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昭雪回府之后,莫远一路徐行。
他十八岁进入古家军,没有成家,没有立业。十几年征战沙场,黄沙裹面,陪着她出生入死,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只有每次走进帅府的时候,他才会记起来来,那里是自己的家。
莫远原来不叫莫远,他姓古名飞,是古从武独子。
母亲病死床前,父亲战死沙场,时至今日,除了与她相关的,所有的事情他都心如止水了。今夜旧案重翻,往事重提,心中波澜乍起,几乎能看到当年先辈们孝义两难的抉择。
那年,司徒展天叛国的消息传回殇月之时,他还只有十二岁。
又听说司徒展天拘禁了父亲,家中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直到飞来横祸,一伙贼匪洗劫了古家将军府,幸得父亲友人相助,他和母亲都搬到乡下去了。
次年,听说父亲被封了兵马大元帅,他们都很高兴,以为很快父亲就会接他们回去。
但是没想到,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直到病死床前的那一刻都还在念叨父亲的名字。他隐了姓氏,改了名字,苦读诗书,久习兵法,跋涉万里,就是为了到边关与父亲讨个说法。
你在外逍遥之时,可否还记得自己另有家室,可否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但他第一次上到战场,就震惊了,迟疑了。沙场之上,远没有诗文里写的战士铿锵,也没有兵书里写的智斗权谋。这里就是地狱,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兵戈剑戟,血肉横飞,随处所见残缺的躯体,人和马的内脏混交在一起,发酵出让人恶心的气味,稍不留神就会被淹没在这个巨大的乱葬岗里。
那个女娃,才只有九岁啊,多单纯,多干净的年纪。他拼命的想要接近她,保护她。
父亲半辈子都在这刀口之上,哪还会有什么逍遥之时。
与父亲相认,是在十五年前的伊云。
那个晚上大雨淋漓,昭雪持着缨枪钻进了伊云山,他带着军粮彻夜赶回了军营。父亲气急败坏,当即就决定要派人去搜山,夜搜伊云山,势必会引起北漠注意,父亲这是要派一队人出去送死啊!
“若元帅执意如此,便用古飞项上人头祭旗!”莫远至今都还清晰的记得,父亲当时的眼神。“真是吾儿……”古从武沙场驰骋了半辈子,顷刻间便泪眼婆娑了。
他深谙各种兵法算计之道,但,那个晚上他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十岁。
父亲与他说,沙穹谷一战,司徒元帅就知朝堂里有人会对他下手了,便佯装与父亲翻脸,希望能保住父亲的命。父亲起初不肯,希望与司徒元帅一起回城,力鉴君上。但他们都冒不起这个险,司徒元帅必须要为小女儿留下一个靠山,也要为离月留下一个将军。
承君之恩,父亲买通贼匪劫道,一把火烧了红火了三朝的古家将军府。为了让昭雪身份无可考证,也为了让他和母亲在一个平和的地方安静度过余生。
老天爷还是怜悯父亲的,给了他一个好结局。
那晚,伊云湖边的风,清净柔和,昭雪就在他臂弯里沉沉的睡去。那个时候,他就决定了,他要替父亲守护这个女孩,刀山火海,他都要护着她,直到前路再无阻碍。
但是他不能告诉她,自己绝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今夜的雨下得可真大,一路闲听雨声,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