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虽喜奢侈,但也并不是庸俗之人,听孙美人一说,不由皱紧眉头,冷哼一声,斥道:
“庸俗!如你所说,这里还能避暑么?比永安宫永福宫还要富丽堂皇了。”
见杨广不喜,孙美人吓得慌忙跪倒,不停的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杨广则置之不理,继续往前。
陈婤脸色微微一变,喝道:“陛下又没有治你的罪,你跪得什么?真是扫兴!”
孙美人抬头看陈婤一眼,立即噤声起身,跟在众人的后面,再不敢多嘴。我则听到陈婤的一声叹息,大约是在叹孙美人太不中用。
但细细一想,若是孙美人脑子灵光,恐怕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陈婤哄住吧?心内也替孙美人惋惜,为人棋子,却又笨拙无貌,又岂会有好的下场?
一行人来自阁楼前,杨广看看身后众佳丽,略作犹豫,仿佛这座房子随时都有倒塌之险一般。我心内却知,杨广与杨谅嫌隙颇深,这里又曾是杨谅的居所,所以他从心里必然有些厌弃,只是也不好在众佳丽面前失了颜面。
陈婤笑语上前,推开殿门,言道:
“陛下,臣妾在宫中多年,素闻站在沁凉斋阁楼之上,可以远观聚桃苑,俯视皓清池,是为皇宫一景,陛下不如带众姐妹们上去一观。”
陈婤一向得宠,自宣华离世后,杨广或许心存内疚,便把所有恩爱全部补偿到陈婤身上,见陈婤巧笑嫣然,便也不好拒绝,道:
“好。来人,扶好皇后。”
如我所料,陈婤近身侍在杨广左右,隐隐有引领大家朝杨谅书房走去的意思。
我在盈袖的搀扶下,在后面默不作声的跟着,心里却是恨极,如此看来,绝对是陈婤所为了,亏我方才还有些歉疚,唯恐牵连无辜。
一行妃嫔见殿内灰尘厚重,无不提起裙袂,唯恐脏污,有些个没耐性的妃嫔已是眉头紧皱,却因杨广在,而不好离去,但我却看得出,多数妃嫔已恨不能立刻离开了。
果然,最近较为得宠的芬婕妤嘟着嘴道:
“陛下,这房子也太破旧了些,脏污不堪,皇后娘娘怀着龙胎,怎能被这些灰尘蛛网所扰?还是快些离去吧。”
芬婕妤仗宠直言,杨广本也有离去之意,正要作答,陈婤却道:
“芬婕妤果然爱干净,如今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没说什么,你倒嫌弃起来,若你不愿陪同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可离去,不要扫众姐妹的性。”
陈婤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人再敢言语,芬婕妤毕竟位卑,纵然仗着美貌与得宠,亦无法与陈婤相比,自然唯唯遵从,不敢再言。
杨广见芬婕妤委屈的嘟着嘴,自然有些心疼,呵呵笑着调解道:
“婤儿还是这个伶牙俐齿的性子,芬儿不过是看着皇后身子不便,白说两句罢了。”
陈婤俏脸微红,娇声道:
“陛下,臣妾知错了,还请芬儿妹妹莫要见怪。”
芬婕妤哪敢怪陈婤,连连道:
“德妃娘娘言重了。”
如此,一行人来到了阁楼上,远眺近观,果然景致非常,个个都赞道:
“果然是个妙处,比金麟池风光还要别致些。”
陈婤正在杨广面前撒娇邀宠:
“陛下,婤儿可曾说错呢?这里风光不一般吧?当年太后娘娘在世时,也常夸这里呢。”
杨广美人在怀,美景在望,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
我和缓一笑,亦随着杨广赞道:
“此处风景绝妙,却荒废这么多年,实是可惜,也多亏了德妃妹妹,如若不然,本宫还不知道此处有这般美景呢。只不知德妃妹妹何时发现这里的?”
我的话比春风更加和煦,然而听在杨广耳里,却疑惑起来,他低头看一眼陈婤,面上已带了狐疑。
陈婤见状,神色微微一变,却又妩媚笑道:
“哪里呢,皇后娘娘过奖了,若非苏嫔妹妹,臣妾也记不起这地方呢。”
芬婕妤听了,在一旁奉承道:
“刚才臣妾心里还犯嘀咕呢,如今看到此等美景,真要多谢德妃娘娘呢,只不知这里为何空无人住?臣妾见此处一应用品俱全,只是全蒙上了灰尘,不知以前是哪位娘娘有福,住在这里呢?”
杨广面色阴沉,并不答言。
我微微瞄一眼陈婤,她咯咯娇笑,一脸纯真:
“芬妹妹有所不知,这里以前住的并不是娘娘,而是先帝的五皇子,叛臣杨谅的居所。”
芬婕妤诧异的眨巴一下眼睛,并没有注意到杨广愈来愈阴沉的脸色,问道:
“果真么?想不到那反臣竟然也这般喜好风雅。”
陈婤故意不看杨广的神色,边走边假作随意推开了杨谅书房的门,言道:
“芬妹妹入宫晚,自然不知了,五皇子没反前,可是人尽皆知的才子,诗文好,丹青更是一绝,惹得多少女子仰慕呢。”
陈婤这般盛赞杨谅,杨广自然不乐意听,黑沉着脸,喝道:
“不准再提那个叛臣!”
陈婤连忙噤声,慌得跪倒,诚惶诚恐道:
“陛下恕罪,臣妾失言了!”
杨谅之事本是宫中的禁忌,陈婤却故意在杨广面前谈她,自然有她的打算,如今见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杨广冷哼一声,正欲离去。
忽见陈婤脸色煞白,踉跄几步,伏在杨广面前,声泪俱下: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不敢多嘴,求陛下责罚!”
杨广见陈婤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祈求,难免心软,顺手弯腰扶她一把,没好气道:
“起来吧,知错就好。”
陈婤起身,抚着膝盖哎哟一声,站立不稳,倒向一旁的书桌,哗得一声,碰得陈婤直掉眼泪。
杨广上前一步,正欲抱住陈婤,却忽然怔立住,看着一个打开一半的抽屉微微皱眉,从里面取出一个合欢结来。
陈婤忍住疼痛,诧异的“咦”了一声,言道:
“听说那叛臣一直未成婚,这里怎会有合欢结?”
芬婕妤不明就里,嫌恶的看一眼合欢结,打趣言道:
“这合欢结好生奇怪呢,竟然这么大,还这般粗糙。刚才还说住在这里的是个风雅之士,没想到竟是庸俗不堪。”
陈婤皱眉道:“不会是和哪个宫女偷欢的吧?堂堂皇子,真是不知检点,臣妾听闻他是被太后娘娘赶出宫去的。”
言语间,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带着嘲讽。
我却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言道:
“陛下,这合欢结似是用女子肚兜与男子头巾做成,真是羞死人了,还是赶快丢掉吧。”
杨广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疑色,从我面上扫过,我心内一凉,只觉悲凄,杨广终究是信不过我的。他一直不信我,哪怕杨谅已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当年我救杨谅,尚可解释为是因看在先帝后的面上,更是为了顾念他们兄弟情谊,为杨广留下贤名。但如果让杨广发现其他我与杨谅有染的“证据”,恐怕我将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婤这招够狠,假如她若捏造我与其他人私通的罪证,杨广或可怀疑一下,追查是否栽赃,但如果是杨谅,杨广一定会确信无疑了。
“陛下,何不打开看看,或许能查到那反臣与谁私通的,万一那贱人还在宫中,岂不是脏了皇宫?”陈婤唯恐杨广真会丢了合欢结,忙道。
杨广看看陈婤,又看看我,终于是选择了打开合欢结。
青色的头巾与昨晚我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个“汉”字,这种头巾若无记号,便是再寻常不过了。
而那个肚兜,却是最普通的布料,像是宫女的贴身之物。
杨广眉头一皱,看着两件物什。
陈婤面现得色,却只顾着得意,并未细看这两样东西,婉转提醒杨广:
“陛下,宫人们为防止物什拿错,通常会做下记号。”
杨广仔细看了一下青布头巾,普普通通,并无记号,再看那红肚兜,也未发现端倪,芬婕妤由于好奇,凑得特别近,一时间眼尖,叫道:
“陛下快看,这里有一个字!”
杨广翻到边角处,果见一个用红丝线绣的小小的“音”字。
杨广面上蕴怒,随手把东西甩给身后的长顺,喝道:“查!”
长顺恭谨退出,去查实此事,陈婤却面色煞白,凌厉瞪我一眼。
或许是因为那合欢结所用之物太过平常,并不是我的东西,杨广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只做不知,扶着盈袖的手,闲闲道:
“陛下,臣妾走了这半天路,乏得紧呢,沁凉斋发现这种脏物,实是扫兴,不如回去呢。”
杨广本也无心再赏风景,遂道:
“朕与皇后一同回去。”言毕,揽了我的肩离开书房,陈婤怔了一会儿,忙不迭的跟了上来。其余妃嫔见杨广离去,无不跟随。
皇帝身边当差的人办事效率自是不一般,我才下了肩辇,与杨广一起步入永安宫,长顺便来报,说已查实,那红肚兜是陈婤的贴身婢女籁音的,今日籁音在宫内打理事务,并未侍候在陈婤身边,至于那青头巾,由于极普通,又没有任何标记,所以未能查出是谁,但只要审讯籁音,应该就能查出与她通奸的男子。
我想起那个配合陈婤把宣华罪名坐实的婢女,心内一阵冷笑。陈婤既然能在那件事上用她,她就肯定是陈婤的心腹,否则,恐怕早就被陈婤灭口了。
盈袖做事,我向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