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艺求财
罗四两和卢光耀终于来到了湘西。
原以为只是一场求艺之旅,但谁都没想到这条路会如此血腥,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彻底改变这爷儿俩的命运。
傍晚时分,罗四两和卢光耀到了湖南益阳,他们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再去吉首。
时间不早了,俩人随便找个小餐馆对付了晚饭,刚吃完就看见街上许多人提着凳子往前面赶,像是在凑什么热闹。
罗四两甚是好奇,随手拉住一个人问道:“大哥,你们这是要干吗去啊?”
那大哥回头扫了一眼,道:“前面有演马戏的,我们去看马戏,再不过去就抢不到位置了。”说罢扭头就跑了。
“演马戏?”
彩门其实就是演马戏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称呼了。罗四两来了兴趣,对一旁的卢光耀说道:“卢先生,我想去看看。”
卢光耀笑道:“行吧,反正没什么事情,那就去看看吧。”
俩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没多久便走到了郊区工地边上的一块空地。只见空地上搭着一个马戏棚,一盏大大的汽油灯把这一块照得灯火通明,周边人头攒动,生意好得出奇。
马戏棚门口站着两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卖票,一个检票。
卢光耀搭眼一瞧,便道:“是两个坎子。”
罗四两也瞅了几眼,笑问:“是真坎子还是假坎子啊?”
卢光耀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哪里还有真坎子啊?”
旧社会的时候,江湖上把卖票的人称作“坎子”,有不少人是靠这个行当吃饭的。
艺人团体跑江湖卖艺,会找当地的坎子帮忙收票。这些坎子通晓当地的大小事情,可以帮不熟悉地界的马戏团把关,碰上当地的达官贵族、道上混黑的,或者有名有号的,坎子会酌情通融,以免马戏团的演出出事。万一真出事了,这些坎子还得出面帮人家平事儿。
当坎子是个技术活儿,马戏团演出赚的钱也会跟坎子分成。只是现在江湖乱了套,真正的坎子已经很少了。
罗四两和卢光耀买了门票,进门的时候,罗四两还跟两个坎子抱了抱拳,说了一声辛苦。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可是一看对方那茫然的模样,罗四两就知道,只是两个空子罢了。
进门之后才发现,这个棚里真热闹,满满当当都是人。
这种随意搭建的棚,没有经过规划,也没有提前准备座位,观众都是随意地站着。罗四两和卢光耀寻了一个靠边的地方站着,这地方人挤人,着实不怎么舒服,好在演出很快就开始了。
舞台上放了几个很旧的立式音响,主持人穿着一件短袖汗衫,剃了个板寸头,一上台就拿着话筒用热情洋溢的话语说道:“欢迎大家来到我们马戏团观看演出,进门都是客,我们全团老少爷们儿热烈欢迎大家的光临。”
“好了,废话也不多说了,精彩的节目马上就开始!大家等会儿看到精彩的地方就鼓个掌叫个好,回去帮我们宣传宣传;有那手头宽裕的,也往台上扔点钱来支持一下。谢谢大家了!”
“好,来。”主持人朝边上一挥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立刻蹿了上来。
罗四两刚想鼓掌,可目光落在那演员脸上的时候,他却微微一愣,这分明是个小孩子啊。瞧这模样,最多也就十二三岁,这么小就出来跑江湖了?
罗四两和卢光耀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丝疑惑。
在旧社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跟团跑倒是很常见,毕竟要跟着师父学艺嘛。可是现在,这个岁数的孩子都在学校上学,怎么跑这儿来了?
台上主持人冲着那孩子一抬手,介绍道:“这是我们马戏团的小演员大毛。来,大毛,给大家亮个相。”
大毛闻言,立刻提身屏气,向后猛地一个翻身,连续来了四五个后空翻。
“好!”这一亮相,全场都鼓掌叫好。罗四两也鼓起了掌,这孩子的功夫着实不错,基础很扎实啊。
不料,这孩子刚站稳,主持人过来就是一脚,嘴里还呵斥道:“大毛,大伙儿鼓掌不够热烈啊!你刚刚的表演还不够,再不拿点绝活儿出来,今儿晚上可就没饭吃了。”
大毛闻言,畏畏缩缩地躲了一下,然后就地趴下,腰肢往上倒翻。此时他脑袋朝前,屁股压在头上,整个人成了一个圆弧。
罗四两脱口赞道:“好腰功啊。”
卢光耀也点了点头:“主要岁数还小,身子骨还软乎着,没完全定型呢。”
一旁的主持人指着大毛叫道:“这就叫屁股压头,一脑袋三个眼。”一听这话,观众都一边鼓掌一边哄笑起来。
屁股压着脑袋的大毛,脸上挤出了吃力的笑容,然后两手用力,一点一点地向台前的观众爬去。
主持人见状,大声喊道:“精彩不精彩?精彩的话,大家就捧个钱场!不多,凑够二十块就行!要不然,大毛就得一直把屁股压在脑袋上。这样压着可不舒服啊,腰都要断的!难不难受啊,大毛?”
大毛脸上立刻露出痛苦之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主持人还把话筒递上前去,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大毛痛苦的叫声。
有些好心人看着于心不忍,当场就扔了一块钱上来。
主持人呵呵一笑:“大毛,你看,有一块钱了,说明有人对你的表演感到满意。但是离咱们要的二十块还差得远呢,你可得再拿点绝活儿出来。要不这样,我给你拿桶水来。”说着,主持人大步走到旁边,拿了一桶水压在了大毛的腿上,这样一来,他的腰反弓得更厉害了,纤细的腰肢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见到此景,好些人心中一跳,不由得咋舌。
主持人继续鼓动道:“这才是真正的绝活儿啊!水桶压腿,屁股顶头,这才是挑战身体的极限。精不精彩?精彩的给我鼓个掌!为了奖励一下我们的演员大毛,现在需要二十块演出费,就二十块,来,大家凑一凑。这位大哥,你看起来很像老板啊,慷慨解囊一下,也算是帮帮这个孩子。”
这个主持人显然很有经验,他没有问一群人要钱,而是一个一个地问,这样效率反而更高。
舞台上的钞票渐渐多了起来,很快就筹够了二十块,大毛也终于可以站起来了。站起身后,大毛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还朝着观众鞠了一躬。很多观众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由得暗骂:这孩子演技真好,居然把他们都给骗了。
人群中,罗四两却眉头一皱,心中一沉。他从大毛走路的身形中发现了异常,这孩子看样子是受伤了。
“好,接下来让大毛给大家表演一个压箱底的绝活儿——口吃电灯泡。”
主持人热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大毛却忽然面露恐惧,为难地看向主持人。那主持人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坚定而残忍。大毛见状,只得默默地站回了台中央。
紧接着,主持人拿来了几个电灯泡。他取出一个给观众示意一下,又往地上一砸,只听“啪”的一声,灯泡碎了一地。
主持人捡起一片碎灯泡,碎裂的玻璃在灯光下发出森寒的光芒。他又拿了一张报纸过来,用玻璃碎片划开报纸,朗声道:“大家看这玻璃多锋利啊,这可是真的灯泡。一会儿,我们家大毛就要用嘴巴把这灯泡的碎片给吃了,大家想不想看?”
“想!”围观众人都感到好奇,纷纷响应。
主持人又道:“这是我们的保留节目,而且危险得很,一般情况下可不演。为了给我们的演员一点保障,这个节目我们需要五十块钱,万一孩子受伤了,这就是医药费。”
这话一出,之前喊着想看的观众们都不说话了。来这儿看演出的大多是普通工人,没几个舍得乱花钱。再说他们本来就买了门票,这会儿又要另外花钱了,他们可不干。
这恰好就是马戏团的高明之处。如果连五块钱的门票都舍不得出,又怎么舍得出另外的钱?所以,门票本来就是一次筛选。
这也有点像江湖买卖的前棚后棚,门票是前棚,现场是后棚。当然,只是类似而已,因为没有谁家的后棚会同时做这么多人的生意,但他们都是依靠翻纲叠杵的原理来赚钱。
因为刚刚要过一轮钱,所以这次不管主持人怎么吆喝,台上只有不到三十块钱。主持只能作罢:“这演出费实在不够,但我们毕竟是初来贵宝地,不为求财,旨在扬名。这次就低费用给大家表演一回,大家要是觉得好,就给我们多宣传宣传,好不好?”
“好!”观众纷纷鼓起掌来。
主持人把手上的碎灯泡递给大毛,大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还是接了过来,神情颇有些恐惧。
主持人依旧热情洋溢,满面红光地叫道:“好,让大毛给我们演示一下他的绝活儿——口吃电灯泡。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刚还要热烈。大毛骑虎难下,看着手上的电灯泡碎片,冷汗都冒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大毛咬了咬牙又转过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主持人。
主持人却有些不耐烦了,放下话筒死死地盯着他。那锋利的眼神盯得大毛缩了缩脖子,身子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罗四两二人很快发现有猫腻,看向主持人的目光也不禁严肃起来。
这压根儿不是什么正经马戏团,像这种对身体有严重伤害的表演项目,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就被明令禁止,正式团体早就不再表演了。有些活跃在偏远地区的民间马戏团,偶尔会演出这种节目,但他们的道具都是精心制作的假灯泡,在表演的瞬间替换掉真的,根本不会伤到人。
罗四两和卢光耀皱眉看着台上的大毛,只见大毛右手紧紧抓着裤子,拿着碎灯泡的左手微微颤抖,眼里充满了泪水,模样甚是可怜。这家马戏团简直是在谋财害命!罗四两心中升起怒气,却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暗自压抑。
主持人见大毛这番犹豫,脸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最后,大毛还是顶着一脑门儿的冷汗,把碎灯泡送进了嘴里。
表演终于开始,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大毛口中传来。
“好!”主持人立刻带头叫好,观众也欢呼起来。
大毛微微张嘴,绕着舞台走了一圈,离得近的观众看见他嘴角的玻璃碎片,纷纷鼓掌欢呼。罗四两却看得真切,那玻璃片上染了血,刚刚那番表演,对大毛来说一定是一场噩梦。
主持人又喊道:“接下来让大毛给大家表演个失传的绝活儿,口嚼玻璃片,大家掌声响起来!”
底下还真有观众没心没肺地跟着起哄,主持人见状,豪迈地一挥手:“大毛,给大家表演一个!”
大毛眼泪哗哗流下,身子也止不住地发抖,但还是不得不从命。他的脸颊在不停抽搐,很快,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角流出带着血色的唾液。
大毛正在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众人终于不再欢呼,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觉得这小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主持人却好像才发现一样,大吃一惊,叫道:“大毛,你怎么了?弄伤了?”
大毛痛苦地点了点头。主持人又道:“那就不要吃了,不要表演了。”大毛闻言却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钱。
主持人叹息一声,对观众说道:“大家不知道,大毛其实是个孝顺孩子。家里爸爸死得早,就妈妈拉扯他长大,好不容易等他大了一点,他妈妈却生病了。尿毒症啊,天天都要做透析,每次都要好多钱。所以,大毛才会跟着我们出来跑江湖卖艺。这些演出的钱也不是给我们的,而是大毛给他妈妈赚的医药费,是他妈妈的救命钱啊。”
看到这番景象,罗四两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台上,主持人还在问大毛:“大毛,你妈妈要多少医药费啊?”
大毛先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五根手指。主持人惊呼道:“一百五啊?”大毛捂着嘴点了点头。主持人叹息:“可现在才不到五十啊,还差一百块呢,怎么办啊?”
大毛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又捏起了一片碎灯泡。主持人惊道:“你都已经受伤了,还要吃啊?真是孝子啊,为了妈妈都不要命了。”
终于,台下有人忍不了了,扔上来十块钱,叫道:“孩子,别吃了,医药费我给了!”
主持人忙捡起来,连声道谢:“还是好心人多啊,大毛你也别吃了,让好心人帮帮你吧。”
说罢,主持人带着大毛走到观众跟前,大毛嘴巴张开,一些嚼碎的玻璃片隐约可见。好多人啧啧叹息,纷纷出钱。
就在大毛从罗四两跟前走过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一腔悲愤猛地冲上脑门。大毛竟然没有舌头!
空碗来酒
依靠大毛“悲惨”的身世,那一百五十块钱终于凑齐了,甚至还有些盈余。主持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将大毛送回了后台。
接下来出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骑着独轮车绕着全场跑了两圈,又演了一个口中喷火,最后还用报纸变钱,表演了一个小戏法。节目还不错,但是跟大毛之前的表演比起来,完全是另一个风格。
罗四两悄声问道:“先生,你看出来了吗?刚刚那孩子好像不太对劲啊!”
卢光耀微微颔首,神情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还有一个更不对劲的。”
罗四两顺着卢光耀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这人面容方正,手掌粗大、布满老茧,整个人精气勃发,像是个练家子。此刻,他正紧盯着台上几人,两只眼睛都布满血丝、怒气汹汹,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罗四两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大毛的表演确实令人气愤,但这人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
虽然心中疑惑,但罗四两毕竟跟着卢光耀混了好几年,还算稳得住气。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冷静地四下观察。
中年人演完之后,主持人又道:“接下来上场的是我们团里优秀的小演员小红,让我们看看她的绝活儿!”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走上舞台。
小姑娘五官清秀,但面黄肌瘦,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悯。让罗四两诧异的是,这小姑娘一上场,那青年立刻双眼通红,双拳紧握,身子也颤抖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台上的主持人恍若未觉,拿起话筒热情地喊道:“来,小红,给大家表演一个你的绝活儿。”
小红点点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把右手撑在地上,牙关紧咬,身子围着手臂一点点转了起来。只见她右掌丝毫不动,手臂渐渐扭曲起来,一圈转下来,手臂也彻底扭成了麻花状。
“嘶——”看到这里,前排几个观众忍不住长吸一口冷气。
罗四两眉头大皱,小红这是把关节直接卸下来了。这种高强度的旋转会对关节造成很大的伤害,何况她岁数这么小,以后说不定整条胳膊都会废掉。
“好!”主持人率先鼓起掌来。等观众慢慢响应起来,他又趁机喊道:“小红,再给大家表演一个。”
小红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右手也软塌塌地垂了下来,看来刚才的表演对她来说并不轻松。但是,她很快就抿着嘴唇把左手撑在地上,纤细的身子再度旋转起来,又是一圈,左手关节也拧成了麻花状。
此时,小红的两条胳膊都被卸了下来,额头上的冷汗如雨点般落下,脸色更是苍白如纸,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地上。
这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做到了大多数成年人做不到的事。观众一时间既佩服又同情,纷纷大力鼓起掌来。
这时,主持人从旁边拿来了一个塑料盆,小红颤颤巍巍地接了过来,用两只手臂软软地托着。
主持人趁机高声喊道:“小红的这手绝活儿叫双手富贵,也祝大家富贵如云,绵绵不绝。来,小红,请各位观众看赏!”
小红闻言,听话地托着塑料盆走上前,向台下的观众一一鞠躬。她那两只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模样可怜极了。
罗四两看得心头大怒。就在这时,旁边那青年却嘶吼一声,脚步一动就要冲上前去。
“快拦住他!”
卢光耀早就开始关注这个青年,一见他有所动作,便立刻出声。罗四两的反应也很快,上前两步来到青年身边,伸手就要拦他。
“滚开!”青年怒吼。
罗四两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喝道:“别冲动。”
那青年显然已经冷静不下来,双臂一振便挣开了罗四两的双手,紧接着一个箭步过来,竟是要撞开罗四两。
罗四两见势不对,慌忙后撤。但是来不及了!那青年怒气勃发,已经欺上前来。
青年冷眼看着这个前来阻挡的少年。他虽然气势强悍,却并非想伤害对方,所以还是留了几分力气。没想到,他刚刚撞上去,这少年的胸腔竟然神奇地凹陷下去。没等他再次发力,一道寒芒便扑面而来,他急忙后仰,少年却趁机逃脱。
妈呀,好险!
幸好之前在火车上抢到了半枚刀片,不然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罗四两捏了捏手中的飞鹰刀片,出了一身冷汗。
卢光耀也挤了过来,紧张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
见罗四两无碍,卢光耀才放下心来,看着青年怒喝道:“你这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我们好心劝你,你却一句话不说就动手。”
青年反问:“我需要你劝?”
卢光耀可不是个善茬儿,脾气顿时就上来了:“行!你愿意送死就去吧。人家有几个人,武力如何你知道吗?这里人生地不熟,就算你打得过,能顺利把你要救的人救出来吗?”
青年一愣,急忙上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救人?”
卢光耀却懒得理他,啐道:“去去去,上一边玩去!”说完拉着罗四两就走。他向来脾气不好,本来还想帮这小伙子一把,没想到人家半句话不问就要动手。
卢光耀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护短到极点的人。敢对自己徒弟动手,那还得了?至于那小伙子的死活,他是没兴趣管了,人家把他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难不成他还要热脸凑上去贴冷屁股?
那青年看着卢光耀师徒离去的背影,愣在当场。他还以为对方至少会说两句场面话,谁知道人家走得这么果断。
刚才看到台上那小姑娘可怜的模样,他真恨不得冲上台去,把那个浑蛋主持人当场掐死。可……可刚刚那个老头说得确实在理,他这样不知敌情贸然冲过去,不仅救不了人,还很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青年脸色数度变幻,最终还是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朝罗四两师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看得出来,这爷儿俩肯定不是普通人,不管是那小伙子的身法,还是老者说的那番话。
罗四两被卢光耀拖出马戏棚后,往身后瞧了一眼,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说他会追出来吗?”
卢光耀气冲冲地道:“我怎么知道!”
“你刚刚说的那番话,不就是想把他引出来吗?”
“我那是心疼你!敢对我徒弟动手,反了他了。”
罗四两一点也不信:“您要是真心疼我,就换个好点的旅馆,别老抠抠搜搜的。”
卢光耀气得一脚踹过去,罗四两立刻躲开,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那青年从马戏棚追出来,也看到了罗四两二人,赶紧边跑边喊:“两位,请留步。”
果然追出来了。罗四两回头瞧了一眼,冲着卢光耀努了努嘴,卢光耀也往后瞥了一眼,脸色微沉。
那青年小跑过来,神情颇有些尴尬。他冲着卢光耀拱了拱手,叫了一声:“前辈。”卢光耀鼻头发出一声冷哼,扭头就走。
青年更加尴尬了,又抱拳转向罗四两。罗四两见状,脑袋高高一仰,发出一声高了八度的“哼”!
师徒俩这么明显的不满,闹得那青年脸都臊红了,一时间站也不是,追也不是。顿了一顿,他还是追上前去,垂着头道歉:“前辈,先前是我一时鲁莽,冲撞了这位小兄弟,请您原谅!小兄弟,也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这番话说完,卢光耀黑沉沉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他睨了青年一眼:“江湖道上赔罪说理,可没单站着靠嘴巴说的。”
青年闻言,脸上露出喜色:“是是是,我这就去摆下宴席,给二位斟茶赔罪。”
卢光耀摆了摆手道:“那倒不用,随便找个小馆子就好了。”
“好。”青年忙不迭地答应着。
这附近是工地,有几家夫妻开的小餐馆。罗四两一行三人随便选了一家,支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几瓶啤酒。
那青年右手放到啤酒瓶盖上,用手一掀,就把瓶盖掀下来了。
小小地露了一手空手开酒瓶,青年举起酒瓶对罗四两说:“小兄弟,刚刚是我莽撞了,实在抱歉,我先干为敬,来。”说完,他抱起酒瓶子,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青年放下酒瓶子,长出一口气,伸手朝罗四两道:“请!”
卢光耀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明白:人家刚刚露了一手,现在要看他们的功夫了。
卢光耀点了点头,罗四两便也拿起一瓶酒,上下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拂去冰镇酒瓶外的水珠。然后,他举起酒瓶,对青年说道:“大哥也是性情中人,我今日就陪大哥饮上两杯,交一交大哥这位朋友,来!”
说完,他嘴巴凑到瓶口吹了口气,接着手一晃,那瓶盖竟然自己掉了下来。
青年顿时目瞪口呆。他是空手开酒瓶,眼前这位居然吹气开酒瓶,现在的小伙子都这么厉害了吗?
罗四两面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端起杯子,豪气道:“大哥,我敬你一杯。”
一杯酒尽,罗四两将酒杯倒扣在青年面前,然后又把杯子翻起,轻轻一晃,空空如也的杯子里面竟然又装满了酒。罗四两依旧豪气干云:“来,大哥,再敬你一杯。”
那青年却傻了眼,第一次用了上敬语:“您……您莫非有特异功能?难道是气功大师?”
罗四两心中大乐,老神在在道:“区区不才,乃蜀山剑仙,修炼气功最重要的就是平稳气场,这样才能接受来自宇宙的能量。”
青年一听此言,更是肃然。
卢光耀见罗四两越说越不像话,抓起一堆花生壳就朝罗四两脸上扔去。罗四两敏捷地往边上一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卢光耀又拿起一颗水煮花生剥了起来,喝道:“好好说话,别没个正形。”
罗四两刚刚展示的是一个小戏法,叫作“空碗来酒”,是传统戏法之一,难度并不大。但还是那句话,戏法人人会变,难度各有高低。像罗四两这样,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随便拿个酒瓶子和酒杯,就把戏法给变了,也算是有点能耐。
听了卢光耀的呵斥,罗四两一脸讪笑:“我这不是看小说写的吗?”卢光耀低头剥着花生,懒得理他。
听到这番对话,青年也明白过来了,这小伙子不是气功大师,但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给了青年一个下马威,卢光耀也不再为难对方,放下了手中的花生,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那青年把酒瓶子放下,长叹一声,面上满是愁苦之色:“其实台上那个小姑娘是我妹妹,嫡亲妹妹。”
卢光耀和罗四两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
青年继续道:“我妹妹已经失踪六年了。她三岁的时候在火车站跟我爸妈走散了,我们找了她很多年,一直没找到,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
“最开始,我们怀疑她被人贩子拐跑了,也报了警,可人海茫茫的去哪里找啊?我爸妈和我都快找疯了,只希望人贩子能把妹妹卖给那种没儿没女的好人家,那样至少妹妹还能活着。”
“直到半年前,我在河北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一个民间马戏团里见到过一个小姑娘,长得和我有点像。我从河北到湖南,足足找了半年才把这伙人找到,那就是我妹妹,一定是我妹妹。”
“可……”青年眼中含泪,浑身都在发抖,“可我没想到,我妹妹竟然被逼着做这种表演,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罗四两和卢光耀长叹一声,心中亦是动容。他们看出来了,这伙马戏团就是老渣的下游。
毒舌标那样的老渣把孩子拐出来之后,有些卖给没儿没女的家庭,有些卖给穷家门去乞讨,还有的就卖到矿上或者马戏团。
罗四两想起了第一个上场的孩子大毛,他不仅被硬生生逼着吞电灯泡的碎片,连舌头都被割掉了。这些八成都是这帮没人性的家伙干的好事,如果大毛不识字又不会说话,就算有人问过来,他们也不会露馅。
罗四两又看了青年一眼,有点害怕这人的妹妹也同样被割了舌头。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愤怒起来。毒舌标那伙人也是狠角色,但他们对孩子并没有多狠,这回真的见识到了,罗四两气得都快要失去理智。
卢光耀的脸色也不好看。跑马江湖,确实有不少坑蒙拐骗的,但大多数人心中都有底线,可马戏团这帮人明显大大突破了这道底线。为什么江湖道上把人贩子称为老渣,因为这帮人就是一堆人渣啊。
青年长长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两人恳求道:“我知道二位不是普通人,现在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找其他人,求二位出手援助,拜托了!”说罢,青年往前一扑,要给师徒俩跪下,罗四两赶紧起身相扶。
卢光耀没有着急答应,他反问道:“刚刚见你出手不凡,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先报个来路吧。”
青年双手抱拳,正色道:“在下范征,师承沧州大侠、八极宗师王荣耀。”
罗四两和卢光耀闻言皆是一怔,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营救计划
马戏团的演出已经结束了,主持人正在数钱。
这个马戏团一共十个人,四个大人、六个孩子。
主持人叫高斌,大家都叫他高哥。表演独轮车特技的中年人叫马富贵,因为脑袋长得像马脑袋,所以被称作马头。接下来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被称作胖叔。这人长得胖胖的,笑起来也很憨厚,但是孩子们最怕的就是他。大毛的舌头就是被他切下来的,之前一些逃跑的孩子,被抓回来之后,有的被他活生生敲断了双腿,有些甚至直接扔进了河里。最后一个大人是个中年妇女。她是胖叔的老婆,大家叫她胖婶。她的话不多,但胖叔干的那些事,有一大半是她跟着一起做的。
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大毛最大,今年十四岁;小红最小,今年九岁;其他四个孩子也都是十岁出头。
这种马戏团一般只收半大孩子,再大一些就不要了,因为管不住。其实像大毛这个岁数的孩子就已经够大了,再过一两年,他们准备把大毛卖给煤矿或者工厂,这样还能再赚一笔钱。到时候,他们可以再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重新开始调教。
这两年来,国家一直严打人贩子,“货源”不太好找。他们也怕被警察发现,所以只敢在农村和郊区搭棚子。亏得这份谨慎,这些年他们一直没出什么大事。
高哥数完钱之后,按照金额大小将一叠钞票收好,才笑道:“今儿晚上不错,门票加赏钱,一起入账一千二。”其他几人闻言,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高哥把钱放进皮包,又把皮包放好,这才走到孩子们身边,一脚踹向了坐在凳子上的大毛。大毛喉头发出一声惨叫,嘴里的血又流了出来。剩下几个大人看着这边,脸上也露出了冷笑,孩子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大毛被踹倒在地,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恐惧地颤抖起来。
高哥又是一脚踹到大毛肚子上,骂道:“他妈的,今天让你吞个电灯泡,你还犹犹豫豫的。干吗?想造反啊?”
大毛又捂着肚子,喉头发出惨号。高哥还不解气,又连续往大毛身上踢了好几脚,直到大毛痛得满地打滚,他的气才消了一些。
“我告诉你,没我们收留你,你早就死在那帮人贩子手里了。我们救了你,还教你本事,让你有一口饭吃,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大毛蜷缩着身子,完全不敢抬头。
“呸!”高哥一口痰吐在大毛身上,冷冷道,“你今晚不用吃饭了。接下来的四天演出,你每天都给我表演吞电灯泡,还反了你了!”
接着,高哥又对着孩子们警告道:“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不好好演出的下场!”看到孩子们都吓得瑟瑟发抖,高哥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小红说:“给大毛吃两片消炎药。”说完就和其他人一起去吃夜宵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小红才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杂物堆里找了一个布口袋,翻出一盒药,倒了一杯水,给大毛拿了过来。
大毛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墙上,他的手捂着肚子,还没有从那阵疼痛中缓过来。看到小红关切地看着自己,大毛摇了摇头,勉强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小红抿着嘴,把水和药递给大毛,大毛一口把药吞掉,喝水的时候腮帮子都在颤抖。他的口腔被碎玻璃扎破了,别说吃东西,连喝水都是一种煎熬。
小红见状,赶紧给大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一份难得的温暖,让大毛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红把杯子和药放好,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大人们,见没人注意,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悄悄塞给了大毛。大毛赶紧接过来,做贼似的把馒头藏好,这才感激地看向小红,小红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马戏团那边的几个大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等他们把筷子放下,几个孩子才跑过去吃他们的剩饭。大毛还是缩在墙边上不敢动。
晚上,众人都睡在棚里。因为担心暴露,他们不敢住旅馆,所有人都睡大通铺,一个个并排睡着。
夜已经深了,大毛的身体和口腔都疼得厉害,疼得他根本睡不着。他从怀中摸出那个馒头来,撕下一点往嘴里咽,干燥的馒头剐擦着他的口腔,疼得他浑身发抖,可他丝毫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那几个可怕的大人。
馒头片把大毛口腔里刚刚愈合的伤口剐开了,血再度涌出。他好不容易咽下半个馒头,饿到抽搐的肚子才稍稍缓解一点,只是又疼出了满身的冷汗。
大毛望着棚顶,眼泪从脸颊滑过。他想起曾经有一次跟着这些大人去农村演出,他看了一次电视,什么节目他不知道,但他记得里面有一个猴子很厉害,被人用刀劈成了两半还能复原回来。大毛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那只猴子该有多好啊!那样,就算自己挨打也不会疼,就算吞电灯泡把嘴巴弄伤了,伤口也能很快愈合。
可惜,自己不是。
大毛有些委屈地扁起了嘴,眼泪从眼角滑到嘴里,好咸……
小红也没睡着,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黑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就像是黑夜里璀璨的星星。
范征和卢光耀师徒讨论了大半夜,计划定好之后,他们决定第二天去救人。
范征很想请师门的人来帮忙,毕竟人家功夫又好,又是他的师兄弟,他能更加放心一点。但是他委实等不了了,妹妹还在马戏团里受苦,明天还有演出,难道还要让妹妹接着受苦吗?正因为时间仓促,范征才想着请罗四两师徒帮忙,尽早把妹妹安全地救出来。
卢光耀跟范征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此刻心中也不禁有些遗憾:若是方铁口在现场就好了,那个老家伙阴人很有一套,有他的安排才会万无一失。
把大概的计划制订好了,卢光耀又让罗四两去联系了他的小姨夫包国柱。
包国柱几年前破获了毒蛇标贩卖人口案,后来被调到了市里的打拐办。他自己也确实很出色,打拐行动办得有声有色,多次受到部里的表扬。后来全国开始打拐,包国柱成了打拐先锋,到处给人家介绍经验。现在他已经调到部里面担任实权处长,是部里总打拐办的负责人之一,可谓是官运亨通。
罗四两一个电话过去,把大半夜正在睡觉的包国柱吵醒了。包国柱还以为有什么急事,一个骨碌就起来了,看见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才发现是个陌生电话。
“谁?”包国柱沉声问道。
罗四两道:“小姨夫,是我。”
“四两?”包国柱立刻脑子一震,“你这是哪里的电话?”
罗四两道:“这不重要!小姨夫,你先听我说,我又发现一帮人贩子了。”
“什么?”包国柱一惊,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包国柱的老婆,也就是罗四两的小姨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老公。
包国柱问道:“你现在在哪儿?把情况说清楚。”
“我在湖南益阳的郊区这边。”罗四两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跟包国柱说了一遍。包国柱闻言,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你确定没有打草惊蛇吧?”
罗四两回道:“没有。”
包国柱道:“那好,我明天一早就给湖南打拐办的负责人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处理。你记着,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有什么事情等警察来再说。”
罗四两应道:“好,我就在这个小商店等着警察过来,他们要联系我的话,就让他们打商店这个电话。”
“嗯,”包国柱轻轻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怎么跑去益阳了?”
罗四两谎话张嘴就来:“这不是暑假了吗?我爷爷带我到这里去拜访一个戏法界的老前辈,对吧爷爷?”
“你说你的,我这次非要抓到这帮狗娘养的人贩子不可,我要活劈了这帮人渣!”卢光耀在一旁装着罗文昌的声音,拍着胸脯骂了起来,“我罗文昌就算是个乌龟王八蛋,也不可能干出这样没人性的事情,我他娘的……”
见卢光耀越骂越过分,完全没有停下的想法,罗四两心中也生了怒气,捂着话筒低声喝道:“你有完没完?”
“哼!”卢光耀冷哼一声,梗着脖子走了。
电话那端,远隔千里的包国柱都感觉到了滔天的正气,心中暗自凛然:罗老先生不愧是戏法界最正直的老前辈啊。他终于放下心来,又谈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罗四两的小姨反倒起了疑心:“奇怪了,罗大伯一向正直有风骨,哪怕再生气,也不会骂出这么脏的话啊。”
包国柱微微一愣,又想起了几年前罗四两一头扎进毒蛇标案子的事情,还有和罗四两一起的那两个身份古怪的老人。他思索了一下,说道:“行了,先睡吧,明天给罗家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听包国柱这么说,罗四两的小姨也点了点头,然后睡了。
远在湖南益阳的罗四两挂断电话,追上了卢光耀。他黑着脸道:“哎,你前面是不是在借机骂人?”
卢光耀脸一板,大义凛然道:“怎么可能?我是要表达你爷爷那种正义感,我对你爷爷可是很崇拜的!”
“真的吗?”罗四两满脸不信。
卢光耀立刻不开心地叫嚷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告诉你,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你是在侮辱一个高尚的、有道德的好人,你无耻,你……”
见到卢光耀无耻的模样,罗四两一时间哑口无言,愣在了原地。
卢光耀大手一挥:“行了,我原谅你了。还有好多准备工作要做呢,别在这里磨蹭了!我们要快点,今天晚上还要让你见识一下鬼马张家的机关术。”
罗四两点点头,反问道:“很厉害?”
“那当然,我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当年你……”卢光耀欲言又止,话锋一转,“没什么,反正你要认真学!还有谷家的脱困术,我也得先教教你了。”
罗四两不解地问道:“盗王谷家?学他们的干吗?”
卢光耀没好气地骂道:“你傻呀!万一对方是个硬茬子,你被抓住了,不得想法子脱身啊?论戏法里的脱困术,哪个能有谷家强?”
罗四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范征回到了住处,左思右想以后,也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他师父王荣耀的。
范征实在不忍心让妹妹再受苦了,只能尽快行事。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他失手了,妹妹怎么办?他要去搬救兵,这样就算他失手了,也有后招可以应对。
电话接通,范征忙道:“师父,我找到妹妹了,她被人贩子卖给了马戏团,现在被控制住了。”
电话那头传来怒吼声:“竟有此事?哪家马戏团?好大的狗胆,竟敢惹到我们八极门头上!”
范征道:“师父,我想去救妹妹,求您帮我!”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一下。范征心中一紧,问道:“师父,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家里最近被一伙贼盯上了,都快把屋子搬空了,我正准备抓这帮王八蛋。算了,你的事情要紧,我这就派人手火速去助你,你不要擅自行动,要冷静……”顿了一顿,电话那头又道,“算了算了,我亲自来一趟!这个小贼我改日再抓他。”
范征也不敢矫情,忙感激道:“多谢师父!”
罗四两和卢光耀找了包国柱当救兵,但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范征,因为他们不想露太多底。范征其实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才私下找师父求援的,现在他的援军也在路上,罗四两和卢光耀却丝毫不知情。
当晚,罗四两师徒忙活了一晚上。
卢光耀先粗略教了一番谷家脱困术,随后又给罗四两展示了一些鬼马张家族的手艺。在机关彩法的门道上,鬼马张家族绝对是行内第一。
鬼马张的祖上是宫里的大匠,是给皇帝和王公贵族设计陵寝的。古代人讲究事死如生,所以王公贵族的墓葬里都会埋下无数珍宝,这种墓葬中的机关汇聚了当时最顶尖的技术,而这些正是鬼马张祖上设计的。鬼马张家族是那个时代的顶级科学家,是真正的机关大师。
不过,鬼马张家族看似风光,实际上没有安全保障。历史有许多王公贵族建完陵寝之后,都会把工匠杀死,以防机关泄露。因此,鬼马张祖上常常死人,最后不得不隐姓埋名,躲到了湘西,依靠之前设计机关的手艺,做起了戏法行当。一来二去,张家的名气也打出来了,被业内人士称为鬼马张。“鬼马”二字,指的是他们设计的道具天马行空,连神鬼都看穿不了。
鬼马张家族的祖训是永不入朝廷。所以,新中国成立之后,彩门归属国家,鬼马张家族却跑回了湘西老家,始终不肯出去。老鬼马张曾经加入过单义堂,为单义堂立下过汗马功劳,因为抽身比较早,这才躲过单义堂的灭门之劫。
这些故事,让罗四两对鬼马张家族感到很好奇,真正的鬼马张家族该有多么厉害啊。爷儿俩聊到夜深,又把营救范征妹妹的准备工作一一搞定,这才合眼休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师徒二人早早起床,跟范征那边对接了一下。范征昨晚被派去盯马戏团的梢,知道这群人晚上都住在棚里,他们都是一起吃住的。
罗四两啃了几个包子,就拿着一罐外婆菜跑去了马戏团。卢光耀让他扮作当地老乡给马戏团送菜。
那几个人见罗四两年纪不大,也没有太多疑心,就把菜收下了。罗四两虽然趁势跟他们聊上了,但对方讳莫如深,一点底都不肯露,他也只能用眼睛看。好在对方对罗四两也没有过多防备,所以他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个马戏团只有四个大人。
见对方人不多,罗四两也放心了不少,赶紧在对方起疑心之前,含蓄地提出了晚上还想看演出,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免掉他的门票。高哥几人一听,这才知道原来罗四两是拿外婆菜来换门票了,但他们走江湖的也不在乎这点小事,便痛快答应了。
罗四两连连道谢,赶紧跑回去报信。
杀神闯入
得知马戏团那边只有四个大人,还是三男一女,卢光耀和范征都松了口气。
他们这边有三个人,而且全都是练家子,三对四应该问题不大。而且这帮人看样子也不像什么高手,他们跑江湖卖艺,就靠控制几个小孩子卖惨来赚钱,一看就没什么大的能耐,跟毒蛇标那种亡命之徒根本没法比。
卢光耀几人决定按照定好的计划走。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保证孩子们的安全,避免这帮人渣狗急跳墙。
此时,远在河北的王家援军也到了机场。王荣耀很清楚自己徒弟的性子,这小子性子急,不可能等他们坐火车慢吞吞来的,所以干脆坐飞机,最晚第二天就能到益阳。
湖南打拐办的警察也在开车往这边赶。这次,打拐办的负责人亲自压阵,所有人都分外积极。
这一路上,湖南警方的负责人给小商店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愣是说没见到什么年轻人,还警告他要是再打骚扰电话就报警。
负责人无奈之余,心中也有些不安,上头领导可是交代过的,一定要保证报案人的安全。他心中惴惴,赶紧催促司机快一点,汽车朝着益阳郊区的工地飞驰而去。
益阳郊区的工地已经开了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马戏棚里,高哥已经用过午饭,对几个孩子说道:“赶紧睡个午觉,晚上还有演出,要打起精神,谁要是没演好,看我不打死他!”几个孩子缩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高哥看了看大毛,又问:“嘴巴好点没?”
大毛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高哥见状也满意多了,道:“那就好,晚上接着吃电灯泡,然后再加一个脚踩钢钉。”大毛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
大毛没有回应,高哥也不在意。他不需要大毛答应,他只需要分派任务,如果不听话,他自然会让这群孩子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这边的事情交代好了,几个大人又凑到一起聊天。胖婶说演出结束以后想去城里置办点东西,马头沉吟一会儿,道:“那就你们两口子去吧,我和老高在这里看孩子。现在打拐打得厉害,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几人都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马戏棚外忽然传来说话声:“我就说这伙人是人贩子吧,快拍照,然后去发报纸……哎哟,谁在这儿放了一块大石头?”
一听此话,棚里几人脸色骤变。记者来了?还有人拍照?他们的面容要是曝光了,那不完蛋了?
马头“噌”地站起来,冷喝一声:“走,追他们去。胖叔,你们两口子看着孩子,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说罢,马头和高哥两个人立刻追了出去。
棚外两人也听到了动静,吓得扭头就跑。
这两人自然是罗四两和卢光耀了。他们的计划很简单:让卢光耀师徒先引走几个人,剩下的让范征对付。八极一门武力强悍,不像罗四两他们干的主要是技术活儿。
棚里这时就剩下胖叔夫妻,一副笑面佛模样的胖叔终于敛起了笑意,眼神中透着冷冽之光。他道:“家里的,先把孩子们带到车上控制起来,这是我们保命的本钱。”
胖婶一愣:“不用这么紧张吧?”
胖叔沉声道:“我感觉不太对。先把孩子们控制起来,以防万一。”胖婶只得点头。
这番动静一出,缩在地上的孩子都醒了,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惊疑之色。
大毛忽然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他跟着这个马戏团已经好些年了,上一次他们说这种话的时候,他的好朋友二毛就因为话多被胖叔打死扔进河里了,他的舌头也是那时候被割掉的。大毛恐惧不已,难道这次又要打死人了吗?小红爬过来,用小手抓住大毛的手,大毛咬牙看着她,冷汗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时,胖婶走了过来,手掌搭在大毛身上,大毛喉头忽然发出一声干哑的惊叫。
胖婶被吓了一跳,一脚踹在大毛身上:“干什么?吓我一跳。”大毛连连摆手,惊恐不已,胖婶大手一抓,拽起大毛就要走。
不料,他们刚转过身,马戏棚门口的帘子就被掀开了,一道壮硕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谁?”胖叔警惕地站起身,胖婶也看了过去。
来人正是范征。他穿了一件白色背心,一身虬结的肌肉,没人会怀疑这些肌肉里蕴藏的力量。
范征冷冷地注视着两人,用充满杀气的声音说道:“要你们命的人。”说罢,便直接朝胖婶冲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冲到了胖婶身边,伸出两手一前一后夹在了胖婶的右手之上。他两手发力,胖婶很快发出不似人的惨号声,手中抓着的大毛也应声落到了地上。
范征早就知道这个马戏团的心狠手辣,他不敢停歇,顺势一肘又打在胖婶脸上。胖婶在这些孩子面前素来凶狠,遇到范征这样的练家子,却完全不是对手。几招下来,胖婶已经眼冒金星,连号都号不出来了。
最后一击,范征一步跨前,用身子贴牢胖婶,眼中冷光闪过,嘴里大喝一声:“哈!”
这一招八极拳绝学“贴身靠”使出来,一百五六十斤的胖婶顿时便如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昏倒在墙角。
孩子们都呆了,在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恶魔胖婶,竟然一个照面就被打成了如此模样。大毛蹲在地上看着范征,如看天神。
自古沧州出奇人,沧州是真正的武术之乡。
江湖上五花八门,有一门是挂子行。那些拳术门派正是属于挂子行,只是这一行又有细分,一般分为支、拉、戳、点、尖、腥六种。“点挂子”是打把式卖艺的,“支挂子”是看家护院的,“拉挂子”是给人当保镖的,“戳挂子”是办场子教徒弟的,“尖挂子”是真功夫,“腥挂子”则是假功夫。
王荣耀开教场教徒弟,属于戳挂子这一行的。范征艺满出师之后,就给一个大老板当了保镖,属于拉挂子一行。王家一脉都有真功夫在身,所以王荣耀被卢光耀和方铁口二人联手坑了数年,树敌无数,依旧安全无虞。
刚刚范征出手,仅仅一个照面就把胖婶制伏了。马戏团这帮人欺负孩子还行,真遇上范征这样的高手,他们就抓瞎了。
范征一击干倒一个,立刻用森冷的目光看向了胖叔。胖叔明白遇上高手了,也不再忸怩,扭头就跑,范征赶紧追上前去。胖叔没有往门外跑,而是跑到杂物堆里抄起一把菜刀,眼冒凶光,朝着范征冲来。可惜,两人的身手根本不在一个段位。范征稍稍一个侧步,胖叔的刀就劈了个空,范征又趁机一拳击向胖叔胸口,胖叔顿时倒在了地上。
“这下是真的栽了。”这是胖叔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两个大人全被制伏,孩子们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范征扭头看向几个孩子,只见他们一个个惊恐不已,缩着身子直往后退。
范征看到了小红,她瘦小的身体缩在人群中,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时间,他双眼通红,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他找了妹妹六年,才知道妹妹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刚刚还杀伐果断的范征,面对年仅九岁的妹妹,脚步竟有些发虚。他泪眼模糊,挪动着双腿往妹妹那边走去。
小红也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人虽然很厉害,可她幼小的内心竟然生不起丝毫害怕的情绪,有的只是宁静。
范征一步一步朝着妹妹走去,突然,面前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是大毛。尽管恐惧,大毛还是张开双手拦住了范征,用倔强又害怕的眼神看着范征,脚下却丝毫不肯动。
范征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鼻子忽然酸得厉害,早已模糊的双眼更是眼泪汹涌。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红偷偷越过大毛,走到了范征面前,好奇地看着范征。大毛大惊失色,想去阻拦小红,脚却跟灌了铅似的,根本挪动不了半分。
范征站在原地,眼泪婆娑地看着妹妹。一脸懵懂的小红看着范征满脸的泪水,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难受得厉害。她努力地踮起脚尖,想要擦掉范征脸上的泪珠。此时,范征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小红,号啕大哭起来。
装神弄鬼
罗四两和卢光耀引开了高哥和马头,便冲着工地的方向跑去。
真正跑起来,罗四两才发现,一把年纪的卢光耀,体力竟然不落下风。而且,他利用身边的东西做阻拦,让对方能看见他的背影,但怎么也追不上。
罗四两这才知道,当年卢光耀吹嘘的逃跑功夫竟然是真的。再想到卢光耀之前布置好的机关,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好像真有点门道啊。
“站住,别跑!”
高哥和马头依旧跟在后面大呼小叫,还时不时被卢光耀扔来的东西砸到,模样狼狈不堪。
罗四两和卢光耀没跑出多远,就朝着一个没人的工地去了。高哥和马头心中一喜,没人的地方正好方便他们下手。
卢光耀到了工地,才发现那两个家伙还没追上来,便对罗四两道:“等他们一下。”罗四两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工地的入口。
高哥和马头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爷儿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哥喘着粗气骂道:“跑啊,再跑啊,王八蛋,今天非弄死你们两个不可。”
罗四两面露惊恐,叫道:“哎呀完了,我好害怕。”
马头目露凶光,喝道:“别浪费时间了,快把他们拿下。”高哥也站起身子,朝着罗四两和卢光耀逼来。
卢光耀大喝一声:“走!”
两人转身跑进了一间房子。这是一栋在建的楼房,四面的墙已经垒好,地面却是一团乱,到处都是纸板、木板、竹片,光线十分昏暗。
马头和高哥从光线充足的外面跑进来,一时还不怎么适应。罗四两师徒这时已经跑到了房间拐角,目光搜寻着整个房间光线最暗的地方。
高哥二人刚进屋,卢光耀突然大喝一声:“天遁、地遁、人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赐我神通,遁!”说完,冲着墙壁就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墙壁上只余一件衣服缓缓掉落,卢光耀这个大活人竟然原地消失了!
高哥被这一幕吓到,不由得惊呼:“妈呀,穿墙术?”马头也神色凝重,和高哥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原地的罗四两,神色惊疑不定。
罗四两也惊愕地看着那堵墙,他当然知道卢光耀的穿墙术是假的,此时惊讶的是卢光耀念的咒语,老家伙装神弄鬼还真有一套。
师父已经珠玉在前了,罗四两自然也不甘落后。他转过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两人,阴森森道:“吾乃地府判官,观你等作恶多端,今晚三更便让黑白无常勾你们入地狱。”
说完,他对着二人森冷一笑,往前一跳,落地之时,地上竟然也只剩下一件衣服。
此刻,一道冷风灌入房中,马头和高哥齐齐打了个寒战。罗四两森冷的话语还回响在他们耳旁,夜路走多了会见鬼,他们亏心事做多了,心里自然也是虚的。
高哥神色慌乱起来,看着地上那两件衣服,颤着声音说道:“马……马头,这……这两人不会真的是鬼吧?”
马头说道:“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话虽如此,可看他那颤抖的双腿就知道他没那么淡定了。
“走,过去看看。”马头说道,然后迈着虚软的双腿,强撑着走了过去,高哥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马头走到墙角,用手捶了捶墙壁,是实墙。他心中惊疑,又走到罗四两消失的地方跺了跺脚,只听“咔”的一声,两人顿时失去了重心,直接朝下落去。
“救命啊,救命啊!我掉地狱了,救命啊!我被鬼抓走了!”
就在两人惊魂未定之时,上面忽然撒下来一片白色的粉末,两人眼睛顿时就睁不开了,还有股火辣辣的疼。
“啊——”他们俩惊慌地叫着。
又是一桶水浇下来。
“嗷——”这两人顿时发出了不似人的惨号声。
先前扔下来的白色粉末是生石灰,再用水这么一浇,那浑身发烫的滋味可不好受。好在卢光耀控制好了生石灰的分量,只为吓人不为伤人,不然这两人今天就得熟了。
高哥惊恐地惨叫:“啊……啊……到地狱了……下油锅了……救命啊救命啊……好疼好疼……好烫啊……救命啊……”
马头骂道:“狗屁,我们被人暗算了。”
高哥却还是惶恐地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白痴!”马头痛骂。
“嘿嘿,搞定!”罗四两看着洞里的两人,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对卢光耀竖了竖大拇指,赞道:“您厉害啊。”
卢光耀却道:“不是我厉害,是鬼马张厉害。这是他们家族的绝活儿遁人术,你去了他们家要好好学。”
罗四两点点头,问道:“师父,这跟大变活人有什么区别?”
卢光耀心情很舒畅,听到这声“师父”又更舒畅了,便多说了两句:“没什么大区别,就一个东方的一个西方的。当年西洋魔术师查理斯来中国挑衅,说没人能变得了他的‘大变活人’,老鬼马张还跟他斗了一场呢,中国遁人术对阵外国大变活人。”
罗四两顿时就来了兴趣,问道:“后来呢。”
“呵……”卢光耀轻蔑一笑,“后来,老鬼马张把查理斯都变没了,哪里还有后来啊?”
警察最终还是赶到了,他们本来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这次全都是带着家伙过来的。结果过来一看,好家伙,根本不用他们出手了。
打拐办的负责人见罗四两和其他几个孩子没事,也大松了一口气,这些孩子要真出了事,他可没法儿跟上面交代。
被解救的孩子都被带到长沙做笔录了,几个受伤的人贩子被送去了医院,治好伤以后被关进了长沙的看守所。人贩子这一行,是个人都很痛恨和厌恶,包括牢里的其他犯人。所以几人在看守所里,也没有好日子过。没过多久,判决下来了,他们犯拐卖妇女儿童罪、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这回真下地狱了。
范征的妹妹小红也被救了出来,让人庆幸的是她的舌头没有被割掉,只是这孩子不爱说话,有时候问她,她也不说。可能正因如此,她才能逃过一劫吧。范征很激动,打电话回家跟父母说了以后,他父母也是老泪纵横,非要立刻赶过来看女儿。
其他几个孩子都在警局,警察打算先给他们安排到福利院去,让他们上学,然后再慢慢寻找家人。
福利院门口,小红和大毛即将分别。
小红是五年前到的马戏团,她在火车站跟家人失散之后,就被人贩子拐到了南方去乞讨,后来被转卖给这家马戏团。
大毛跟着马戏团已经八年多,小红一进来就是他带着。自从二毛被杀之后,大毛就不让小红多说话了,在马戏团这个恐怖的狼窝里面,这两个小家伙一直相依为命,像亲兄妹一样。
现在,小红要跟着哥哥回家了,而大毛则要留在福利院。两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眼泪皆是滚滚而下。
过了良久,小红擦了擦眼泪,上下耸动了一下喉咙。许是好久没说过话了,她的声音有点怪异:“大……大毛,我会想你的。”
大毛拼命点头,眼泪早就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很想说话,可嘴里发出来的全都是呜咽之声。最后,大毛在兜里面掏出了半个馒头,这是前天晚上他挨打之后小红偷偷塞给他的,他吃了半个,还剩半个。
大毛把半个馒头递给小红,小红接过来就往嘴里送,牙齿无力地咬下,眼泪却滚滚而流。
出了这档子事情,罗四两和卢光耀要配合警察做调查做笔录,又耽误了时间,去鬼马张家的计划又要延后了。王家援军正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长沙。
罗四两和卢光耀做完了笔录之后,刚出公安局,就见范征领着妹妹朝他俩走来。范征露出感激的笑容,抱拳躬身道:“二位,多谢。”
卢光耀轻扶了他一下,道:“不必客气。”
范征紧紧抓着自己妹妹的手,自从妹妹被救出来之后,他就再也不肯松开自己妹妹的手了,生怕他一松开妹妹又会不见了。
范征看着两人,诚恳道:“二位,我师父知道我要去救妹妹,赶紧带了师兄弟们过来助我,现在他们都到了。得知事情经过,我师父王荣耀盛赞二位乃侠义之人,现已摆下酒宴,打算与二位结识一下。”
卢光耀和罗四两顿时面色一僵。卢光耀干笑两声,道:“早就听闻王老英雄大名了,哈哈!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范征不解。
卢光耀沉吟一下,扭头看向罗四两:“你说吧,可惜什么?”
罗四两心里咯噔一下,神色变幻不定。在范征疑惑的目光下,他干笑道:“这个……我师父不能喝酒……对!喝不了酒!”
范征更加不解了:“可是,老前辈前日不是与我们喝过一次吗?”
罗四两一拍手:“对嘛!正因为前日喝过,现在老毛病犯了……喝不了,真喝不了!”
范征点点头,又关心道:“什么老毛病啊?”
罗四两脸一黑,咬牙道:“不能说。”
范征犹豫着问道:“是……难言之隐?”
见卢光耀脸色发黑,罗四两也不敢多说,大手一挥:“行了,反正去不了!”
范征想了想,又道:“那就算不喝酒,也可以吃些菜啊,我师父真的特别想结识一下老前辈。”
卢光耀怎么可能跟他去?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懒得解释,佯怒道:“我帮你救人,难道是贪图你这一餐酒水吗?哼,可笑,走了!”说罢,他扭头就走,罗四两也赶紧跟了上去。
范征急忙喊道:“老前辈!老前辈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卢光耀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越走越快了,范征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道浑厚霸道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么着急走吗?是我王荣耀的名号留不住客人了,还是你卢光耀眼中已经看不见别人了?”
双耀之战
卢光耀神色一变,脚步也是一顿。
罗四两微微侧头,余光瞥见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大步而来。领头的是一位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老者,老者双目蕴着神光,太阳穴高高凸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听了对方的名号之后,罗四两心中也不禁有些发虚。这几年打着人家的名号坑蒙拐骗那么多次,现在见了正主,他亏心呀。
卢光耀也终于停下了脚步,艰难地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尴尬之色:“呵,呵呵……”
“笑什么笑?”王荣耀黑着脸骂道,“我早就纳闷了,这么多年怎么那么多人上门寻仇,果然是你这个老王八蛋干的好事!”
王荣耀的徒弟们个个怒目而视,神色不善。就连范征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卢光耀,这个义薄云天的老前辈竟然是坑了他们王家这么多年的幕后浑蛋?
饶是卢光耀脸皮厚如城墙,此时都不禁有些脸红。罗四两亦是尴尬得厉害,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卢光耀再次干笑。谁料他刚一开口,就被王荣耀怒声打断:“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接连被吼了几次,卢光耀的脾气也上来了,叫嚷道:“姓王的,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再吼我一下试试?”
王荣耀瞪眼:“你敢对我大呼小叫?是我王荣耀的铁拳不够硬了,还是你扛揍的本事变强了?”
卢光耀冷哼道:“我那是给你面子!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王荣耀怒道:“那我倒要讨教讨教了。”
卢光耀梗着脖子,叫道:“来呀!谁怕谁是孙子,请!”
“哼。”王荣耀冷哼一声,转过身,龙行虎步般朝前走去。没等他走出两步,他身边的徒弟便急声喊道:“师父,师父……”
王荣耀豁然回头,只见刚刚还大义凛然的卢光耀此时已经撒开了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王荣耀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大声骂道:“老浑蛋,你给我站住!”卢光耀根本不理他,脚下越跑越快。
站在原地的罗四两都看呆了。这老家伙!跑就跑吧,居然不给他一点提示,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面对一帮壮汉。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可惜,王家人早就盯着他了。几个壮小伙子很快奔了出去,这些练武的小伙子爆发力极强,几步就把卢光耀给拦住了。目睹整个过程的罗四两,缩在一旁苦笑不止。
王荣耀黑着脸走到卢光耀身边,骂道:“你倒是跑啊?”
卢光耀看看两边的人,悻悻道:“谁跑了?我这是热身运动,我年纪大了,怕扭到腰!”
“那你热身够了吗?”王荣耀语气不善。
卢光耀点点头:“差不多了,来吧。”
王家人闻言纷纷散开,但还是隐隐把卢光耀围在了圈里,防止他再逃跑。卢光耀见人家这番架势,也只能倒吸一口气,准备认真应战了。
王荣耀摆了一个八极拳的拳架子,对着卢光耀冷冷说道:“沧州八极,王荣耀。”
卢光耀冷哼一声:“这话一般都是我说的。”
王荣耀脸黑得更厉害了,一记炮拳冲着卢光耀砸了过来:“废话少说,吃我一拳。”
卢光耀不敢硬接,侧身一闪,躲过这一拳,趁势一拳横打向王荣耀胸口。王荣耀却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卢光耀这一打,而后拳头横扫,打向卢光耀。
卢光耀的拳头刚刚打到王荣耀胸口,就见对方一拳横扫回来。王荣耀能扛他一拳,他可没这份自信。卢光耀赶紧收劲,顺势后仰,来了一个标准的铁板桥,躲过了王荣耀这一记铁拳。
没等卢光耀起身,王荣耀一记膝撞又顶了过来,卢光耀来不及变招,只能用手硬挡。只听“砰”的一声,卢光耀被打飞出去,往外滚出了好几米远。
“啊!”罗四两惊呼一声,藏在袖子里的半枚刀片无声滑落在手上,随时准备出手。
“师父,手下留情啊!”范征也扑上前来,大声求情。
王荣耀神色丝毫不变,依旧紧盯着地上的卢光耀。卢光耀吃痛地揉着手臂,愤然骂道:“老浑蛋,你想打死我啊?”
“打死你活该!”王荣耀怒骂一声,再度冲了过来。
卢光耀不敢怠慢,赶紧就地一滚,躲开了王荣耀的冲击。他这动作是立子行落活儿里的跟斗月子,再度起身之后,他手上忽然多了一个铁盘子,照着王荣耀就投了过去。
王荣耀身子一侧便躲过了。卢光耀不敢停歇,又从身上摸出一样物件朝王荣耀砸去。眨眼之间,卢光耀双手连动,身上就跟一个仓库似的,不断有东西朝王荣耀砸去。王荣耀或躲或挡或接,一一应对,尽显高手风范。旁边围观的小辈们都看呆了,纷纷张大了嘴。
王荣耀也打出了火气,不满地喝道:“你他妈有完没完?”
“还有个大的呢!”卢光耀冷笑一声,手往身上一摸,竟然变出了一个火盆,“吃爷爷一记风火轮!”话音未落,他拿着火盆就朝王荣耀砸去。
王荣耀虎目一凝,飞起一拳把火盆砸向空中,顿时火星飞溅,围观之人纷纷后退。卢光耀和王荣耀站在当间,天降流火,二人却岿然不动,恍若神祇。
王荣耀冷眼看着卢光耀,道:“还有什么招数,一并使出来吧。”
卢光耀也不客气,伸出右手在身侧轻轻一晃,手上顿时多了一捆绳子。这一手让众人纷纷惊叹,就连王荣耀也神色微变:“神仙绳术!”
卢光耀傲然颔首:“敢不敢再挑战一下我的神仙绳术?”他右手微微一抖,那绳子末梢竟灵活地动了起来,仿佛活物一般。
王荣耀不屑:“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进步。”
“小心了!”卢光耀大喝一声,手腕一抖,绳子顿时凌空而去。那绳子一端立在空中,灵活得恍若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见到这般奇异的场景,围观众人都纷纷凛然,无人敢轻视眼前这看似猥琐落魄的老者。罗四两此时也双目绽放异彩,他虽然学过神仙绳术,但也是第一次知道神仙绳术还能用在对敌之上。
王荣耀露出谨慎之色,摆好拳架子,严阵以待。
“去!”卢光耀右手一抖,绳子便如毒蛇一般咬上了王荣耀。
王荣耀不闪不避,一拳砸在绳子顶端,直接用蛮力把绳头砸了回去。但神仙绳术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绳头虽然被砸回去了,后端却靠近了王荣耀手臂,卢光耀趁机抖动手腕,绳子很快缠上了王荣耀的右臂。
在卢光耀双手的连连操控下,这长长的绳子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直接缠死了王荣耀的手臂。
王荣耀神色不变,直接左手解绳。卢光耀不敢怠慢,赶紧上前阻拦。然而王荣耀等的就是他上前这一刻!就在卢光耀出手阻止之时,王荣耀左臂忽然伸出,抓住卢光耀右手一拧,直接锁死了卢光耀的右手。
罗四两神色一变,拿着刀片就想上前。就在此时,卢光耀的右臂竟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回来,一肘砸在了王荣耀脸上。王荣耀不得不撒手,卢光耀也趁势解脱。
王荣耀冷哼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敢卸自己的关节,真不怕关节坏掉吗?”
“管得着吗你?”卢光耀一点都不领情,趁着这个节点一把扯住了王荣耀的左手,绳子顿时捆了上去。
王荣耀毕竟是高手,哪会那么容易让卢光耀得逞?他寻了个空当,直接朝卢光耀胸口撞去。此时,除非卢光耀放弃捆绑王荣耀左手的动作,不然肯定会被王荣耀近身。
出乎众人所料,卢光耀像疯了一般,完全不管王荣耀的攻击,只是不断加快自己捆绑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王荣耀直接撞进了卢光耀怀中。罗四两和范征神色顿变,抬步就想上前救人。
王荣耀可是八极拳的一代宗师啊!八极拳的招牌杀招就是贴身靠,所有八极拳传人在练这一招的时候,都是贴着墙壁或树木练习的,厉害的拳师在发力之时,甚至能将一棵碗口粗的树木生生撞断。现在卢光耀被王荣耀使出了贴身靠,还能活命?
罗四两心慌不已,可王荣耀的动作快得惊人,他根本来不及救援。
所有人都以为卢光耀必定命丧当场,纷纷闭上了眼睛,王荣耀却突然收了力!他已经紧靠卢光耀,却迟迟没有用出这杀招。
卢光耀抓住时机,快速绑住了王荣耀左手,然后从王荣耀身边闪开,从后面把王荣耀捆死。此时的王荣耀全身被绑,卢光耀拍了拍王荣耀后背,大声叫道:“哈哈!老家伙被绑了,快跑!”
罗四两这才回过神,爷儿俩赶紧溜了,跑得贼快。
“师父……”王家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想救王荣耀。王荣耀却冷哼一声,一跺脚,气息鼓荡间,浑身肌肉狂涨。接着,他双手朝外一扬,直接就把捆死的绳子绷断了。
王荣耀的大徒弟王刚见王荣耀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喝道:“快追!”王荣耀抬手阻止:“好了,别追了。”
王刚不解:“就让他们这么跑了?”王荣耀看着卢光耀的背影,微微颔首。
王刚依旧怒气未平:“他们坑了我们王家这么多次,拿我们当枪使,这个仇不报了吗?”
王荣耀看着卢光耀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淡淡道:“我若不愿,谁又能拿我王荣耀当枪使?”
王刚神色一怔,其他人也纷纷愣住了。
王荣耀低头看着断在地上的绳子,低声道:“就像我若不愿,谁又能捆得住我?”
于家退行
津门于家。
于小飞、于小婷兄妹俩跪在堂前,挨着于保国手里火辣辣的鞭子。
“偷偷偷,谁让你去偷的?我们于家费尽心血,就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份,你倒好,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敢去偷八极门,你脑袋被驴踢了吗?”于保国一脚把儿子踹飞在地,破口骂道。
于小飞垂着脑袋,任由老爹打骂,既不还口,也不解释,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于小婷用手抚摸着胳膊,刚刚挨了两鞭子,真疼啊!她偷偷摸摸看一眼自己老哥,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哥,革命意志要坚强啊,可千万不能把我给出卖了。”
于小婷还只当她老爹是生气他们偷偷出去做活儿,完全不知道她师哥徐小刀已经把火车上的事情全部告诉师父于保国了。也不怪于保国这么生气,毕竟他们于家都准备退出江湖了。
没错,老荣行赫赫有名的贼王家族要退行了。
于家真正出名的是于保国的爷爷于黑,那时候江湖上没有不认识于黑的,那是真正的一代贼王。但那个时候的社会背景跟现在不一样,新中国成立后,于家就立刻收了手,于黑和于家这才落了一个善终。于保国父亲当家的时候,于家就已经隐下去了,除了老荣行内部那些有传承的老贼之外,没多少人知道他们家族。
等于保国当家的时候,于家基本都不去做活儿了,反而开起了杂货铺子,做起了小本生意。这些年经营下来,杂货铺的生意居然很好,还扩展到了不少别的买卖,比偷东西赚钱多了。再加上儿女都长大了,于保国也不想于家世世代代都躲在阴暗的地方做贼,趁现在于家名声渐弱,他就想退行了。
老荣行是条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于家这样的贼王世家,想退不是不可以,但也得别人让你退。所以,老荣退行有一套很复杂的程序。
旧社会时期,各省各路都有贼王,显赫的贼王一共有九位,被称作“九大贼王”。贼王世家中途退行,必须接受九大贼王的挑战,也就是“九龙堂会”,否则,即便自行退行,也会有无穷的麻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当然是没有九大贼王了,那些贼王死的死,抓的抓,如今传承下来的就只有五大贼王,其中就包括于家。
以前的九龙堂会,需要完成其中六家的挑战才能退行。现在于家退行,至少要拿下五大贼王中三家的挑战。那天于小婷和徐小刀去火车上行窃,正是为了完成一位贼王提出的挑战:在列车到达终点站之前,偷够两万块钱。可惜,由于罗四两师徒的介入,他们那次挑战功亏一篑。
退行挑战最多只能败一场,于小飞赢了一场,于小婷输了一场。现在还剩最后一家,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可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于小飞居然跑到沧州做活儿,这让于保国怎能不气?
于保国瞪了于小婷一眼,重重呼了几口气,才沉声道:“都起来吧。此次去湖南贼王那边,你们俩和小刀,跟我一起去。”
于小飞微微一愣,问道:“爸,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于保国叹了一口气:“他们那一脉跟咱们家有旧怨,挑战怕是没那么容易啊!本来赢了两家即可顺利退行,谁能想到火车上出了意外。”
于小婷低着脑袋,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个该死的王刚。
湘西,传闻这里有赶尸也有蛊术,但没有人真正见过。因为这些传说,湘西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解决了马戏团的那帮人贩子,又从王家众人的铁拳下死里逃生之后,罗四两跟着卢光耀再度往西,一直到了湘西深处。这里是山区,正在修路,不太好走。他们一路到了吉首,才在县里找了家小旅馆,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罗四两在旅馆里泡着脚,问道:“师父,这也太远了吧?鬼马张家族怎么住这么偏僻啊?”
卢光耀也累得够呛,摇头苦笑道:“当年张家怕朝廷追杀,才一路躲到这里,后来世代居住下来,也就懒得搬走了。现在还算好的,路也修过来了,想当初我过来的时候,走了四天山路都没说什么,你瞎叫嚷什么?”
罗四两撇了撇嘴,又好奇地问道:“师父,咱们以后还用不用王荣耀的名号了?我老觉得你们俩之间怪怪的。”
卢光耀没好气道:“什么怪不怪的!跟那个老家伙不用客气,他那么能打,用他的名号怎么了?我这是帮他出名,没收他钱就不错了。”
尽管早有体会,罗四两还是被卢光耀的无耻震撼到了,顿了好久才愣愣地对着卢光耀竖起了大拇指。卢光耀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罗四两默默地洗漱完毕,才道:“师父,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毕竟是年纪大了,又连续赶了好几天路,卢光耀感觉有点吃不消。他倒在床上,疲惫道:“你自己去吧,我休息一下,记得帮我带点吃的回来。”
“哦,那师父你好好休息。”罗四两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卢光耀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屋顶,有些出神。他们已经离鬼马张很近了,明天晚上应该就能到鬼马张家里了。
越是靠近鬼马张,他的思绪越是难以平静,这两天晚上他其实一直睡不好,每天晚上他都会做同一个梦。数百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押在菜市口当众枪决,那些男人一个一个不屈地怒骂,肆意张狂。还有那个顶天立地桀骜不驯的男人,那是他的师父,何义天。他耳旁响着的全都是单义堂数百老少爷们儿面对枪决时的张狂笑声,还有他们高呼着的“死得其所,快哉壮哉”。旁边的群众在唾骂着“汉奸该死”,他就躲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每晚的梦里,他都铆足了力气往前冲,可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让他无法上前,无法救出他的师父,救出单义堂的老少爷们儿。就连在他身边那些幸灾乐祸的围观者,他都无法上前撕烂他们的嘴。他好恨自己的无能。
每回枪响,他就会从梦中惊醒,每次惊醒都是一头的冷汗。
现在卢光耀又躺在了床上,他知道他这些天做的不是梦,而是回忆。他所有的梦境其实都是他的回忆,是他几十年的噩梦。
“唉……”卢光耀叹了一口气,回望着北方,那是北京的方向,“快了,就快了。”
罗四两随便找了个馆子,要了一个宽粉盖红椒肉丝,然后又要了一个当地很有特色的血粑鸭。他们的血粑是用鸭血跟糯米做的,软软糯糯,跟鸭子烧起来又浸透了鸭子的汤汁,店家还在里面加了酸菜和辣椒,酸辣鲜香,好吃极了。罗四两胃口大开,让店家再多做一份,又点了一份肥肠准备带回去给师父吃。
就在罗四两专心吃粉的时候,店里面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帅女的美。两人一走进来,这家小店的光线都亮了几分。店里的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包括罗四两。不过,罗四两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只停留了一下,就继续低头吃粉了。
那边,两人进店,男人问道:“小婷,你想吃什么?”
女孩皱皱眉,说道:“随便吧。”她随意地在店里打量着,想看看别人吃的是什么,当目光落到罗四两身上的时候,她眼神剧烈地抖了几下,就再也没有移开。
罗四两也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才发现对方是个俊俏姑娘。他露出属于少年的羞涩神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粉。那个姑娘见自己被无视,更是气得牙关紧咬。
没错,这姑娘就是于小婷,旁边那位是她的哥哥于小飞。
恢复了女装的于小婷,和之前在火车上的黄脸中年人扮相截然不同。她顶着齐耳短发,一张脸精雕玉琢,精致秀美极了。配上干练的发型,更是让她在秀美之中还透出一股子英气。
“王刚。”于小婷眼睛都红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吃亏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王八蛋,而且还是那么大的亏。
她本来打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再去沧州找这个小王八蛋算账,可没想到居然在这么偏僻的湘西又遇到了他。
“真是老天助我,王刚,我要你好看。”于小婷气得都快失去了理智,整个人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到罗四两身上。
“小婷,小婷,喂!”于小飞推了一把于小婷,“看什么呢?”
于小婷这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吃饭吧。”
于小飞有些怀疑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然后跟店家麻利地点了几个菜,坐下来等着吃东西。
罗四两把一大碗粉和血粑鸭吃完,店家也已经打包好了他要的菜和饭,付账之前,他又让店家给他装了一瓶冰啤酒和一瓶冰汽水。在柜台付完了钱,他回到座位上等店家把他的啤酒和汽水打包好。
于小婷见罗四两要走,赶紧两步走到柜台前面,道:“老板娘,我要结账。”老板娘翻了翻账单,说道:“你们那桌五十三。”
于小婷掏出一百块递给老板娘,就在老板娘抽出抽屉准备找钱的时候,她手上的传呼机一个不稳就落在了柜台上。她一边伸手去捡,一边和老板娘聊天:“老板娘,你们今天生意不怎么样嘛,都没赚多少。”
老板娘光顾着看于小婷的传呼机了,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低头一看,脸色顿变,惊叫道:“哎,我的钱呢?”
店里吃饭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连在厨房炒菜的老板都赶了出来,连声问道:“怎么了?”
“钱不见了,刚刚还在的呀。”老板娘急得都变声了,他们忙活了好几天的钱都放在这抽屉里面。
于小婷见状,也忍不住着急了:“刚刚还在的?那你赶紧想想,刚刚还有谁来过这边啊?”
话音刚落,老板娘立刻看向了罗四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