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回房翻出送给良旌的礼物——入秋围巾
这条围巾是阿昕教我的,用最简单实用的平针织法,不过几天便织好了。
至于毛线,从最喜欢的一件毛衣上拆下来的,那件毛衣是爷爷去年为我新织的,毛线质量上好,我花钱买不到那样好的。
通常是妇女婆子会织这些玩意儿。实际上,我奶奶不会,也不愿意会,人家的娇贵手最多拿来搓牌。我爷爷会的可多,每年都给我织些小手套、小围巾、厚袜子等等。
我出门来,代娣说良旌和青子已下楼去了。
我先前取物取得急,确实忘了说等一等我的话。
我抱着围巾欢天喜地出门,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个期待看见的画面,却从没有想过看见教人心冷的场面。
从小至大,我总觉得青子是大人从心底被偏爱的那一方,因此我总会蛮狠抢走她的东西,尽管玩具我不爱,尽管衣服不合身,尽管化妆品不大用。可是只有一样,我只远远观着,从没有动过抢的心思。
那天傍晚我欢欢喜喜带着费了心血的围巾下楼,四处张望之间,才发现他们站在僻静的巷子墙角里说话,还未走近,耳朵一敏感,便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知青,我这一走,大半年后才能和你见到了。”良旌的声音听起来很一言难尽,似乎欲说却不能说,支支吾吾的。
“嗯,我知道,你说好几遍了。”青子仍然保持她的理性,但是她立在原地和良旌没有话说,却不说再见。
“徐知青,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榆木疙瘩。”他牙咬似乎下定了决心,将目光集中在她的笑眼里,他们的眼里淡淡映着彼此,他朴实问道:“知青和良旌将来能结婚吗?”
他说了一句当时最教我痛的话,而几年后,仍能淡淡牵痛我的话。
这句话并不像一句表白,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腻歪,倒很像父亲那一辈最胆大最直接的责任话,我感受到了他想要为她的责任,以及那一辈子里绵长的情爱都躲在里面。
青子呆了几秒,她以为或许良旌只是对她说一些少年悸动的话,却未曾想是这样一句。我从她惊讶、害臊和犹豫的眼神里瞧见了。良旌伸手过去,起初是挨着她的手背慢慢而握,逐渐攥紧了。“是我唐突了,你现在也不用回答我,没有准备好的回答,就算我信了,你信了,‘以后’这位终结者信不信都是未可知。”
他这话惹笑了青子,青子终还是应了他,她的回答也是平实的,“良旌,我等你。”
……
我默默掉头,如鲠在喉,我想很了冲出去打散这对方成好事的鸳鸯。但事实和理智告诉我,罗西,你不能成为小丑,现实中的你已经不够好看了。
原来,良旌想要成为我的姐夫。以是他将我当成妹妹,才这样耐心待我,我的确是他的后辈嗬。我的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自以为在他眼里的那一份独特,不过是一个于我而言美丽的误会,一个于他人言不能说出口的笑话。
我死死攥着围巾,恨不能撕了它。可它包含了爷爷给我的温暖,我青春里的那份悸动,所以终没有动它。记不得我攥着它走了多久,可以确信,我的手指头捏酸了,我的脚也走累了。抬头间恍然发现,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九哥这里来。
他家人今晚加班,屋里没有其余人。
我失魂落魄从黑暗中走至那间昏黄温暖的小屋,在他诧异中,闷头抱住他哭泣一场。
我的哭声毫无往日的惊天动地,也没有能将喉咙扯多大声就扯多大声。我断断续续哽咽,只想把心里的落魄、失意全哭出来,便不用梗在胸间里闷人心绪。
可是我怎么哭,嗓音也大不了,甚至有些沙哑。
李东九被我抱懵了,见我只知道闷声哭,他终于要替我做主了,“妹子,谁欺负你了!我干他丫的,保准削他一顿,你只管告诉我,是谁!连我妹子都敢欺负,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
我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极其无赖在他面前边哭边撒气,却不说个所以然。
他蹲下来给我擦脸,焦急刨根问底,“怎么了这是?你倒是说呀!”
“你不说我上哪儿给你出气!”
“这真是急死人,我真对女孩子过敏,特别是会哭的女孩子,你这么一哭,完全是个女孩子!”
我破涕为笑,伸腿蹬他,“又来了!就你欺负的我最厉害,一天到晚说你妹子是男孩子,有你这么做哥的吗?我鬼迷心窍认了你当哥,哄个人都能把我气死。”
他呼了一口气,“笑了就好,笑了就好,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呢。”
“怎么着?”
他舔舔嘴,摸着头不好意思说:“怎么着?就是被眼光……独特的男生给欺负了呗。”
我知道他才不会想说好话,他见我伤心才硬生生把眼光后面的贬义词扭转成了褒义词。我心里正好有一股邪气无处可发,借此用一路攥来的围巾勒住他脖子,他摸到围巾手感上佳,不怕自己脖子被勒断,而是深怕我将围巾给勒坏,他惋惜阻止道:“哎哎哎,家里有几个钱就知道糟蹋东西,你不要给我了,正愁降温了没保暖的。”
他一说,我当真把围巾当成了烫手山芋甩给他了。
“这么好的围巾,你真不要?”李东九将围巾套上脖子,还装客气,典型已将衣兜拉开,却道不要红包。
他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听歌,于是把磁带机抱出来给我放音乐。他放了一首张震岳的花儿开了没有,情感饱满,但歌词叫我无精打采,也越来越萎靡。
渐渐,本妹子忍无可忍道:“我是失恋了!能不能不要放这样的歌!”
李东九一愣,拍桌而笑,我很后悔没有用那条围巾勒死他。
笑完之后,他见我用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便点上万宝路抽了一口,故作沧桑道:“知道我为什么对女生过敏吗?因为我怕了,我小学六年级田径赛训练那会儿,认识了其他班的女生,训练的时候爱得我死去活来,天天喊一起加油一起努力夺冠。我就知道我们体育老师那个老光棍,一到训练专门放张震岳的歌给我听,没安什么好心。等田径比赛一结束,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女生偷偷摸摸就将我甩了,躲躲闪闪,不理人,把我当做透明的。我爸的寻呼机也被那女的卷走了,不肯还我,骗人说弄丢了,我妈说活该我拿寻呼机出去撑面子,后来不久,我发现她跟另个男生在一起了。”
我的关注点在于,“啥?你小学就谈恋爱了?你们早熟得也太快了吧,小学就上演劈腿,卷走财产,不得了了。”
“我幼儿园的时候花心左拥右抱,等到小学才稳定下来对女生专心了点,中学了心态也老了,异性冷淡提前了,但最近我发现,有人打破了我的异性冷淡。”
我连忙一问:“我?”
他却连玩笑也不可肯给我,“滚。”
一听完他小时候的浪荡事,我又开始恹恹,情绪不好便也想堕落堕落,想尝一尝烟是什么寂寞滋味儿。
我见他们都抽得那样销魂。
李东九不肯给我,他苦口婆心说:“你想抽我也不给你抽,你是我妹子,哪儿有哥给妹子抽烟的,再说这万宝路劲道大,难抽,老手都不一定抽的惯,别说你个新手。”
我这才注意到万宝路的盒子上是英文,以是惊讶道:“这是外国烟吗??你有钱买??”
“这是痰盂从他爸那里拿来的。”他转了转烟盒子,“我有时候空了会去兼职,烟还是买得起的,特别是过年,幸苦钱能赚点。”
和九哥说着话,心里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他带我去了平屋后面的野草堆上惬意躺着看星星。
这时他是教人心里舒服了,将天上的星星当成小人,编了名字讲狗血故事。
比如,你知道这三颗星为什么是三角恋吗?
小星爱小闪,小闪爱小亮,小亮爱小星...
...等等,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你管不着。
小星爱小闪,小闪爱小亮,小亮爱小星,如此循环往复,往复循环,所以形成三角恋,挂在那天边儿上,永恒孤独地教世人作道理,只要有一方回头,也没那么多痴情苦恋,枷锁是自己给的,能解的也只有自己。
他在引人入胜的诙谐中讲道理,我权当聊以慰藉,大道理人人说得,真到切身体会,方已遗忘。
我才要感谢李东九风趣开导我,他开始三天两头在我这处打听青子的事。
青子从小成绩就那么好吗?
她多少岁了?读高几呀?
看着挺小,不会是跳过级吧?
......
我在烦不胜烦中度日如年,哪儿哪儿都是青子的存在。谢天谢地,校长一个明智的举动,让我耳根子清净了些。
那一段时间校外抢钱、调戏女学生的混混增多,校长忧心,也最烦学生拉帮结派的事,于是命兄弟连为兄弟姐妹护卫队,一到放学即派他们像门神一样站在校门口,或在学校周围逮捕不良混混,值班老师配合报警。
校长这样兴师动众,倒真把那群不三不四的真混子吓去了大半。
兄弟连被强行安了这等苦差事,起初吊着眼尾,哭丧个脸,后头越抓越兴奋,行走起来威风凛凛,比学校的学生会还具有权威性。那雷厉风行,那杀伐果断,那逮住谁谁遭殃的气势,无人敢往枪口上撞。
连本校的混子也不免于难,处分的处分,通报的通报,学校里人心惶惶,直批兄弟姐妹护卫队是明朝东厂,明成祖朱.校长这招以毒攻毒、借刀杀人的手段,实乃高明。
甚至后来开家长会,校长大义凛然演讲,郑重介绍了兄弟姐妹护卫队,充满责任感驱逐校外不良人士。
相亲相爱之干净校园正在学校初级适应阶段。领导、老师团结全校各班学生,以教育、规矩、和平的建设为中心。坚持打击一切不良风气,贯彻教育,维持做人的基本原则,坚持正视不足,将乌烟瘴气过滤,将毒瘤转为良性,彻底扭转不良,人人有责。家长需配合老师,老师常关爱学生,学生要学会感恩,把我校建设成为文明,正气,感恩,团结,友好,互爱的一校策方针。
......
家父从一场家长会里,仿佛再一次深入认识了李东九,他向我直夸这位护卫队长一身浩浩然正气,根正苗红,听党指挥,作风优良......一切党的美好词汇用在九哥身上毫不为过。在这位跟着党走的老人家眼里。
西洋范儿的良旌大哥已被他抛诸脑后,他眼巴巴地叫我一定常请九哥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