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滞仰看厕所天花板。
一时大脑空白,后知后觉只想自己这么大人了,竟...竟大便失禁。我头疼到想捂额头,一瞬记起这是一双脱过屎裤的手,便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了。
好死不死,厕所里的卷纸已被用完。我冷静下来,诸葛亮上身,替自己谋划怎样擦屁股。
第一步,等待有电话的厕所路人,我在隔间里向外询问了一段漫长时间,终于借到了电话,我大脑一遍遍仔细过滤,选择求救谁人好呢?
打电话给寻呼台,通知八喜?想起八喜最后自作多情一谢,我不便打扰她和李东九相处,便划掉了她。
班上同学?噢...不...这么丢脸的事,通常容易不胫而走,树要皮人要脸,我还不准备转学。
旧同学?大多没有联系,突然通知别人我屎尿失禁,在厕所等她吗?
我爹和代娣?这两人一定会笑话我,过年将我这事讲给亲戚听如何是好?
最后,出乎意料的,我竟指定了一位人生宿敌,来给我送干净裤子。家里那位入侵者二号——徐知青。
我通过曲折的方式通知到了她,先打电话到八喜家里,请八喜长辈替我上楼秘密转达了话语。
她来时,我的垂头丧气迅速换成了怡然平淡,她也是淡定的态度,微微瞥了一眼隔间里的情况,一声不吭替我关上了门。
我们之间没有一次眼神接触,我望着前面的路,死气沉沉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死也得带进棺材里。”
她只有一声嗯。
被玷污的裤子已不准备要了,我也不想伸手将它捡进垃圾桶里。自己都嫌弃的事,别人岂不更嫌弃?
走了半路,我还算有点良知地对自己说,不该别人来处理我的屎裤。可是一到厕所门口,巧又撞见了保洁阿姨,正骂骂咧咧地清理隔间里的屎裤和一地惨不忍睹。
我将要走前,保洁阿姨突然莫名回头与我相视。我当即翘起兰花指嫌弃地捏鼻子,不忍心看看地上那污秽,与她同仇敌忾骂道:“谁呀,这么缺德,屎都拉裤子上了,脑瘫儿失禁吧?臭气弥漫,真的太臭了,臭得我都不想上厕所了。”
她便开始喋喋不休向我抱怨。干保洁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见把屎拉在裤子上随地乱扔的人,太不像话了!天杀的丧心病狂!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儿吗??
我默默掉头走人,点了点头。
青子问我处理了吗?我点了点头。
她找话题说,你期中考的卷子要签名吗?我点了点头。
她带着安慰拍了拍我肩膀,温柔笑道:“没想到一次拉肚子对你打击这么大,每个人都会失禁的,以后我老了,你也会替我送裤子来的吧?”
我暂且杜绝外界交流,默默消化今日的糗事。
我瞎混的这两年和青子没有共同语言,我也不喜欢回家看见她,她做自己的三好学生,我拘泥一方尽情潇洒。我少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总是尽心尽力的。比如我一回家彻底洗了个干净,从卫生间出来便见她主动帮我在试卷上刻意潦草签名。
我某些科成绩不及格,改正后须得家长签字,中学前期我担忧我爹看成绩,常常腔调很差地将卷子甩给她签。她大多罗里吧嗦的,叫我答应她下次要努力及格。她会帮我改正错处标批注,也会在试卷上写那种对当时的我来说比较恶心的话,比如给老师道歉呀,请老师多多关照呀等等。
我一贯极嫌弃,那时候她促狭挑眉说,这样老师就会觉得家长上心,不会太刁难你啦。
我每次只是嘴上敷衍答应,到中学后期,我已无所畏惧,便把卷子交给了我爹签字,我实在懒得听她的婆婆妈妈。爹只会叹息,他更不想看见我的卷子,最后还是青子负责签我的试卷。
我们也常意见不合,晚上新闻报道贪官污吏坐牢,以及腐朽商人粗制滥造而倒台的事,我爹拍手称快,一直唠唠叨叨地骂。
他唾弃说,那些没脑的群众,傻了吧?尽喜欢捧劣质品的场,还中了邪像泼妇一样捍卫,骂讲实话的人,还骂路人。商人太厉害啦,不脚踏实地,却靠歪门左道,捞得了钱,洗得了脑。这分明是传销嘛。
他想了想又说,我错啦,要是他们有脑,也不至于此。
什么样的商人,吸引什么的买家,意识到错误还帮着商人的买家,不是物以类聚么?他们的愚蠢和漠不关心助长了那些浮而不实的人想要的邪门儿捷径。
粗糙烂制不凉,更待何时——待没脑的人长了脑懂得分辨,待人们对环境精益求精,就化腐为奇。
什么其余踏实用心的创造者,运势也否极泰来啦。
我们这些活得太老实的人,看看他们,也心酸。
......
我听着烦,不仅换了台,也告知他,存在即合理。我还笑他,老愤青,你干脆去抗议游.行吧。
我一句愤青的攻击,说得他意兴阑珊,嘴里还哀哀念道,我这是在表态,我是好人民,不是蛀虫和行尸走肉,大半辈子未行差踏错,没干过昧良心的事,自己得意得意还不成吗?
忽地有些心疼我爹,想他凭良心做生意亏本,凄凄凉凉,便闭了嘴。心想,由他说罢。
青子也一脸严肃地说,存在即有合理性,有其因果,但并非等于合理。她始终坚信,合理的即会存在,不合理的将适度消亡。否则这些腌臜人也上不了新闻被通报。其实,大多数人也都误解了那句话,拿来滥用,可能是翻译的问题。
遇到不合理,先要做的不是反思吗?反思则有改进。而不是滥用存在即合理。
她一说话,我鼻腔里便乎出一道长气,压不住脾气地骂,你就知道唐僧念经,扒拉扒拉一长串,咬文嚼字的,老...我听不懂!
她仿佛说给我听,又仿佛自言自语。只是对我的祖国保持着最初的敬畏和那一份希望,真要到了失望透顶死心时,一句话也不会再说了。放弃后退居,保持沉默,做个冷眼旁观的死鱼,随污而流,多舒服。
末了,不忘抓我学习,告知我听不懂就多看看书,当然别是毫无营养的泡面书,多看看严肃文学,总是好的。
我被一噎再噎,一时找不到为了反驳而反驳的话,心头不大爽利,登时关了他们的电视机,回房去了。可是后半夜我回味起她的话,心里觉着是那么回事儿,但在她面前,我嘴上仍旧死鸭子硬,说到她不与我争辩为止。
隔日,我几位同学也讨论起某些不好的风气,她们同我那晚说得一样,存在即合理。我没有多想,便原原本本用青子的话反驳了回去,对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后,我很得意洋洋。
我以为我得意的是自己成功班门弄斧。却没有深想,或许当时也流露了一份对青子的自豪,只是自己不知罢了,即使知道,也绝不会承认。
气氛一时并不愉快,午休虽不能出教室,我还是胆大组织了几位同学一起去僻静地方,用粉笔在地上划了线,兴起打了一场网球。
我们用的是羽毛球拍,球倒是真的网球,网球拍太贵,班费支撑不起。
我和八喜一同上场的时候,聊起了那日我突然消失的情况。她以为我是为了她,十分气馁地说,给了机会也留不住,李东九见气氛不对,逛不久,就与她分别了。
我分心宽慰她,一时不注意,将弹性甚足的网球猛然打偏,好巧不巧便袭击到了一位平时笑眯眯的地中海主任。这处莺莺燕燕笑,他闻声寻来,远远被打个正着,绿球从他光秃的地中海上弹到了绿油油的操场内越蹦越远。
三十六记,跑为上策。
我们集体默契地拔腿就跑,左右他距离我们略远,大概没看清人。我们嘿咻嘿咻赶命地爬上楼,仓促各回各班,各寻各位。
求生欲逼得我一进教室迅速乔装打扮,她们三三两两模仿我。我将校服脱了,露出里面白短袖,一并将麻花辫放下,披头散发再揉一揉显出凌乱美感,倒桌上便开始装睡。
大家完成乔装打扮那一刻,地中海主任也将好踏入了教室,除了部分同学午休和我们装模作样午休,其它人大多学习或写作业。
地中海主任沉着气,一脸阴沉地揉着头,他严肃从教室首踱步到教室尾。我打哈欠装作才睡醒的模样,他先前没注意到我,以为我一直醒着,见我一人游手好闲,便微微弯腰亲切地问:“同学,你们班同学出去过没?老实说了,就加德育分。”
我茫然摇摇头,漫不经心抠一抠手。
他不肯罢休,又不死心地追问,详细描述了我们的特征,“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麻花辫子的女生?还有公主头的、马尾辫那伙人?有粉衣服的,花衣服的,只有一个穿校服的带头跑。你真没看见她们从窗外跑过去?要老实说。”
我不着痕迹一瞟已将公主头变成丸子头的阿昕,马尾梳成双马尾的体育课代表,还有穿上校服的她们,挠挠头说:“老师,我才睡醒,只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控制住音量在班上继续问了大家一遍。
他们大多只专注学习,或不敢报出我名讳,或团结不屑告密,皆敷衍道不知。
主任摸着自己的地中海一边出后门一边喃喃道,不对啊,隐隐约约看见就是进这几间教室的,怎么都没有呢。
他走后,我们疯狂地拍桌大笑,身体甚至控制不住痉挛,全东倒西歪,笑得腮帮子疼。
我笑累了,抬起手里的镜子准备梳头,晃眼一看,从镜子里瞧见地中海主任返回来了,约莫是我们的笑声传到了他耳朵里。
我如临大敌,赶紧给一众人使眼色打动作。
大家心神领会,继续心照不宣装模作样。
地中海主任悄悄站在后门观察,我们神色自若,少顷,他微微挪动黑得发亮的皮鞋,大约有走的意思了。
趴着睡的阿昕从先前起一直没敢起来,她突然问,那个老师走了吗?刚刚吓死我了。
我们全体一焉,她们大多看向了我。我耸一耸肩说,这个问题问得非常不错。
这是个好问题。体育课代表说。
后门潜伏的地中海主任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我们被罚站在教室墙外站成一排做两百个下蹲,德育分大扣,狠狠挨了一顿唾沫乱喷的批评。德育分是个人平时的操行分,不及格者,写检讨,请家长。由于八喜不同班,幸运逃过了此劫。
我的中学和青子的高中是一体的,学校里,初中在东,高中在南,中间隔了一个大操场。听闻高中部午休能去图书馆,不久后,我向教导主任争取了中午去图书馆看书的机会。
天高皇帝远,图书馆除了不能说话,简直自由自在,方可自由活动了,不必除了午睡便是学习。班上有些同学也就跟着一起去了,有的想看其他书,有的想放松心情。
“那个女生吃外卖,味道大,还吧唧嘴,真讨厌。”阿昕的笔将草稿本扎透了,留下密密麻麻的黑点。
“这算什么,我刚刚去上厕所,在窗户死角那边没摄像头的地方,看到有两个人竟然在图书馆这样的场合....亲嘴摸摸哒。”八喜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抱怨,抱怨中透着丧尽天良的兴奋。
“还说什么呀?愣着干啥?赶紧喊人去围观吖。”我立即离座,登时以气息声呼朋唤友,大家一听是这等事,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跑得竟比我还快,整体移动得像一团马蜂窝全围过去看了看鲜。
窗边那对高中男女啧啧接吻,忽觉气氛不对,一转头来,与我们诡异对视几秒,继续旁若无人亲了起来......
遇到不害臊的,挨挨挤挤的我们更兴奋了,一个个探头仔仔细细看了个足。他们停下歇息后,瘦高男将那学姐揽在胸膛上闷着不给人看了。他直勾勾盯过来问,怎么,你们要加入?
一群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好意思再继续了,便退回去看书清一清心,我一个人也不是说没脸看,毕竟岛国片我都曾研究过。只是八喜怕我加入,硬把我给拽走了。
我只是看看,她丝毫不信。
看来,在八喜眼里,我就是个荒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