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程苔练功的惨叫声里一点一点往前走。刚开始的时候，她把这个角色当成是自己翻身的好机会，所以再怎么疼，程苔也咬着牙坚持下来。就连教她的老师都感慨程苔入行太晚，如果是小时候这样苦练，说不定真的可以立足戏曲界。
听到这话的程苔正躺在凉凉的木地板上，心想还是算了，以她的身体条件别说立足戏曲界，能保证四肢健全就已经是奇迹了。
时间久了，程苔逐渐忘记了最初来学习的目的，只当是发展新爱好。她没有想到的是，会在校园里碰见洛老师。
程苔和大学时候一样，低着头转身。她刚想换到旁边的小路上，不巧帽子被洛老师一把抓住。
程苔在心里后悔今天为什么要穿连帽衫出门。
“你真的是，都毕业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洛老师追上程苔，还是有些累，拍两下胸口，笑着喘大气。
程苔不好意思地转身，干咳两声，说：“这不是没有什么成绩，两手空空，不好意思面对恩师嘛。”
洛老师无奈地笑了笑，把程苔的卫衣帽子理平，“你啊你，真的是拿你没办法。”
程苔说的话半真半假，她是真的不太好意思见到洛老师，倒不是因为没有成绩，而是觉得愧疚。她刚开始拍戏的时候，洛老师几乎每天都要问她的情况，还会主动给她介绍戏约，只可惜她自己不争气，即使去试镜也没有后续。
程苔本来是扶着挡土墙走路，但和洛老师一起，她不好意思，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每走一步，四肢都处在酸痛中。
“走吧。”洛老师伸出手。
程苔装糊涂，反问：“怎么了？”
洛老师挽着程苔的胳膊，程苔立马挺直了背，战战兢兢地，就差正步走了。
洛老师扶着程苔，还不忘记念叨她：“洛溪梨那天跟我说，你特别努力，就像要转行投入戏曲行业，我还不信，只当她是你好朋友所以夸大，今天一看还真的是，你要是打算转行，我还真有老朋友可以介绍给你。”
“不不不。”程苔赶紧摆手，“您可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程苔犹豫了几秒，还是问：“洛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她一直都很好奇的地方，她不太明白洛老师对自己的照顾。程苔不是那一届成绩最好的，也不是最漂亮的，现在可以算境况倒数几名的，在学校的时候洛老师对她好还能解释成教书育人，毕业以后每次洛老师看见她还是这样客气，程苔实在想不通。
“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洛老师的声音有些低沉。
“她现在在哪里？”
洛老师稍微愣了一下，但随即笑笑，“她好像很幸福吧。”
挡土墙顶的斜坡正好处于路边榕树的树冠下，零星地散落着几株兰花。如果不是走得慢，程苔不会注意到它们。
进组前最让程苔欣慰的就是在幼儿园录的综艺终于播出了。她实在是很无聊，统计了下自己第一期出来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六分钟。
六分钟的时长不算什么，而且就算没有她这六分钟，也不影响整期节目。
程苔轻轻地出现在这期节目，又轻轻地从这期节目里消失，不带走任何关注度。
作为观众，程苔觉得自己的部分确实是太过于无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直播做家务的。但程苔也不算毫无收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么节目，她倒是新签了家居品牌的代言。
“这个萧柯，不是还追着你不放的吗，我看他好像喜欢的是这个谁吧。”搬家间隙，程苔和齐蔓两个人靠着行李箱看自己的综艺。
程苔双腿伸直，无聊地拉起旁边行李箱的拖杆又推下去，学着萧柯的强调：“这种你也信，没了镜头他还跟我说，你这样也没什么可能演女主角，还不如跟我在一起。”
她的声音本来就低，压低了声音确实有几分像男生，齐蔓都不禁为她鼓掌，但立马反应过来，追问：“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程苔往上扔着纸巾盒，又一把接住，笑嘻嘻地说：“我跟他说，你都可以演男主角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齐蔓鼓掌，眼睛里充满佩服，说：“厉害。”
程苔干笑两声。到现在她还记得说完这句话以后，萧柯看自己的眼神。看上去萧柯很是客气地笑着，但程苔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很多东西，有不相信，惊讶，还有一些蔑视。
人生这么长，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放假在大伯家早餐店帮忙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穿着漂亮衣服站在镜头前拍广告。
早上程苔还在睡觉，就有人敲门。她打开一看，是楼思，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今天又没有行程安排，你来找我干嘛，去逛逛街不好吗？”
程苔刚准备转身去沙发上躺着，不料被楼思一把抓住拖到卧室。楼思把衣柜打开，拿出一件衣服，很是着急，一个劲儿地催着程苔：“快换上，李姐快到了，我们要去参加发布会。”
程苔打了个哈欠，抱着枕头躺下，无精打采地说：“妹妹，你这个记性也太差了，发布会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楼思赶紧把程苔拉起来，直接把衣服塞到她怀里，“一言难尽，剧方通知的时间错了，快换衣服，我看看李姐到哪里了。”
程苔还是迷迷糊糊的，但也只能先换衣服，洗漱好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楼思拉上了李姐的车。
“不知道他们怎么做事的，居然通知我们的时间是错的，打个电话，轻描淡写地就说了句通知我们过去，这也太欺负人。”李姐的情绪很是激动。
后座上的程苔还在打哈欠。她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程苔知道，虽然李姐这么激动，但这件事也只会到此为止。
如果程苔这方出来要个说法，最后只会白白地给人留话柄，一个女配角，连最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剧方开发布会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女配角跳出来搏关注度。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把这页书翻过去，确实很憋屈。
因为程苔到的时间晚，所以整个造型就花了几分钟。化妆师走了以后，李姐叹口气，拿出自己的口红给程苔补妆。
楼思在一旁看得入神。李姐刚准备把口红放回包里。不料楼思忽然拿过口红，熟练地在手背上点两下，然后在程苔的眼皮上抹开，紧接着又把手背在程苔的脸颊上蹭蹭，最后用半湿的纸巾轻轻地擦着程苔的脸颊。
“可以啊，你个小丫头。”李姐惊叹。
楼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说：“就，穷就这样了。”
程苔现在还是晕乎乎的状态，她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李姐推到台上去站着。
李姐临时拿来的衣服大了一码，条纹衬衫的虽然也大了一码，但好在只有袖子长，不知道的人只当是时尚，最麻烦的是高腰裤。记者拍照的时候，大家看着程苔随意地将条纹衬衫塞进裤子。实际上程苔在背后拽着裤腰。
这部《晋宫风云》最先播出让程苔有些奇怪。在她去年拍过的作品中，这部剧里她的戏份最少，而且自己演的贾南风形象也很扁平，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程苔不知道历史上的这个人是什么形象，但是在这部剧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记者对程苔没什么兴趣，没有问她什么问题。这倒是让程苔有些小小的庆幸。她迷迷糊糊的，现在回答提问，怕是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还好最后有一个问题是让每个演员都总结下自己的角色形象。这个时候的程苔，才提起精神。她站在最边角的位置，正好第一个回答。
程苔拿起话筒刚要开口，意外的是话筒居然被旁边的演员直接拿走，仿佛她只是个来送话筒的工作人员。
程苔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微笑着继续站在那里。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当初在拍江沅那个角色的时候，每周都会有记者采访，她也经常这样，从头站到尾，连碰话筒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不是祁湘后来每次都拉着她站自己旁边，程苔恐怕连个通稿都发不了。
当时除了采访，在剧组程苔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她能够感觉到，大家在私下里对她的冷漠。她为了融入环境，会跟着其他演员一起去吃饭。路上大家会说起最近的新鲜事，可每次的话题走向都让程苔很是不舒服。
“要是我朋友里有大明星，我就不演戏了，靠她当网红就够了。”
“就是，演什么戏啊，反正再演也不如人家红。”
程苔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越听越尴尬，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程苔也知道他们在说自己。
正当她准备开溜的时候，祁湘叫住了她。祁湘是这部剧的女一号，程苔和她其实没什么交集，她们最大的交集恐怕就是都是演大毕业的，只是祁湘比她早了好几届。
程苔不知道她叫自己什么事，只是跟着她去休息室。
“你在这里吃吧。”祁湘笑笑，“我的助理帮你拿饭，就不用担心吃冷饭了。”
程苔很是惊讶，她没想到祁湘知道自己的处境。程苔的戏总是排在各种奇怪的时间点，饭点夜戏或者是最早的一场。那个时候没有楼思，剧组负责她的助理还有别的事情，经常忘记她。所以每次程苔吃到饭的时候都已经凉透。
“我，我，谢谢。”程苔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除了道谢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傻姑娘，没什么的，我经常被欺负得更惨，现在才好了很多。”祁湘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这倒是出乎程苔的意料，在她看来，祁湘毕业以后就演大制作电视剧，现在演到女主角还嫁给好老公，任谁看来都是幸福美满，谁会欺负这样的人。
或许是看出来程苔的疑惑，祁湘解释：“别人为什么欺负或者是看轻你，你肯定会想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不，世界上有的恶意，没有来由。”
程苔好奇地问：“那要怎样，别人才会尊重你。”
祁湘笑笑，“等你业务水平足够好，就会发现周围全是好心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湘对程苔的态度，剧组里的人对程苔的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就连化妆师也不再不阴不阳地问她：“我们大明星的好朋友，对今天的妆容感觉如何啊。”
发布会结束后，程苔搂着楼思的脖子，问她有没有把自己拍得很好看。李姐一句话也不算，自己走在前面。
几天后，程苔去拍新剧的定妆照。李姐坐在休息室里，脸色很是难看地在看些什么。程苔化好妆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几天前发布会的新闻报道。
她看了几眼，大概知道李姐为什么不高兴。站在边角的程苔在通稿的合影里完全没有出现，直接被裁剪掉。
“真的是，这次我都没法劝你了，公司的宣发居然这样也不管。”李姐一边翻着网页一边叹气。
“消消气消消气。”程苔给李姐倒了一杯茶，”你看我都不计较了。”
“喝什么茶，喝仙露都没用。你啊你。”李姐戳了戳程苔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我手下的几个艺人，就属你最麻烦，戏约没几个，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本子还连个女三都不是，给没演过戏的几个小孩子做垫脚石，代言是家居品牌，照片被印在洗洁精瓶子上，圆滚滚的都变形了谁能认出来你。你说你去年拍了那么多戏，今年试镜也去了不少，绯闻也有，街拍时尚通稿天天给你安排，你为什么就是不行。要不你就结婚吧，我看你事业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李姐说话的时候，程苔低着头一言不发。看到她这样，李姐有些心软，轻轻地拍着程苔的肩膀，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程苔居然是在膝盖上研究口红色号，气不打一处来，朝着程苔的后背就是一巴掌，气得嚷嚷：“你这人，真的是。”
这时的程苔才抬起头，给李姐递来一支口红，笑着说：“我觉得这个颜色更好看些。”
李姐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不停地叹气，额头上的刘海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怒火，胆战心惊，微微颤抖。
程苔拨弄着耳环，满不在乎地说：“别气啊，说不定明天我就演女一号了呢。”
“那我可谢谢你了。”李姐白了程苔一眼，身子转向一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一口，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继续念叨，“你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啊，剧组说你好合作有什么用，都没有找你演戏的，要不你待会儿去拍照的时候耍大牌吧，争取把摄影师打了，我好给你发通稿。”
“那我可不用再演戏了，直接就退圈。”程苔对于李姐的建议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当她是气糊涂了。
李姐白了程苔一眼，说：“反正你现在也没戏演。”
程苔这次接的是民国戏剧本，她演过民国戏，最让她头疼的就是民国戏糟糕的服化。现代剧再怎么粗制滥造，最起码衣服什么的都会是大牌，服化组安排不了，演员穿自己的衣服也行，古装剧虽然也会有影楼风，但后期滤镜一打，还是比较仙气的。
可有些民国剧的服装，真的让人不知所云，今不今，古不古，要不散发着流水线工厂制造的廉价气息，要不就是仿佛刚从仓库里拿出来，抖一抖都有蜘蛛网。
有的剧组确实是很用心，力图复原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但更多的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很奇怪了。再加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剧组的化妆师都喜欢给女演员画一字眉，这就更要命了。
如果不巧，后期再配上莫名其妙的滤镜，这部民国剧就会显得更奇怪。
这次的服装只能说还好，程苔觉得自己的服饰马马虎虎，但她很喜欢女主角头上戴的那个发箍，据说是仿照国外某个知名品牌设计的。她有些不满，凭什么同样是贫家女的人物设定，女主角都可以戴名牌头饰，自己的就跟地摊货一样。
“因为你就是个小配角。”李姐拍脑门，满脸都写着不想回答。
其实在剧组拍戏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每天的时间不定，说不定今天要早起明天要通宵。剧组周围又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能在宾馆宅着。每天拍摄的时候对着同剧组的演员已经够了，如果休息时间还要对着他们，程苔觉得太可怕了。
程苔也知道背后有人说她不好相处，但她并不放在心上。不好相处就不好相处，又不是错事。
如果每个人都被评价为“好相处”的话，那也太无聊了。还好拍了几天以后，奚安娜的新电影也在周围拍摄，程苔总算找到了玩伴。
她们两个的酒店都在一个旅游区里，晚上一片寂静，她们两个会去酒店后面的海滩上坐着。其实也没什么活动，就是走走停停，偶尔在沙滩上画个心。
这天两个人刚出酒店，奚安娜的目光就被迎面走来的男子吸引住了。程苔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程苔随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漫不经心地划来划去，最后不停地在敲打着奚安娜路灯下袖长的影子，问道：“你还想着那个人吗？”
奚安娜还是恍惚的，轻轻地说：“是吧。”
她摇摇头，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醒来，反问程苔：“你呢？你在想着谁？”
程苔的笑声似乎要划破静谧的夜晚，很是潇洒地回答：“谁都不想，就想着钱。”
“程程。”奚安娜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程苔。程苔觉得这样的奚安娜有些反常，问她看什么。
谁料奚安娜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说你真好，谁要是欺负你简直天理难容。”
程苔晃晃自己手里的树枝，恶狠狠地嚷嚷：“谁敢欺负我，我自己就先打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