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盲目兼职的时期,罔顾了学习。
李东九照常去青子那里补课,我却消失不见,他们以为我当真在别的同学家里学习,也没太担心我。
李东九只是劝我不要和青子怄气,说对事不能对人,大人的问题不能迁怒到青子身上。他还晓得哄人,为了报答我为他做的事,等到放假他也一起打暑假工给我凑手机费。
我已将李东九视为青子的走狗,无论他说什么,我不止听不进去,并且起了逆反心理,连同他一起讨厌了。我在酒吧当服务员的期间,和另一批人走得近些,里面的大姐姐教我打扮自己,教我为人处世,也会递烟给我。
她们递烟并不强制,也不会说,你不抽就是不给我面子,只是将我当成了同等的世面朋友,一个很随性的举动而已。
要不是李东九拦着我,我早已尝到了烟的味道,因为不能所以渐生兴趣。我尝试抽烟的时候,也不在别人面前,而是自己找到僻静的地方,独自抽一抽。起初是因兴趣,后来是因为郁闷,小小年纪悲天悯人之时,便选择抽烟来解了闷儿。
当所有人不能理解我的时候,郁郁寡欢的我,觉得至少还有烟和夜色。我并不是为了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怎样,几乎是瞒着人抽的,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人,次数也不多,想起阿连他们,想起青子他们,才会如此。
我在酒吧做兼职渐渐引起了青子的注意。刚开始她只是略起怀疑地问我,你去哪个同学家里了?怎么不带八喜?你和八喜不是形影不离吗?
我只一副关你屁事的表情。
为了一部手机,我们才平静下来建立感情的机会被毁灭,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青子又开始假惺惺了,她当着我的面,三番五次要退还手机,无一例外都被当家的拒绝了。最后,她索性将那部手机锁在柜子里不用,将手机打入冷宫,免得在我面前晃悠,刺激了我。她大约也是怕我像小时候一样故技重施,暗地里毁坏如此贵重的物品。
因为熬夜工作,我变得嗜睡懒怠,当家的还以为我在同学家努力熬夜学习,是被他的鼓励所激励。他的夸赞,更加令我觉得讽刺,我辛辛苦苦不一定能得来的东西,青子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获得。
我持续在地下进行目前必要的骨气,某周六夜晚在职务上做准备,一个令我厌了大半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紧绷脸孔,竭力控制呼吸,直盯盯地困住了我那仅剩的光明的灵魂,她仿佛将我看到了爬不上的某处深渊里去。
我呆掉的同时,也有一瞬慌张与不安,最后一股大浪潮般的暴戾情绪狠狠吞噬了我——那点羞愧,那些弱势情绪,全部转化为被揭破的滔天怒意。
我怒目圆睁,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近乎扭曲的滚。
而她也是怒气冲冲的,不知她的力气是怎么突然变大了,她像公安机关的冰冷手铐,死死捏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拽到了酒吧附近的僻静处。
我只是不想令那些同事看笑话,才没有大幅度挣扎。
她撩开额头上的细发,出口的话尚且平静,也明知故问,“为什么?”
我亦选择答非所问,侵略性逼近她,充满阴霾而又皮笑肉不笑地说:“很酷啊,你至少看看我的新朋友们,有多酷,多有趣,我又能赚钱又能见世面,何乐而不为?你象牙塔上的纯洁公主,又怎么会懂。”
“你一直觉得很酷的事情,就是和有可能带坏你的人相处?抽烟喝酒丧志?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来酒吧陪笑?做着与年纪不符合的劳动力,还深深觉得生活逼你如此?”她明明知并非如此,也杠了上来与我较真,语气反倒云淡风轻了许多。
我极力压抑即将爆发的丑陋情绪,唯恐先落了下风。歇斯底里的人和平静的人,胜利彰显易见。我在膨胀的情绪下,选择掏出一支烟叼上,点燃深吸,吞云吐雾,对她挑衅而视。
我的举动确实先激起了她失态的情绪,她气结而伸出食指非常愠怒地指着我,一字一顿道:“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又蠢又坏!越活越回去!你知不知道这里鱼龙混杂!你知不知你在无形中会自甘堕落?!”
看着她气得快疯的样子,我痛快了些,自然也淡定了,只想用恶毒的语言诋毁她。“你凭什么想当然的指责我?你谁啊?上帝啊?那么自命不凡?在酒吧当个服务员也叫自甘堕落?我靠我双手赚来的钱,怎么堕落了?麻烦你认清现实,你才是在我家白吃白住的人,一个比安安静静的寄生虫还要叫人厌恶百倍的伪善吸血鬼。”
“对!我就是自命不凡,我就是清高,我就是站在高处俯瞰你!总是妄想把你从年少无知的迷途拉返,瞎操心才会担心你的学业,自作多情才会担心你遇人不淑,才会为你小小的身体担忧,疯了才会去管跟我没有血缘的小屁孩!”她说着说着,都快将自己煽情哭了,她的眼圈适宜在此时此景泛了红,而眼泪就是倔强不掉下来。
她干脆从包里搜出事先备好的手机,十分强硬塞给我,“还给你,我也想过没有我,它就是你的,既然这本来就是你的,你还往外推什么?使用权在你手上,你想扔了还是摔了,还是想用,都是由你来做主。”
我下意识一甩手,当真将这崭新的手机摔成了蜘蛛网屏,一下心头有了点愧意,很快也消失得荡然无存。她毫无半点心疼,甚至咄咄逼人反问:“这是你的手机呀,你为什么不宝贝它??我成为它主人你不愿意,还给你你又不愿意,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悲?自相矛盾的人!从来不彻底,可悲沦陷为情绪的奴隶!不愿意从地狱里爬上来,自怨自艾!”
我沉默间,感到周围空气稀薄,所以不断地吞咽口水,深呼吸,也气馁地蹲到一边去抽烟,我尽量背对那人,用方向阻隔她。我的视线里不能再出现此生最大的劲敌,我怕我即将崩溃到泄露情绪,明明煽情又自命不凡的人是她,我这一贯安之若素的人却想落泪。
冷场时,我们互相沉寂,那别扭的十分钟里,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我只是觉得抓不住重心,胸腔里刺疼落寞,所以通过抽烟来稳住焦虑的内心,一时抽着,心脏是静了一些,过后却有深深的负罪感。
我是对不起自己,还是对不起谁?
傲慢的我,将那突然间冒出来的疑问死死按了下去。我们的硝烟在寂然中渐渐散去,她不用行动来阻止我抽烟,只是平心静气蹲到我旁边来,时不时说一段啰嗦话。
她像一个管家婆般夸大其词地说,抽烟牙齿会变黄,会有很大的口气,你呢,不应该将自己变丑,如果你的牙齿越来越黄,还要向牙医付一笔费用,口气越来越重,还要跑去医院检查,但实际上你还没有能力负担,我们应该缩减负担,尽量去掉不必要的麻烦。
你的潜在麻烦,我算了一下,会有肺上、心血管上、呼吸道上等等的疾病,会影响肝脏问题,甚至影响女人的生育。想一想你将来有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很可惜他畸形,怎么办?后悔?补救?你知道,那时候你的任何补救已经没有用了,你可能还会想杀了过去的自己。
等你患了癌症,你的房子基本上就属于我了,甘不甘心?别到时候比起谁过的好,你又得埋怨我了。
......
我抽烟的动作顿住了,莫名其妙凝固着听完她的碎碎念,然后也莫名其妙将烟尾摁在地上,投进了恶臭的大垃圾桶里。
我全程像是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也没说。她继续过来勾起我手臂,用软态度攻势,“你看看你辛苦工作,既赚不了大钱,还耽误学习,最后伤了身体,很不划算对不对?”
但我暂时没有听从她的意见,她也没有继续相逼,默默回头望我几眼,叹息着走了。
我仍在僵持中熬夜做兼职,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在枕头边收到一封对折的信。打开来看,的确是她的字迹。她道歉说,那晚语气重了一些,我知道,你有时候只是迷茫和需要被关心。你不过是用了自己的方式来反抗不公平,作为受益者和旁观者,我没有资格批判你。
我突然将脸埋进了枕头里,昨晚睡得不太好,眼睛有些浮肿,导致于我无心工作,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消耗自己,来买一样和我年纪不合宜的奢侈品?
其实,也许,我没那么渴望得到它,我只是渴望无限放大的公平待遇,渴望满足强烈的虚荣心...博取那些不相干人的肯定。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苛待我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大抵才是肯定自己的最佳时机。
于是,我辞掉兼职拿回工资以后,带着八喜潇潇洒洒一阵,回报她曾经付给我的账单,将这笔钱挥霍无度,绝了会魔化自己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