到浮雪下面竟然是神秘的‘守护神’脚印。”后面一句辛大明带点自嘲的口吻。
原来是这样,贝小艺对于辛队说的“深挖线索”有了全面的理解,那就是心细如发,敏锐观察,严谨推理,发现疑点,穷追不舍。
她由衷的想到如果不是辛队偏执狂似的执着于“深挖线索”这一做法,就不会发现浮雪覆盖的坝石堆上的编织袋,也不会找到那行骷髅脚印。好像是巧合,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巧合,巧合也是一种必然。
化学家凯库勒悟出苯分子的环状结构的经过,一直是化学史上的一个趣闻,据他自己说这来自于一个梦。他在比利时的根特大学任教时,一天夜晚,他在书房中打起了瞌睡,眼前又出现了旋转的碳原子。碳原子的长链像蛇一样盘绕卷曲,忽然看见一条蛇抓住了自己的尾巴,并旋转不停。凯库勒从梦中得到启发,成功地提出重要的苯环结构学说,并不是偶然的。如果没有他执着的冥思苦想有关的原子、分子、结构等问题,是绝对发现不了苯环结构的假说。
今天的辛队能找到新的线索,就是这个道理。她忽然又产生了一丝无奈,说到现场的勘察,自己觉得已经非常细心入微,精力全部投入进去,可还是没有发现这些。
这是一种能力,那就是心中有信念,眼中有线索,脑中有推理。像那些大气的书法家一样,字与字之间形断而意连,最终洋洋洒洒成了一副完美的作品。
贝小艺想到做一个一般刑警容易,而想成为一个神探还需太多太多的锤炼。思绪震荡之下,她回到案子中,走到这一步,如果证明那袋青砖是李祥深夜探坟背去的,那么第一行脚印之谜就解开了。可突然出现的这个深雪覆盖的‘守护神’脚印又作何解释呢?与李祥案有多少关系?
她想问问辛队的想法,辛大明已经转身向回李官村的道口走去,风中似乎传来辛队的低声吟诵,“‘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呵”贝小艺醒过神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辛队肯定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原来辛队破案像那些相思入骨的恋人一样,时刻想着她,记着她,点点滴滴,方方面面,专一而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