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还是直接把货退还给那个湖南人,比较好!省的你这么为难、纠结!你直接跟那人明说,你不敢卖货的原因,我相信,人家会理解你的。”妈妈看我左右为难,煎熬的样子,在我身旁出谋划策地说道。她见我一直不言不语,知道我不赞成退货,便接着说:
“你就是认死理,死爱面子活受罪,退货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对不住人家的。是,湖南人是一片好心!指给我们一条赚钱的好门路。可是,我们这不是怕再遇上,那些短命的地痞流氓吗!对了!”妈妈突然一拍大腿,幡然醒悟似地叫道:“你何不把货放到乡街上去卖,街上有你四个舅舅在,看谁敢欺负我们?”
“对呀!我早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有四个舅舅在乡街上,那是多么硬气的一件事啊!”我猛地从凳子上蹦起来,推上自行车,便往外走。
“你这是干什么去呀?”妈妈在我身后,大惑不解地追问。
“我找舅舅商量去,看货摆放在什么地方卖,合适!”我丢下话,骑上车,直奔乡街而去。
在快要到街上的时候,迎面看见倒剪着双手,悠闲地走过来的二舅舅。
“母舅!”我在他面前刹住车,叫道。看见他是一定要叫母舅的。
“嗯!你做什么去?”舅舅抬起头,微笑着问道。
“我想在街上摆些东西卖,也不知道摆在哪里合适些?我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这个好办!你就把货摆在我店隔壁,公销社门市部那里,那个位置开阔,你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想摆多少货就摆多少货!”舅舅把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母舅啊,那不是人家公销社的地盘吗?‘牛矮仂’他会答应吗?”我提醒舅舅道。同时,内心充满了疑惑:舅舅怎么能擅自做别人的主,让我随意在别人的地盘上摆摊设点呢。
“‘牛矮仂’他算个屁,一个公销社卖货的,就是他们公销社王主任看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地让我三分。想当年,要不是你外公心慈面软,让出了这些地基给他们公销社,他们能有这么好的中华地面开店?卖货?你尽管摆,一切有我呢!对了,明天,你就来摆!怕鬼呀!我倒要看看,他们哪个敢跳出来,放个屁,说半个不字!”信誓旦旦的舅舅,嗵嗵作响地拍响了宽厚的胸脯,瞪起了圆鼓鼓的铜铃眼,他吐沫横飞、气宇高昂的,仿佛公销社的一干人等就站在了,我们的眼面前,并且与他拉开了架式要开始干仗似的。
我尴尬地陪着笑,心里又暗暗担心:明天,舅舅千万不要为了我而与别人干仗啊!
翌日,我早早地来到乡街上,街上大部分店铺还没有开门。
这条街是以206国道为对称线,在国道两侧日久慢慢行成的。店铺则是在陈旧老房子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一般都是在面向国道的一面墙体上,开凿出个门洞来。再装上一色灰暗窄小的门板。故而,店门面一般都显得比较低矮而窄狭。是故,在这里,国道就是街道,街道便是国道,到了下半年生意旺季,便会出现人与车争道,车、人互不相让,挤作一团的混乱纷争的景象来。
我把货物都摆弄好了,二舅舅才起来,开了店门。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端详着我摆好的货物,围着货物转了一圈,他不住地点着头,说:“嗯,不错,花花绿绿的,挺好看的!哎……你怕鬼啊!你把货再摆开些,再摆过去一些!”
“这样不太好吧,等一下,‘牛矮仂’来上了班,跟他打过了招呼,再摆过去也不迟!”
“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呢?啊……摆过去,摆过去……”舅舅眼睛瞬间瞪了起来,脸色难看了。
“这……这……”我左右为难,按照舅舅说的那样去做,我深感不妥与不安!怎么能这样对人不尊重,对别人连一声简单基本的招呼都没有一个呢!
“昨天,我就跟‘牛矮仂’打过了招呼,你摆吧!”就在我与二舅舅僵持的时候,住对面,天还没有亮,便骑了老洪都牌摩托车给客户送油上门的三舅舅回来了,他停好车,跨过国道,来到我身边,也认真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我的货,说道。
“你们就是怕事,摆个地摊,还要跟他‘牛矮仂’打个狗屁招呼,你俩怕鬼啊……”二舅舅一脸不快地嘟囔着走开了。
住在二舅舅隔壁,快八点半才起来的四舅舅,伸着懒腰,趿着鞋,慢慢悠悠地点着了一支烟,在我旁边蹲下身来,他吐出一口浓烟,慢条斯理地歪着脑袋像研究什么新生稀奇物件似的,说道:“这些个东西,我在广州看得多了,不新鲜,也不稀奇。哎……生仂!就这些个东西,你有把握卖得出去吗?我们这里可比不得广州,广州那地方……”
“好不容易起了床,却不思量吃早饭,赶紧的,去买菜!你这个饭店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四舅母板着一张难得展露笑容的脸,站在她店铺前的国道上,双手叉腰,冲四舅舅吼了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四舅舅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半截烟踩在脚下,趿着鞋,踢嗒作响地半跑着走了。
四舅舅夫妇去广州,去投靠舅舅的堂弟苏桥。得以在苏桥舅舅公司上班后,不知道珍惜的四舅舅却很不争气,他不是认真钻研业务,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而是仗恃堂弟是公司的一把手,端出一副“皇亲国戚”的架子来,做事拈轻怕重、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心高气傲的。他那气势那派头,远远盖过了苏桥舅舅,把公司搞得人人侧目、怨声载道。在广州还没有呆上一年时间的四舅舅夫妇,便被苏桥舅舅用2000块钱,打发回来了。从此,自作聪明的四舅舅夫妇,只得重操旧业,干起了老本行,仍然经营饭店生意。
而,哥哥夫妇,一是因为没有做生意的经验,经营不善,已经亏本。二是由于与回来的四舅舅夫妇闹了点小矛盾,从而负气,把自己服装生意草草收了场,回了家。
也许是因为,我卖的是新鲜物件,大家看着稀罕的原因,可爱的人们都乐于买上一二件;也有可能是,此时到了下半年,到了生意的旺销季节;也或许是,我现在所摆的地理位置是处在乡街上,货物所卖给的对象,自然不再是只局限于一个自然村的顾客,而是面向了一个乡镇的超大消费群体;再或许是“上门买难,上门卖难”的原故,自己送货上门与现在的顾客上门来买,那买卖主动权的转变,给人的感观是截然不同,有着天壤之别的;更或许是以上种种原因叠加的结果。
出乎意外地,我的生意竟然超乎寻常地好!原本初衷,只是打算把货物卖完了,变货为钱,悉数归还周如其,便从此撒手不再做塑料制品生意的。之所以,选择这样做,只不过是出于,对周如其待我有知遇之恩的一点小小回馈。不曾想,竟然如瞎眼猫撞上了死耗子,歪打正着,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比送货上门还要稳定舒适的销售途径。
经过摆地摊半年之后,在一天吃过晚饭后,在饭桌上,家人还没有散去的当口,我向家人提出了,我深思熟虑思谋已久的在街上开店的计划。计划一经提出,便招来了哥哥夫妇的竭力反对。
“开店?说说,是容易哦!只怕真要做起生意来,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了!不说应交的房租、税收、工商费(以前工商是交管理费的。)等等的费用,会压得你透不过气来。单就没有顾客光顾你的生意,只此一项便会把你活活气死,够你喝一壶的!就拿我开店来说吧,我卖服装,洪丛家也是卖衣服。同样款式的衣服,他硬是要比我多卖好几块钱一件,然而,人家生意居然跑火的不行,店里总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虽然,我衣服卖得便宜,然而,店里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真搞不懂那些买货的人,究竟脑子坏了哪根筋,出了什么故状,还是中了哪门的邪!他们究竟是喝了他洪丛家的什么迷魂汤?唉……我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是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始终参不透其中的缘由。不怕丢脸,家人笑话我,就是为了这个,当时,气得我,明里暗里,也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多少次了,这生意啊,怎么会这么难做呢!”嫂子噼里啪啦地发出了好一阵迷茫的感叹,一半是叹息生意难做,顾客心的诡异;一半是规劝我,要打消我开店的念头。
“是哦,是哦!生意这碗饭,绝不是那么容易吃得,亦并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了的!最根本的症结还是顾客不上门!他顾客不上门,来买你的货,便什么都是白搭,都是假的、虚的、空的、白忙活的!”哥哥生怕老婆说话吃了亏似的,在一旁,连连点头,忙着帮腔。
究竟顾客为什么在同等货品面前,会舍去便宜而宁愿心悦诚服地卖贵的。虽然,那时,我并没有参透弄明白其中的原因与症结之所在。但是,当时,年轻的我比较自信,以至于自信得近似自负,近似到了刚愎自用的程度。只要我一经决定的事,我便会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时那刻,我在心里坚信,我这次开店一定会成功!我自己也无数次地反问批驳自己,我凭什么便有了这样一个一定会成功的信念!我找不出原因,说不出答案,只是内心深处的一个隐隐直觉,现在,回过头来看,我那时的直觉是正确的,精准的。世事就是如此,当第一直觉告诉你,没有错,就是应该这样去做的!那么,在没有那么多的一二三条林林总总的理由支持下;在没有精密预案的规划下。我们往往也能完美地步入成功的神圣殿堂。其中原因是因为,人世间世事难料啊!这难料的世事是远非你我平凡之辈所能掌控、预谋、规划、摆布的。
我对哥嫂的感叹与规劝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妈妈从我微笑中,看出了我要开店的决心与信心。她想了想,说:“好吧!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家里支持你,可以给你2000块钱做启动资金……”
“什么?为什么啊?妈妈,你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如此偏心呢!我开店时,你给我们的只有1000块钱,而,这次,你给“生瘌痢”的却是2000!这真是:天也平,地亦平,就是世上的娘老子的心不平啊!”刚刚还是好好的嫂子,没有等到妈妈把话完,便腾地如针扎了她屁股似的弹跳起来,一把抹黑了她那张大马脸,大声地喧嚷起来……
(注解,“生瘌痢”是嫂子给我特起的不雅外号,是对我的蔑称。其实,我头发浓密,从小至今,从未生过“瘌痢” 这种头皮恶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