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口痰,李东九从始至终不知是我和八喜干的破事,这种不认账的腌臜事我做得多了,毫无心理包袱。除了事发当天没敢去他面前晃,其余时候继续臊着脸同他混。
我偶然从光头那里听知,李东九周末要去一个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和某位社会人聚聚。我刨根问底,光头也没敢告诉我游戏厅的位置,他一时也后悔说漏了嘴,不该把李东九的行程透露与我。
他说,他们对李东九不是怕,而是敬。
痰盂小学至初一的时候常常被矮子孙带人欺负。矮子孙便是那回盖李东九麻袋打人的抢钱小混子,是靠三寸不烂之舌混起来的。
别看痰盂现在人高马大,打架尽往前头冲,以前没被东哥挖掘的时候,怂得要命。
东哥从前替痰盂找回了场子,自此和矮子孙结下梁子,两方人常常打来打去。这一回东哥去找他结识的辍学哥,打算不出面,一次性清算了账,将矮子孙打服为止。
告知了这些,光头弹了弹烟头,一口抽尽了烟。他熟练吞吐烟雾,说话的语气却老实巴交的。他说,东哥是个好人,好兄弟。
还说,那位辍学的,叫龙哥。
那些想做混混的男生嘴里都有一个牛逼哄哄的哥,龙哥的版本我从小学开始听到不少回,但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光头打死不肯告诉我游戏厅在哪处,他烦躁摸了摸油光可鉴的脑袋说,李东九出去从来不带女生的,女生在外面容易吃亏。
纵使光头不肯说,最终我还是得知了李东九常去的游戏厅,不过是也还是问的,从小卖部花老板那处问到的。
花老板的小卖部常常聚一群混日子的男女学生,小道消息啥的,很灵通。何况,花老板喜欢和李东九聊天,对于李东九某些事,了如指掌。
他老人家大放厥词的话我没彻底相信,有一定了解是定然,了如指掌纯属吹嘘。毕竟吹嘘这种事我得心应手,我小学同学还叫我牛精呢,吹牛的牛。
周末,我去游戏厅前被楼下闲逛的八喜拦了道,她追着我想一起出去,我索性告诉她要去乌烟瘴气的地方。也借那光头的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地说,女生不能去,容易吃亏。
八喜反问:“你不是女生啊?”
我傲气道:“我是李东九的妹子,谁敢亏我。”
八喜臭不要脸模仿道:“我是李东九他妹子的小跟班,有你在,谁敢亏我。”
她这样拍马屁,我也不好打自己的脸,沉吟一会儿,方点头答应了。八喜便亲亲热热抱住我手臂,一路亲热如此,热得我手臂截肢将至。
我出现在李东九眼前那一刻,光头惊呆了,他急得挠头,这一点很像我,情绪不稳时喜欢挠头。我装作巧遇同李东九打招呼,“嘿!九哥!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真的是太巧了,居然在外面也能遇到九哥。”
“是啊,好巧哦,我们太有缘了。”八喜附和。
他只是冷脸盯着我们,双手放于裤兜摆起姿态,当真做哥哥一样管我,“你一个女孩子家来这里干嘛?回家去,去别的地方逛也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光头在后头松了一口气。
见我无动于衷,没有要走的意思,李东九的眼神愈发阴沉,他一沉脸,那几个兄弟大气不敢出。光头不停给我使眼色,八喜悄悄扯了扯我衣服,我充耳未闻。
不想使气氛僵硬,我无辜地瞟一瞟李东九的眼睛,怯怯道:“社会人士的凝视,太令人恐惧了,我背后凉气直冒,如临深渊,简直恐怖如斯。”
李东九三秒破功,无奈一笑,他将我没折儿,只许我在游戏厅玩片刻游戏,等他们打几盘游戏走了,我也须得走。
光头和痰盂两大护法各占左右的游戏机,我和八喜在中间共玩一台,李东九却不见踪影。我四处张望也没见到传说中的龙哥,我来得迟,他们似乎已谈好了事。
悄悄一问光头,果然如此。没见着那样的场面,真可惜。
那么李东九呢?
光看我们打游戏的子弹头说,东哥在外面抽烟。
我蹑手蹑脚出去,准备捂他眼睛玩,人猛一下起身用手臂紧紧夹住了我的脖颈,他身体不停地转圈,也拍拍我脑袋,笑骂我兔崽子。我闻到了他身上新鲜的烟味儿,略浓郁,却让我觉得好闻。
我们静下来以后,各坐在石阶上,我问了一个好奇的问题,“九哥,你是怎么混起来的?给我讲一讲你的历史吧。”
这样,我将来又能吹牛了。
他说,他这么混,不是为了欺负人,他曾经被欺负过,后来明白只要自身不反抗,永远会被试探你的瘪三欺负。还有...
我追问,还有什么?
他笑笑不语,指了指厅里那几个兄弟。在我等不及的时候,他缓缓才开口说:“我这几位蠢兄弟都不是想成为欺负人的人,虽然吊儿郎当,犯过小错,没干过什么恶劣坏事。像抢钱的事,我们都不屑干。最多和其他一样不学无术的混账打过几次架,认识一点混混,自我得意威风一下。绝大部分的男生都有武侠梦、江湖梦,金庸老爷子、古龙和黑帮电影也算圆过我们的梦。”
我并不信他们是自我得意的威风,以是问:“那学校里的其他男生为什么怕你?”
他将烟头摁灭在脚边,哭笑不得道:“兄弟连吹牛逼一流的,吹我外头跟的大哥砍过人,我监狱里有兄弟,懂了不?都是吹出来的。”
“我不信,再吹牛,没一定实力哪能当扛把子。”我拍了拍他肩膀,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说:“有些扛把子很低调,我知道的。”
......
“咦?丑西?你怎在这儿呢?”此人声音粗哑,说话时扯着嗓子,似乎很费劲儿。
说话能让人听起来难受的,会贬低我为丑西的还能有谁?
我一抬头看,果然是我大堂哥。被他瞧见我和男生在一起,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我心道完了完了,若此时逃跑,也要被他编出些有的没的话,于是连忙低声同李东九说:“那人长了一张婆娘嘴,要假装不...。”
可是已来不及,大堂哥已迎面走来假惺惺地问:“我的丑妹妹,你怎么在这儿?不学无术?女生来游戏厅干嘛?”
他早看到了李东九,不怀好意又问:“这谁呀?你...该不会?”
李东九同时蹙起浓眉,眼神敏锐,观察起大堂哥也问:“他是谁?哥?什么哥?”
大堂哥先一步横李东九,“你谁啊?哪个逼崽子,我她堂哥,你勾搭我妹是不?”
我一个头两个大,大堂哥绝非为我好而做出护犊子模样,我们素来是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也不顺眼,他是恨不能与我落井下石或生事端,我从前整他的时候多了去。
李东九无视大堂哥的拽气,他先转头喜怒不明地谛视我,口气疑惑得令人后背出冷汗,“堂哥?你堂哥不是被捅死了吗?”
我简直乱做一团黑毛线,急得眼珠左右转动,马上理清解释道:“死的是我二堂哥,这位是我大堂哥,我两个堂哥来着。”
我扯一扯李东九后背衣服,心焦给他使眼色。
幸之大堂哥的关注点没在那句捅死的二堂哥身上,他看我的眼神始终别有意味,再次逼问:“这人谁啊?你小小年纪...。”
我掏着耳朵,打断他的教育,急中生智硬起头皮介绍李东九,“他是我外婆的妹妹的女儿的儿子。”
“你亲妈好像没有姐妹吧?”他只顾着查人,连话也没听清,他的小心思是迫不及待了。
“我说的是我外婆的妹妹!!这也是表亲!!问得烦不烦!!”我撒气时,大堂哥忌惮了一二,他被我的河东狮吼吓得颤退一步,自觉没脸,又不甘示弱损人道:“我就问问呗,还不是关心你!这臭脾气,谁丫受得了你,我就说,哪个男的眼瞎会看上你。”
我生母不在,这胡诌的话他大约也认证不了。
李东九相当配合我,他做戏做全套,将大堂哥先前的阴险样模仿八分相似,“这真是你堂哥?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小心我跟你妈说。”
之后,他们俩作为隔亲之亲便寒暄了一二。
大堂哥似乎有事,没再久久逗留,他走后,我松了一口气。
李东九敲敲我头说,放羊的孩子,满嘴跑火车。我一下又提心吊胆起来,谎撒多了的后遗症。开始以为他看穿了堂哥去世的事,渐渐回神过来他说的是我替他编造的身份。
当八喜从游戏厅里出来时,我将私人空间留给了他们,经历了一番精疲力竭,我得放松放松。走前我冲八喜眨了下眼睛,暗示她好好努力。
我回游戏厅打拳皇打上了瘾,光头打拳皇打得不错,指导得却语无伦次。还是老站在一旁看的子弹头给我指点迷津,让我赢了一回。原来子弹头才是打游戏最厉害的人,当一次又一次胜利,这些游戏自然也没了吸引,所以他才只看不打。
我才打得走火入魔,李东九便进来喊我走人了,好好一个机会摆在八喜面前她却拖不住人。
李东九一骂我,我就骂八喜,八喜便找对女生最得体的痰盂骂。她站李东九的一方,骂痰盂带坏人,痰盂抱头欲哭无泪......
八喜偏头和李东九说,西西这人吃软不吃硬,喜欢逛商场。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说带我和八喜去商场看一看。
八喜前半句算实话,后半句纯属瞎掰。喜欢逛商场的是她,她打了我的幌子,这样即方便和李东九一同共处。
我听见了也没戳穿她,配合着一道去了。至于光头他们依旧在游戏厅酣畅淋漓地打拳皇。
从游戏厅离去前,肚子便已有些不适,为了成全姐妹,我没作幺蛾子停下来耽搁时间。李东九也知道体谅女生,专门打出租车去的。他说他一个人通常不会打车,喜欢散步。
我倒希望他继续坚持散步,而不是顾着女生打了车。很快,某些不幸事的前兆已显露,肚里一阵一阵绞痛,肠与肠之间活像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恬不知耻无视我这位主人,便纠缠不休作于一处,将蜷缩于我体内发酵的气体一节一节给逼上菊花台。
我紧紧抓住膝盖,小心翼翼抬臀排气,保证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为什么呢?
我要脸嗬。
车内已被臭气入侵,每个人额上渐渐出现生动的皱纹,有横纹的,有竖纹的,包括我的横竖杂交纹。当司机默默降窗、八喜微微张口之时,我一瞬远见了某句话的苗头,赶紧一拍前排座椅,抢先生气地质问:“谁放屁了?这么臭!”
“我的天呐,这是吃了什么?大蒜?洋葱?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准确点来说,昨日吃的是代娣腌制的大蒜。
“司机叔叔,你放屁能不能先开窗?放完了再开忒不地道了吧??”我连环出击泼脏水、定罪名,叫人有冤不能伸。司机一脸憋屈,百口莫辩,他指间夹得香烟都给扔到了车外,“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证据呢?你怎么不问问你旁边两位?一屎盆子就直接往我脑门上扣,我可没放。”
“证据?放个屁也还要证据?我刚刚明明听见了轻微一声屁从你那里来的,我这两个朋友都是实诚人,放屁绝不会夹着掖着。”
“你...我真没放!我看倒是你贼喊捉贼!”司机虽有理,却已词穷。
“别狡辩了!你坐前面,一放屁传过来,最臭的可不就是后面?我都不想坐你这车了!真是!”
“算了,我不跟客人计较,就当这屁是我放的好了,我今天就当赚了个屁钱。”
......
我旁边两位似乎也以为是司机干的事,在我生气时,他们打和气道,为了一通屁至于吗?哪个人不打屁?
二道,忍着点,现在这路段不好打车。
我没空在心中窃喜这一局的胜利,始终坚持着肚皮内部缓缓而来的阵痛,仿佛有一条邪气的鲨鱼在里面翻江倒海,逐渐愈发恶劣地横冲直撞。出租车路上不经意间压到一块小石头,稍微一抬一落便能触动某股敏感神经。
“别气了,待会儿哥用私房钱给你买件衣服。”他该死地摇了摇我,险些惹恼了我肚里的鲨鱼,我埋在前排座椅上不能叫人瞧见满额的汗,只握拳咬牙道:“我想静静,别碰我!”
“吃火.药了吧,这么大脾气。”李东九一推我脑门儿,推得我身子一倒,差点嘣出个惊天动地的屁,还好我及时夹住了。
我真他妈想一脚将他踹出车门。
八喜劝解道:“你别烦她,她就这样,生气不喜欢理人,一会儿就好了。”
......
直到前去商场,便意也丝毫不减,从前若是憋得久了,也彻底憋回去了。这一回,似乎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我虽然挂念着李东九将给我买的衣服,却更顾着女孩儿家的体面。
我须得找个厕所好好释放一下。
一入商场,我已在暗中不动声色观察厕所方位,不能急急忙忙表现出上大号的唯一原因,不过是怕暴露车上那一通屁的罪魁祸首。
在我终于看到厕所的那一瞬,浑身上下的警觉忽然放松了,这一放松可了不得,一股浩浩荡荡的泥石流几乎快冲破闸门。我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处之样,轻轻唤了他们一声,“九哥,八喜,你们先去吧,不用等我,我去小便一下。”
李东九笑道:“你这会儿倒是温柔了,怕我收回成命啊。”
“我比谁都了解西西,西西气不久的,是大度人容易忘事。”八喜自卖自夸后,无声向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冷笑,这会儿不温柔说话,我怕身下即刻就绷不住了。现今一步一走皆于自身控制力的考验,我回头冲他们和气笑笑,步履维艰地寻去厕所。
每走一步,闸门都似乎颤抖。
我从前来过这商场两三次,厕所位置记得并不明确,模模糊糊的,刚才身上的警报系统生生将记忆逼上来协助了我。我到底没敢大步流星走过去,顾着闸门如今的脆弱,只敢轻挪。
我身躯突然一顿!下一刻!不管不顾地猛冲向厕所,身下容量已撑到了极端上限,我必得将那团污秽瞬移去它该去的地方!可惜它不是我的乖乖,我也不是它的良人。
它终于赖上了我,留下我将推开厕所门板的僵硬身影。
“怎么这么臭啊。”厕内某人一声抱怨,使我如惊梦老鼠一般咻咻钻入厕所隔间。
我羞耻脱下裤子,绝望嗅着失禁的味道,渴望这一天能倒流时光,我便听那光头的话,好好呆在家里,不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