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笛碰水的事,以及青子态度的问题,我和她冷战了几日,也不要她帮我复习。
最后,她买了几瓶啤酒邀请我上顶楼看夜景。她先开口说了一番道歉的话,然后撞撞我胳膊说:“以后大姐给小笛洗澡,不,擦澡,一定经过他亲二姐的同意,好吗?以后会把它当人看,动他之前,过问你这个监护人。”
我偏头别扭地翘翘嘴,她故意绕过来看我,皆大欢喜地说:“西西笑啦,那就代表你原谅我了,不高兴我们喝点小酒呗。”
她一叹气,先闷了一大口。我瞧了瞧她丧气的脸,心里有些高兴,抑制不住笑容地问:“怎么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我才好了,你又不高兴了,这心情呀,就像四季的天一样,变幻莫测。”
她一瞅我那高兴的劲儿,嗔骂道:“傻妹妹,我不高兴了就让你这么开心?看你笑得那个样,真想用手铐把你拷回警局去,代替那些小王八蛋。”
能让青子说出粗话的人,可见不一般。我好奇道:“哪个小王八蛋惹你了?”
她唉声叹气说了那些事儿。交警队有个年轻警察恪尽职守,被开车逃跑的富二代拖行至残疾,人算是毁了,险些丢了命。再是最近有个名气大的红人来本地演出,她的同事接到任务去负责维持现场安全和秩序。那些粉丝疯狂恐怖,警察怕发生踩踏事故,不断提醒尖叫的小姑娘们别挤,有个女人差点摔倒,警察扶起她后,再次提醒推搡人的学生妹注意行为。他反而被看似弱不禁风的学生妹扇了一巴掌,骂他是多管闲事的死条子,别打扰她看明星偶像,死远一点。
警察为顾大局只得暂忍,但态度严厉了许多,尖叫的恐龙女们已失了理智唾骂他。
不清楚状况的红人还非常苏的维护自己粉丝,他指向青子同事的角落,请那些警察和保安对他的粉丝态度好一点。
青子几口灌完两瓶酒说,寒心啊,寒心到不能呼吸,救灾维.稳,反恐涉险保护的人民,却因一场演出赚钱无数的表面偶像,如此待他们。
她看看我,看看清冷的月色,惆怅而失望地说:“有时候遇到这样的民众,突然会失重,突然会不负责任又油然而生的觉得,我们为什么要为这种人去辛苦...…但是难过之后,我又知道,我们为的就是我们的百姓,怎么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去放弃千千万万个要守护的人。当他们也遇到不好的老鼠屎,有时候也会对我们所有的警察失望吧。”
我轻拍她的背,由衷而言道:“老鼠屎遇到老鼠屎,好的百姓遇到好的警察,这样就完美了,恶人磨恶人,好人亲好人,阿门。”
青子一向只看实力演员的电视,而不看花哨的炒作明星,也不去关注,不给他们增加热度。我同她一样,欣赏的是真正的演员和艺术家。我们并不太理解那些失智的小女生。
她今夜对我说了好多心里话,我有幸能窥探一二她的工作,这一时,倒不想做她那行了。她又说起了自己心底曾经的挣扎:我一直听妈妈的话,多忍一点,多迁就你一点,我以为这样,就会有我们的一隅之地。她走了以后,没人再能这样约束我,可我还是害怕老爹不要我,害怕你又赶我走,那个生父有比没有要好,意义上,我已经是一个人了。你知道吗?是良旌一直在引导我。
不降低标准的活着,才不会一点点失去色彩,让自己变得黯淡无光。一直无底线的退让,总让人失去得越来越多,也怨天尤人。
我将手放在嘴边,靠近她耳朵,说了一个真心话。青子,你移家过来数十载,已合格取得家人卡啦。我拍拍左边的胸脯说,不信你刷一下卡。
她模拟手里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缓缓逼近那珍贵的时刻,刷爆了我的左心脏。滴——我嘴里清脆发出拟声词。她反反复复刷了好多遍,童心未泯玩上了瘾。我黑脸说,刷到心脏骤停,你的卡就失效了。
她连忙将无形的卡小心翼翼收存到了心脏里。我们默契看了看对方,拍腿哈哈大笑。
自忍春因那病不在了,青子变得有些敏感,她不允许我穿有钢丝的胸罩,买的内衣都是舒适型。她时常在睡前突击检查我有没有穿着内衣睡觉,一经发现我忘了脱,她会粗鲁给我脱下来,并且骂我不长记性。重复要预防乳腺癌!要对自己好!
她也不许我吃校外的油炸食品,严格要求我忌口,学会养生。即使作业再多,宁愿我早起,也不准我熬夜。
她杯弓蛇影的态度,令我们常常吵架。
这时候,良旌便会夹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两头息事宁人。这更令我觉得难堪羞怒,我们因为忘记脱内衣而争吵,而姐夫的角色也不适合多说什么,他最多开导青子别太紧张,也劝我青子是为了我好。
即使我们因其他事情争吵,往往也是良旌做调和剂。青子为此觉得新鲜,笑我顶嘴归顶嘴,却还算听良旌的话。然后,我待良旌越来越阴阳怪气了,无论他与我说什么,我也拒绝和他交流。
良旌却唯恐小姨子不满意他,而影响他和青子的关系,时不时来讨好我。他要是给青子买礼物,必定捎一份给我。我表面总和他气场不对付,淡然接过了他的礼物,嫌弃东嫌弃西,骂他不知道投其所好。等我没好气揣走礼物回房以后,立马喜逐颜开,手舞足蹈地踏脚,也迫不及待拆开他送的物品。
有时他下楼倒垃圾,嘴上大声喊我一起去,专门说给青子听了后,带我一起下楼去小吃摊,请我小吃一顿,给我解解馋。我们背着青子干这等事,关系反倒自然了些。他给我好处时,便问出了困扰许久的问题,诚恳地道:“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自家小妹,你好像不怎么待见我,喜怒不定,揣度不到,说真的,我怕你这小祖宗。高中的时候青子怕你,我那时候还嘲笑她来着,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怕的呢?现在我体会到了,回回一来都得做好看京剧唱脸谱的准备,我到底哪儿让你不满意了,你行行好,告诉我吧,要是能生和气,姐夫愿意改。”
我正吃得满嘴流油,一听他那话,渐渐停止了咀嚼,囫囵便将口中的食物吞尽。他细心搜出纸巾递给我,一副服侍小祖宗的良好态度。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了句心底的实话,“你不当我姐夫,成吗?”
良旌沉默了,我懊恼自己失了言,担忧他多想的时候,他长叹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有更好的姐夫人选了?青子的同事?还是哪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家伙,已经先给你吃了迷药,收买了你,我好歹是你正儿八经的姐夫,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被口水呛得暂且窒息,强烈咳嗽间,良旌贴心帮我拍了拍背,他温暖柔和的手轻拍着我,与他温润如玉的模样一样,是我想要攥住的。
“你嫌我,还是不嫌我,我都是你姐夫,你的心我要是还收买不成,那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他笑起来牙齿尤为夺目,像假的牙,太完美了不是?我真是怀疑他也和后桌一样戴过昂贵的牙套。
我打开良旌的手,阻断肢体接触。他便认认真真地说:“西子,我伤心了,这是你的态度对不对。”
我摇摇头又摇摇头,他不明白我的两次摇头是几个意思,我也不太明白矛盾的自己。我便喊了他的名字,“谢良旌,西子不会让你伤心的,你在意青子就好了,可以直接忽略奇怪的我。”
“那不行,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忽略家人,是我没能了解你,对不起。”他在后面说着,我已落荒而逃,跑得太着急一脚踩滑,我整个人扑通扑通又滚到了他脚边去。
我满脸通红望着眉眼含笑的他,他忍俊不禁扶起我,还弯腰帮我拍了拍沾灰的衣裤。我灰头土脸上楼以后,青子还怀疑我掉进垃圾堆里了。
其实我如今并不想见到良旌,一见了他,我的克制将会被贪婪毁灭,我总是不会想起他,不会正眼看他,连在日记本的回忆里,叙述他的也只是寥寥几笔,如此已尽全力。
而青子为了调和我和良旌合不来的关系,时而为他说好话,比如,我都嫉妒你了,看他对你多好,花钱给你买那么多好东西,对你真跟亲妹妹一样,我不想做他女朋友了,我想做他妹妹。
她也会问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我坦诚说,有。
她就问,那你表露心迹了吗。
他有女朋友呢?
她告诉我,那就等他没女朋友的时候,如果作为第三者进行一切暧昧,只能证明那种情感是浅薄自私的欲望,如果你能等到那个时候,那就说明你对他的喜欢,是真正的爱护。
我还真是见了鬼守护了他们。某天夜晚,青子加班,良旌先过来给我做饭了,我和他一起等青子回家的时间里,他接到了一通电话准备要出门。我随意问了问是谁打来的电话。他老实说了,芊芊在外面的大排档里喝得头晕还忘带钱付账了,喊他过去救急。
我自然是信良旌的,我只是不信其他人。我自告奋勇要去,死活不许他出门,还骗他说青子今天没带钥匙。他无奈搜了一叠钞票给我,叫我打车来回,绝对不许走夜路。
我都还没挖墙脚,谁也别想捷足先登。那芊芊的端倪,我早有些察觉,我一去,喝得半醉的她见了是我,似乎有一点失望。她内急上公共厕所,将手提包暂且给了我,我疑神疑鬼悄悄翻了翻,她的确没带钱包,算是我多心。不过,她为什么不叫女性朋友来接,反而叫有妇之夫?
我仍然提醒了青子一下,芊芊似乎心思不纯。我以为她不会信,没想到她说会注意的。她不怕我瞎编乱造,也不是怀疑良旌和芊芊,只是防患于未然。她在警局什么奇葩事都能见,保持一颗警惕的心,有利无害。
上一回良旌怀疑别人收买了我,那由来也是有的,青子在警局是一众男人心里的标准媳妇人选,其中能和她有点交情的,是一个磕碜又穷的幽默男。阿荣人缘倒是不错,也常常热心帮助青子,偶尔来租房做做客,也喜欢逗我。
你们累不累。我从没有问过青子这句话,在阿荣这边倒问得出口了。
阿荣便给我念了他们的打油诗。起得比鸡还早,吃得比猪还差,干得比牛还多,睡得比小姐还晚。
我笑嘿嘿地说,那你还干什么哩,这么惨。
他将手挡在嘴边,表情挤眉弄眼的,却郑重地说,第一为了国家,第二是为了人民,第三为了你姐舍不得走。
阿荣的真真假假谁也不晓得,良旌莫名放心此人,却是不放心我,他见我和阿荣说说笑笑,一心认准了我被阿荣收买了,嘴里念叨着伤心啊伤心。
阿荣便对良旌风趣又大胆地说,你有徐知青,我有小姨子。
青子这时候一定提起鸡毛掸子往阿荣背上狠狠地打,阿荣才改口说,你有徐知青,我有小棉袄。青子还是打他,他继续改口,你有徐知青,我有小幺妹。
青子逗他,对也打,错也打。阿荣最后惨兮兮地说,你有徐知青,我有电瓶车行了吧。
如果能把青子的好朋友从芊芊换成阿荣,我很倒乐意。她们经常争论得很不愉快,周末我清早起来便听见芊芊和青子由一件女孩子的案子引发争吵,过程嘈杂,我没听清多少。青子说那个女孩子和我一样大,她一想到如果是我遭遇了那一切,她连呼吸都觉得是痛的。
我出来后看到芊芊翻白眼说,没有对错,只有立场。青子你活得太认真,太计较了,变得犀利,操心过多。她想了想又改口说,没有绝对的错与对。
青子感到荒唐而笑道:“报复社会滥杀无辜群众,变态伤害幼童和婴儿,作为人来说,这难道不是绝对的错?日本侵华,作为中国人,必得有立场,那么它就是绝对的错。什么叫小孩子才讲对错,如果真的没有对错,那就乱了套!正是有大体的是非分明,法律严苛的规矩准则才限制了更多的错误!照你说来,那些被杀害的女性弱势就是原罪么?这个社会有利弊有立场也有对错,你口口声声教孩子们认识对错,受害人的事你又跟我说没有对错,前不搭后语。”
我想起青子提过的一个案子,猥琐汉将下夜班的年轻女子奸后分尸,他对其家人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错与对,我欲望来了解决有什么错?只是立场不同啊,谁叫她反抗,你们把她生得漂亮是她勾引我的罪孽。
模糊是非对错且不加以约束自己的人,可怕之至!若不是那名理直气壮的杀人犯,青子不会那样反感这句话。
良旌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错与对,这句话本身就自相矛盾。兔子不吃窝边草和近水楼台先得月,大丈夫能屈能伸和大丈夫宁死不屈...你看,这些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想法、态度和选择。”
芊芊被他们堵得哑口无言,她失了智的向青子发难,“你老是这样子,不包容我的话,我们为什么总是吵架?你可以想想我们之前的话,问题都是出现在你身上,我真的不喜欢做了警察的你。”
“Excuse me ?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难道就包容我了吗?抱歉,你不喜欢,我却很喜欢做了警察的自己。”
不知是我敏感,还是多想,芊芊好像看青子不顺眼,时不时和她起没必要的争执,有时候为了站到青子的对立面,也妄加指责。上次青子谈起美国儿童保护法和家暴处理执行得雷厉风行,芊芊一个劲儿讽刺她崇洋媚外,不爱国,是有多讨厌自家?
曾为受害者的青子不卑不亢地说羡慕、想学习其优点并不等于崇洋媚外。讨厌的地方我为什么要阳奉阴违装喜欢,去掩盖它?它不好之处我努力让它变好,让自己真正喜欢啊。也道,即使喜爱某个国家,正大光明谈起它的好,有何不对?
末了,青子还笑眯眯对芊芊说,你可以学习下某国的素质,下次不要乱扔垃圾了,我腰不好,每次帮你捡垃圾的时候很疼,爱国先从实际做起。或者你认为媚外的话,可以向西西学习,她这么懒的人,在外面都一路攥着垃圾,直到找到垃圾桶为止。
我也不留脸面怼芊芊是狭隘本尊,正因为有你们这种人,别人才不敢说出自己喜欢的国家,说不同国家的文化和优处,你还小吗?不知道世界的多样化吗?忘了清朝的闭关锁国么?坐井观天这么封闭的话,怎么汲取他人的长处来进步与磨合?就算青子反感日本,她还是会送我日本漫画,尊重我,而不是给我扣媚外的帽子。
我如今对于芊芊最直观的态度,即是打开门,手一扬做出请的姿势。
“西西!你这样没有礼貌!”青子是个就事论事的人。
芊芊已跨门而出,她又转过来说:“青子,你太干净了,干净到病态与偏执!终融入不了社会。有时候你个人的干净,恰恰是无能中庸。”
我笑了。不忘初心是无能的表现,只是你们这类人冠冕堂皇为自己洗白的话。
芊芊用杀气满满的死鱼眼瞪我。我笑眯眯地说,我就喜欢你干不掉我的傻样。
青子大概忍她许久了,她平静而有条有理道:“受害者遇事的时候,你保持沉默没多大问题,但是你站在凶手一方批判她,让她从自身找原因,以上帝的身份来劝她算了,用几句轻描淡写的劝话让她聊以***。后来,受害者无法自欺欺人,开始为自己发声,对这个社会产生怀疑和批判时,以及普通人站到他们身后出来承认漏洞,表示态度进行维护,这个时候,你出来说话了,你嫌弃他们愤青、抱怨嘴、不包容不大度,活得阴暗,心态不正,希望他们闭嘴。”
“这样的你,难道不是阴暗的帮凶吗?难道不是让他们更绝望了吗?我从未否定美好事物,请你也别否定别人遭受的不公,试图将其按下去视而不见,让下面捂出越来越多的蛆虫,肆无忌惮吃喝人血。”
芊芊将干燥的长发往后一抚,深呼吸试图打败她,“亲爱的,你没法改变这个社会,大众都是没有思想又麻木的俗人,他们永远随波逐流,你一个人坚持有什么用?对你自己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你以为领导很喜欢你的做派吗?活得认真,你就输了!”
青子回答了一句使我当场欢呼的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是人微言轻,但是可以用自己的行动做出哪怕一点点的改变,我更可以先改变自己的圈子。你要是不喜欢做警察的我,你可以远离我,我不逼你接受我的想法,请你别总是否定我活得认真和计较,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饶恕的。”
谢良旌道:“老先辈*****说,不怕七嘴八舌,就怕鸦雀无声。”
我正经道:“鲁迅先生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我们邀请她继续发表意识到不足,却不改进的观点。她自嘲地笑,鼓掌拍手,用一切美好的词语对我们进行反讽。她首先面朝谢良旌说,你伟大;再是一指青子,你清高;最后对我说,你了不起。
她便摔门而去了。
我大喊,你要做随波逐流的死鱼,别拉上坚守自己的活人一起做。
青子捏了捏鼻根,照常吃饭,竟一脸坚强,吃得津津有味。难以从她脸上看出吵架过后的疲惫。她说,习惯了。
这次以后,芊芊再也没来过租房,我巴不得她别再来,还开了良旌一瓶红酒庆祝,却被维护她的青子批评了一通。良旌倒斟酒与我碰了杯,他悄悄靠过来说,他不喜欢总是惹青子生气难过的人。
我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他一反应过来机智地说,你是家里人,不能混为一谈。
好一个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