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崇尚那些所谓的社会人士,厕所抽烟的小太妹和站校门口的混混比起青子这种三好学生来,一叶障目的我更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我和青子之间的关系是不能提口的,八喜也会替我隐瞒......
除却军训,真正开始踏入中学时的第六日,我路过学校偏僻的东墙,瞥见一群头发染了张扬颜色、穿得像站街女一样的女生们,将一个畏畏缩缩的刘海过长的女生围起来欺辱。她们不是拍拍她的脸颊,就是扯扯她的衣服,或者抬腿极其蔑视地踢人。
大多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带头人是初三年级众星捧月的女生,唯独她站在一旁不动手,只发号施令,竟还假惺惺地唱.红脸,也唯有她的穿着不劣质不张扬,人长得倒是标标致致,一头长发垂背轻飘,乌黑扫腰。听说,她叫狐狸姐。
我那时候想,如果是八喜被这样欺负,我一定会冲上去按住领头人狠狠痛打。东墙里的那一幕没有人吃饱了撑着敢去管,我握紧八喜的手,忍不住徒劳一问,她为什么不去跟老师说呀?
八喜未言,也同样紧握我的手。
一个路过的高年级学姐停顿了脚步,她也看向东墙正在发生的事,似乎极力抑制住眼里的怜悯,才冷静说道,这就是她跟老师说的下场,被欺负得更惨了。
说完之后,她硬生生转正头,渐行渐远地走了。
我觉得她一定认识那个被欺辱的女生。
而这一幕像爬山虎阴影下的野草,悄悄扎入我心墙的土壤里,使我衍生出靠大树而活的想法。我想有一个靠山,我不想终有一日自己和八喜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于是我在中学时结交了一位名噪一时的人物。
学校里的混混们都叫他东哥,没有混混会叫他的全名——李东九。
据说李东九和其余几届扛把子不同,他从不认乱七八糟的干妹,也从不主动挑事,做着一个稳稳当当的老大,低调无华。
我见过他几面,课间拉着八喜去初二的教学楼刻意从他身旁走过,就见着了。
此人长形脸,驼峰鼻,面貌英气,不苟言笑。其实晃眼一瞧,没瞧出什么帅气的特色,但他的板寸头和痞气确有几分古惑仔的味道。
学校里的女生见了他,总围在一起尖叫讨论。
我不过和其他女生一样,在他眼里是不值得放在脑中存档的蚂蚁人。在他眼里女生都是唧唧吱吱的小蚂蚁,这是我从其他花痴女生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她们大多花痴的也是他的大混混身份。
我不也冲着他的身份而去吗?上半年心里有过计划以后,寒假结束我才做出实际行动。
“一包红洛烟。”
“一根草莓味棒棒糖,那包烟一起结了。”我搜钱利索,老板下意识接过钞票也利索地找了钱。
流气倚在柜台旁的男生并未看我一眼,他眼睛扫过老板放于面前的香烟,冷淡启口,“一包红洛烟。”
身着花衬衫的中年老板眼神流连于我二人身上,他笑眯眯伸手点了点那包被人无视的香烟。
“花老板。”这声音带有警告,语气和自身的穿着一样凉,他才打过篮球,麦色臂膀上都是汗。
原来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姓花,我一下想到了古龙笔下的花满楼。花老板一个眼神瞧过来,刻意叉腰扭屁股扮浪,冲李东九不满道:“你这个臭小子,瞎改啥名,到处跟人家说我是人妖,你信不信我...我老草吃嫩牛。”马上他又靠过去与李东九对视,换成粗豪的嗓门儿说:“老子姓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华,小妮子,听见没。”
花老板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但是他没有把较量的目光从李东九眼睛上挪开。
我说,知道了。可是我心里面花满楼的花印象更为深刻一点,所以我喜欢他叫花老板,别的校友也如此称呼他,花老板外号的源头似乎也就是从李东九这里开始喊的。
他们二人之间单方面较量的对视,李东九始终漠不关己的态度无动于衷。花老板率先败阵,他浮夸大大退后一步,拍了拍胸脯洗刷人,“哎嘛呀,吓死我了,我说你小子今儿阴云密布的,大清早来的时候就一副棺材相,怎么了这是?这还有一朵鲜花想插.你这坨牛粪不是,还有啥不高兴的哩。”
李东九似乎懒得废话,仍然重复开头的那句,一包红洛烟。
单独和他接触不易,避开学校那些女生的带刺眼神更不甚容易。我较劲儿似的,再次忍痛掏出存款,把钱塞给了花老板,不过喊人的时候,我喊的是华老板,好叫他欢心一些。
李东九微微蹙眉,神情里依旧没有太多浅面能见的情绪,他长指一点自己的钞票,一瞬不瞬盯着花老板看。
花老板大约因为不满外号,才刻意对李东九露出一副笑嘿嘿的模样,大剌剌收了我的钱,还将两块五毛一张一张展开来,摸一摸辨真假,弹了弹小票子就翘起兰花指收入柜中。
李东九慵懒从柜台旁起身时,锁骨上那银链子便掉进了纯色的宽松背心里,人一站直就正了一正身上的骨骼,方才舒服。他高我一个脖子加一个头,我得抬头仰视他才能看见那张亚洲脸,他只是用那种扫视香烟的眼光淡淡瞥我一眼,目光掠过得快,可以说忽略不计。
他一边离去,一边将柜台上两包香烟收入裤包,动作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我一撑脖子感到诧异,还真以为他多有骨气,多清高呢。眼见他走得步伐比猫还快,我回头谢了一声花老板,匆匆忙忙撵上去跟人了。
我喊了几声喂,他都只把背影留给我。等我好不容易追上他,才几秒并排时间,他又越过了我去,我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累得停下来吸两口空气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
钱打了水漂,一句话没说上,气得我不甘心直踢路旁的电线杆子,一时忘了穿得是软薄的白布鞋,拇指顿时遭受重击,疼得我蹦蹦跳跳地抱脚,捶墙而坐。
既然花了钱断没有白花的理,我暗下决心定要与他正儿八经的认识。
我很早即认为,关系之中最主要的润滑剂便是钱财和好处,我能想到的也是用好处贿赂别人与我相识,而不是青子曾言的以心交心。
不过,青子也能在物质上帮助我一些,当日回家我就理所当然地找青子敲诈了她一笔零用钱。是的,她不仅有生活费还有零用钱,由于排名稳占前三名,父亲一直会奖励她零用钱。我后头琢磨过,他似乎别有用意想激励我,可我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死猪样。
我虽然也有零花钱,却不是光明正大的,代娣怕我心里不平衡找青子麻烦,背后也悄悄给我零花钱用,我也只有在拿钱的时候对她有几分好脸色。
我找上青子第一句就对她威胁说,你要是不给我足够的钱花,我就去找代娣要更多的钱,她不给我,我就闹死你们。
她倒没将我吊儿郎当的敲诈放在心上,看似关心,实则监视地问了一句,要那么多钱干嘛?
我原也不想回答她,怕她以后多心不肯给,就扯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慌,以一贯傲慢的态度说。最近开学要跟同学处关系,放学吃吃喝喝不要钱啊?你以为我像你,有人偏爱,拿了那么多本该属于我的钱,也是我肚量大,容忍暂住客这么久。
青子打趣我。你吃东西,八喜不都是会抢着给你付吗?
我是真的恼了。哪能只是八喜付钱?以前我没钱才接受她的吃喝,现在大了,新同学也有了,我不要自尊心吗?!
青子首肯沉吟,踱步回房从猪罐子肚皮下面抠出钱来。我嫌硬币不好揣,只要了纸币,五十块的竟也有一张,激动得我直吞口水。她富得流油,从不花任何一点闲钱,都攒下来仿佛要留到棺材里去似的。
我怕她哪日先出了意外,没机会用这钱,白存白搭。都嘲讽了她几回余,她仍是将存钱列为不动产,那点儿生活费也能多出来再存进去。
这一点,我倒是佩服得她五体投地。
青子将皱巴巴的钱一张张理好交于我时,跟婆子妈一样嘱咐。好好用,别把钱花在烂人身上,眼睛要睁亮一点,交友不慎则一生万劫不复。
她挂在嘴边的言语常常如此正气,比共青团还共青团。
我得了便宜,还是不卖乖。皱眉骂她烦。
她一句话叫我想猝。这些钱是你半年的零用钱,半年后才能问我要,你也应该学会理财,怎么样花该花的钱,没了,我是不会给的。
我就说,她大方能见了鬼。这位明明是现代版的严监生。
结交大佬这件说大不小的事,我一人行动足够,要是带上八喜,忒像两个花痴女不怀好意的尾随,甭说她本就有花痴属性。
我日日撇开八喜,在李东九必经之路蹲点。首站即是花老板的小卖部,李东九一买香烟一买啤酒,我就像答题抢按钮一样眼疾手快的付钱,加上花老板祝我一臂之力,他也懒得同我争,不言不语默认我的行为,拿了东西便走。也偶尔会看看小卖部的电视把酒喝尽,把烟抽完。
他的兄弟连说,我是抢着付钱最激动的一个小娘们。
我第一次在他兄弟面前,盯着他嘴刚说出口的商品,嗖一下把准确的价钱发给花老板时,一屋子男生哄堂大笑,害得我尴尬臊得慌。
不过他也稍微动了下唇角,闷骚忍着不笑。
从花老板和兄弟连的情报里了解,我并非第一位天天给李东九买东西付账的女生,以前这样的女生数不胜数,他烦了才给花老板打了一声招呼。那天我没叫花老板的外号,才给了我特例。
后头,花老板又说,我的塌鼻子和他一样丑,他看着我顺眼,才顺水推舟。我面上和颜悦色,心里把他骂上了青天,每叫他一次华老板,也会在心里喊他几声小花花。
我放学尾随李东九那阵子,大约即是我生平干过最猥琐一件事。我同他搭话,他一句不应,无论我如何同麦芽糖一样粘他,他都能敏捷地将我甩掉。不过也就是翻一面墙,拐几个弯的事。
我再生气,也不会踢墙打柱子了,损害公务还不利己。直至一日,我气得终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自以为狠的狠话,他才回头瞧了瞧我。
今天你对我冷若冰霜,来日我让你热情似火!
他握拳不屑地笑,人走一步仿佛踏鼓而来,渐渐走至我身前。他高高的头不低一分,乌黑的眼球斜下,鄙夷问道:“你喜欢我?”
我立马摇头,摇得厉害。
他眼神有过一瞬不解,“那你干嘛这么死皮赖脸?抽风啊?有钱花没地儿使啊?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大小姐。”
我低头一股脑竹筒倒豆子,也瞎诌地说:“谁大小姐了!我家房贷都没交清!你以为我多有钱?我把生活费和一点点千辛万苦攒来的钱全给你花了,你还一句话不跟我说,只知道在前面走啊走,简直不是...不是大哥的风范,我就是见你长得像我去世的哥哥,想认你当哥。”
说完最后一句重点我抬眼瞄他,他该死的又给我背影看。
他说,他不愿意,管我死了几个哥,他都不会收干妹的,因为...他对女生过敏。
他对女生过敏听起来和我去世的哥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实也证明,后来在某人身上揭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