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将步入高三,青子也算大学一半毕业。
她在警校读了三年,还剩一年实习期,打算回来在当地警察局工作。这事良旌利用人际关系,帮了不少忙,青子最终得偿夙愿。而良旌从那样好的学校毕业,没有远大抱负,为了青子,也选择回来考公务员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她读大学这几年,利用假期打工,能不回来则不回来,除了忍春的忌日,一定带上良旌一起祭拜,并且唱一首哈利路亚。
老实说,家里没人和我挤床,没人喊我吃早饭,没人啰嗦念我,心头空落落的,竟然也会思念她,甚至很想很想她。有时候会借着学习,打电话给她说说话,爹和她打电话时,我也贴在旁边静听。
她暑期搬着行李回来的前一天,我仓促把猪窝表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一进房间长哇了一声,摸摸我的头,又捧起我的脸狠狠亲了两口,赞叹不已道:“西西真乖,越来越听话了,进步啦,我还以为我回来又要累死累活的收拾,我很欣慰,想死你啦。”
我嫌弃推开不知哪里学来洋人那套的她,抬袖擦了擦两边脸颊,得意自鸣道:“嗬,什么叫进步,我一直很不让人操心啊,收拾房间算什么,你不在我才有心情动手啊,只有厚颜在我地盘上寻求庇护的臭鼬走了,我才好彻底清理气味啊,我是霸王龙,你不知道吗?”
她笑笑不语,将行李箱提过去,在我没注意的情况下将魔抓伸向了衣橱。我看见危机时刻的那一瞬,大喝一声住手!
奈何她已打开了衣橱,里面塞满的脏被子和这星期的臭衣服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一轰而埋,她笑,我就知道。
她逃脱不了宿命,累死累活打扫房间。
我斜躺在沙发上抖着腿,看着喜剧夸张而笑,又从零食袋里拿出一片薯片,递向吃力提起水桶而过的青子。“吃吗?”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她耸耸肩摊手,“面目可憎的你玩了十几年的把戏,你以为我还很傻很天真吗?我要是傻呵呵点头要接过薯片,你不是扔到地上,就是抛起来仰头吃了,再骂我愚蠢。”
“唉,你这次……。”我拖腔拉调的同时,将薯片塞进了她自怨自艾的嘴里,“怎么就想错了呢?你等着。”
我从床底下抱出积攒许久的一整箱零食,大大方方全给了她,“既然你帮我打扫房间,我就用零食支付你的劳动力。”
青子不可置信,有些呆了,“你这吃独食的死丫头,是把这十几年的东西补偿给我了吗?”她撞撞我肩膀,嘿嘿问道:“你寂寞的嘴巴忍了多久?是不是每次吃的时候,想分给我,可是我又不在,你就忍着不吃,忍到了现在,痛快一起送给了我。”
“呵呵,想多了,不爱吃的零食我就放进这个箱子,全留给你,噢,对了检查一下有没有过期。”
“死鸭子嘴硬,你小时候头可断,血可流,零食不可分,想分你的零食简直是要了你的命。”她得了我的一箱零食,喜滋滋打扫去了。
然而做那一场大扫除,整个屋子里全是她抓狂的声音。西西!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床底下不是垃圾回收场!你把垃圾塞得再深,也改变不了它存在的事实!
大哥!你为什么要把口香糖粘在桌下,你幻想放了窃听器吗?!香港警匪电影看多了是吗???
小姐!你能不能在意一下自己的大姨妈,它来的时候,你好歹准备准备吧!每次!每次都染到床单上!好好的床单被你染成梅花款,我的上帝呀!怎么连枕头套上都有,你晚上睡觉是用屁股睡枕头的吗?!
啊啊啊!死老鼠!你又杀了老鼠喂隔壁的猫是不是!拜托,不要再把死老鼠放在窗户外面的木板上了!隔壁那只猫发.春的时候,吵死了!
你弄死的蟑螂能不能扔掉!是不是要等着过年,拿回去喂爷爷的鸡!
不一会儿她又咋咋呼呼跑来质问,你为什么要把蜈蚣这么恐怖的东西养在瓶子里,马上从房间里拿出来!有它没我,有我没它,放生了吧!不放生也行,放到阳台上去养。
我叹气,掏了掏耳朵,无动于衷。
她打扫厕所的时候,又开始念我,长发公主呀,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长发从地上捻起来呢?它要是堵住了下水道,你是不是还盼望着癞蛤.蟆从水管里顺着你腐臭的头发爬上来,夜晚你睡觉时,它轻轻吻你一口,而癞蛤.蟆没有变身为王子,你却变成了小癞蛤.蟆,从地下道离开这个家,顺理成章去过上你懒到能长满包的日子。
青子自从上了警校,整个人多了一种锋芒,言语行为,软而不弱,强而不硬。我竟然开始说不过她了,她隐隐也将我管束起来。
忙活一场,筋疲力尽的她坐下休息,顺便拿出小本子算账。我高高立在她面前,偷瞄她的消费情况,看看她大学过得好不好。
青子稍微颦眉,我以为是身体阴影挡住了光线,便挪开了一点。她却抬头告诉我,“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站那么高,嘶……有点压迫感,不要俯视我,真的不要俯视我,我怕别人俯视我。”
“我就俯视你。”
她无奈讲道:“我那个爸以前就高高站在面前俯视我,常往我脸上吐口水。”
我恍然大悟,“他怎么吐的?你躲不开吗?”
她放下记账的本子,将我按到沙发上坐下,专门模仿她生父笑里藏刀俯视人,轻蔑地啐口水。“不敢躲呀,有时候看到他,动都不敢动,他吐痰的前奏特别长。”青子在喉咙里像模像样的搜集痰,形象呸了一下,却失误将口水喷到了我脸上来。
我异常冷静地坐在地上,慢慢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徐知青!我要杀了你!!!”
我敢确定,她这口痰百分之百是吐给我的,模仿是引子!!
我追着卑鄙到没边际的青子打,她在前面眉飞眼笑地跑。我发誓,我真想把她脑袋给拧下来。最终也只是从后面勒住她的脖颈,用拳头好一顿捶她。
与准警察斗?
我竟然反手被她擒拿,压在地上起都起不来。青子变了,我不认识她了,她笑得猖狂,高昂地举拳,“学警三年,治服未来混世魔王,邪不胜正!耶!!”
我倒没跟她硬来,受教向她请教了擒拿格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着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和她一番较量,到时候把她摁到墙上去抠都抠不出来,叫她嘚瑟。
我在脑海里幻想这样的场景,痴痴地笑。
她洞察了一切而问:“你该不会在想以后报仇的事吧?我被你打成什么样了?激动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抠……啊!没有啊。”我擦掉该死的口水。
她质疑道:“没有吗?但是我确定你百分之百有哦,姐姐的犯罪心理学可不是白学的哦。”
“你怎么不去读菲律宾保姆学校?我觉得那个更适合你。”
“你想读的话,我可以挣钱送你去,帮你安排好一切。”她一本正经起来,我有些渗得慌。她已不是当初任由我揉搓的面团了,蜕变成了坚韧的弹簧,脱胎换骨。她不再是一昧退让我,有了点臭脾气。但是,这比她以前,有魅力多了。
我不喜欢逆来顺受的人。
青子算好账,开始做饭。我重复问了她好几遍,你真的要在省城里实习了吗?
她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也碎碎念道:“是!不用再去外地啦!我真的好恋家,哪儿也不想去了!西西,说真的,姐姐好想你啊,人呢真是犯贱,你那么坏,我居然还不计前嫌地想你,你要懂得感恩哦!还有老爹,怕我在外面过得苦,总是省吃俭用打钱给我,我也省吃俭用减轻他的负担。这个家因为我苦了一些,我会感恩和回报的,以后你上大学,姐养你,我就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了,西西,你要给我一点面子,最怕你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阿门。我终于不用再过不人不鬼的日子了,爹做得饭,我虽然捧场吃,那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她又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我不嫁人了,哪儿顾得了那么多,这个家需要我,我要招上门女婿。”
“那良旌怎么办?”
“上门女婿。”
“良旌知道吗?”
“何止知道,他先提出来的!他家不满意我,良旌准备净身出户,当穷小子嫁给我。”不一会儿,她杞人忧天,自吹自擂道:“哎,一下觉得压力好大哦,原来男人这么不容易,我要养你们三个,以后得吃土了,做警察也不能再做美美的女人了。”
于是,我是第一个逼近她吃土的人,“我随身听的耳机坏了,发工资了重新给我买一个。”
她的笑凝固了,“怎么坏的,你晚上上吊自杀吗?”
“……”
我没和她搭话了,换了换电视频道,一瞟眼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影。后来客厅里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渐渐证实,狐狸进军娱乐圈,但一直在底层跑龙套演狗仗人势的丫鬟之流,或者借用捷径上爬。娱乐圈,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有时候也能看到她的几个镜头,对于观众来说,这只是一个无名氏丫鬟,指不定下集就被当成替死鬼领盒饭了。
中庸又无灵魂的一个角色而已。
我忽然恬不知耻站在上帝视角俯视了她一番,她这老太太裹脚布又臭又长的一生,也是浑浑噩噩,沾沾自喜。那狗仗人势的角色,像极了她的本色出演。也...好像我的童年。
我从前是怎觉得能和这些污泥人物结交,也算是见了世面,有向别的同学耀武扬威的资本?
那时候,我的身心还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