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寿院里。
府医表情凝重，厉永等人看着府医的表情，心下一咯噔。
厉府正厅。
都说大家族的消息是最难透出去的，又是最轻易送出去的。老祖宗吐血晕倒还没一个时辰呢，小厉府派人过府听候差遣是正常的，各位夫人少夫人们的娘家派人问候也符合礼数，但同时城北南宫家，城中危家，甚至宫里不仅太后派嬷嬷来问候，甚至好几个妃嫔的娘家主母都看似送关心，实则“混脸熟”来了。这不客厅满满坐满了人，只见五夫人杨芝忙前忙后的招待，前面的客人们是一个劲的往下坐，谁让后面来的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人物呢。
杨芝一向不喜与各位世家夫人交往，比起这种明争暗斗，不乏攀比的往来，杨芝更爱数银子。没错，就是真金白银的银。论好财，五夫人杨芝敢认第二，谁还敢大言不惭居第一呀。这不，好不容易歇口气，杨芝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抱怨起来，这大嫂因为顶撞老祖宗被大哥关了院子反思，不允许踏出一步，那这四嫂又是怎么回事，不就磕了个头吗，还真以为她不知道呢，府医都说了无大碍，还矫情啥养啥病呢？再说这厉炜，可不自己作的吗？一个下人，收入房里干啥不行？非得弄出人命，这等愚蠢，他不入狱还谁入，欠债还钱，一命抵一命，天经地义的呀。
绵寿院。
厉永等人领着府医出了寝房说事情，老祖宗还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的睡着，方才已经醒来一次了，是喝了药汤才睡过去的。红嬷守在一边，惊魂未定，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可是方才看着那一口鲜血喷出来，她心里是结结实实的抽痛了，虽说主仆多年，可是老祖宗平日里就是把她当亲姐妹对待的，老祖宗的好，她可完完全全明明白白的。
“老姐姐…”有人轻唤红嬷，红嬷一转身，看见了久违的来自宫里的一位故人。
“雁重，你怎么来了？”红嬷牵过雁重嬷嬷的手，两人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
“我不来，太后不安心，你也不见得能定下来。”雁重嬷嬷一语中的。的确，只有她来了，才能把老祖宗的最真实情况具体的告诉宫里面那位因为紧张金兰姐妹而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太后，也只有她来了，红嬷才不会“孤军作战”，无人安慰。
红嬷一下子红了眼，她是真的害怕，太害怕了。
寝房外。
府医把老祖宗的情况交代以后，众人都沉默了……最多还有一年吗，甚至更短？一年能干什么……还有很多事情，哪来得及满足？
厉永脑袋一片混乱，耳旁嗡嗡作响，他想起来好多事情：孙女予琅出生，是厉府长房第一个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女，那时候娘亲可高兴了，抱着孩子不肯撒手，笑得合不拢嘴。后来还拉着他的手说，日后要看着予琅风风光光红妆十里的嫁得如意郎君……可如今造化弄人，予琅溺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自己娘亲吐血昏厥，府医说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他还想起来儿媳陆妫之进门，自己的妻子曾莠很是满意，带着儿媳游走在各世家夫人之中，不乏骄傲的介绍着，是什么时候婆媳离了心变成这样呢？还有儿子厉钊，同样是身上掉下的骨肉，妻子为什么就看不到他的好呢……
厉永的口中念念叨叨，慢慢往外走的神游状态引起了众人注意，厉钊厉镀箭步上前。
“爹”“爹，你怎么了。”
五老爷厉季看着大哥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四老爷厉区许是心里有气，气儿子被送入牢狱，虽说和大哥无关，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娃娃也没关系，和母亲的大义灭亲……算了，就是这种没法撒气的气，才让他郁闷不已，如今母亲也时日不多，他还能怎么样？
厉珲和厉煾是后面来的，可是老祖宗被大夫人气吐血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老祖宗是长辈，大夫人也是长辈，他们还能说啥呢？对视一眼，还是各扶各的爹回院为好。
“走了爹。”厉珲上前。
“爹，走吧。”厉煾上前。
琳琅院。
陆妫之是刚从老祖宗那回来的，红嬷还宽慰她，说让她受委屈了。一个嬷嬷尚且能这般暖心，自己婆母却这般……陆妫之想到刚刚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
奶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恨在了心里，曾莠那泼妇！是欺陆家无人了吗！这刚在心里骂完，院门便进来了好几个陆家人。
陆妫之顺着声响一看，眼泪更是绷不住：“三姐……大嫂……”
陆家大嫂邱秀娟和陆三姐陆鹣之看着梨花带雨，身形消瘦的妹妹，又是心疼又是气，尤其是陆三姐，径直骂出声：“怎么啊！你都落形成这样，让父亲看到了，这该心疼得捶地！琅儿没醒，你也要把自己折磨得不像人样是不是！”
陆家大嫂看着三妹这般紧张七妹，这三妹唱了白脸了，自己也只能唱红脸了。
“好了好了，鹣之你再骂妫之，妫之光哭出来的眼泪便又瘦个三两斤了！来，奶妈，这是上好的灵芝和大爷（丈夫陆锡之）找人寻了好久才寻回来的人参啊血燕的，这几日你轮着炖这些给七小姐补回来，知道吗？”
奶妈接过东西，轻轻的“哎”了一声应下了。
陆家大嫂又走进寝房，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床上的厉予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怎么耳畔是湿的？妫之！妫之！奶妈！奶妈！”大嫂轻轻的叫着，陆妫之闻言几乎是扑着往厉予琅去，伸手一摸，确实是湿的。
“她是不是哭过！”陆三姐口快，说出去了大家的直觉但又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方才无人在房里……我们也不知道……”奶妈懊悔不已。
“怎么没一个人在旁看着！她还这么小。你们都干嘛去了！”陆三姐怒了，这琳琅院的下人都松懈至此的吗？
奶妈想告诉两位方才的事情，但欲言又止：“刚刚……”
陆妫之不愿意把刚刚的事情说出来徒增姐姐和嫂子的怒气，方才红嬷都让她释怨，她听进去了，所以也不想再提。“刚刚没事，是我疏忽了。”
陆三姐怎么不懂陆妫之在遮掩？从小到大，这位妹妹是最不会撒谎骗人的，有什么都放在脸上的，而且心也善，也不爱与人计较。刚刚奶妈的欲言又止都这么明显了，陆三姐还有什么不懂的，妹妹肯定是受委屈了。陆家大嫂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奶妈，你说！”
得到了陆三姐和陆家大嫂的眼神肯定，奶妈一五一十便把刚刚曾莠如何气人的事情倒了出来。陆妫之拦不住，只能任她说。
这刚听完，陆三姐气得牙痒，恨恨的说：“也真的这么巧，我今日刚回府里看看爹呢，就碰上大嫂要过来问候厉府的老祖宗，说是老祖宗吐了血晕厥，好端端的突然这样我还没想明白，这么一说，原来还是被大夫人气倒的呀！”
陆家大嫂接了话：“我也是今日想过来看看妹妹和外甥女，突然厉府老祖宗病了的消息传开了，正想一并来探望了，没想到！这曾家的怎么敢这么做！这么欺我陆家的女儿！”
陆三姐越想越气，巴不得直接拉着曾莠，狠狠的撕了她的嘴！陆妫之可是他们的心头肉，何时轮到她曾莠如此作践！但眼下，最气的是，报复不回去！这会儿的暴怒全化为手心的力气，陆三姐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自己捏碎掉！
众人沉默着，奶妈也有些后悔了，图着一时的口快，这会儿让陆三姐和陆家大嫂这般无奈，一时间都不该怎么接。
“弟……”厉予琅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陆妫之猛的回头，震惊，惊喜袭涌，瞬间红了眼，她一下子扑在床边上，伸手去摸厉予琅的脸：“琅儿！琅儿，娘在这，琅儿琅儿”。
可是厉予琅并没有反应，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幻觉一般。
陆三姐上前抱住妹妹：“妫之，你冷静点冷静点……”
陆妫之反手抓住陆三姐的肩膀用力摇晃：“三姐！你听到的！刚刚琅儿出声了！！！！她要醒了！你们都听到的是不是……是不是……”
陆妫之满是乞求的看向她的三姐，大嫂，奶妈。刚刚的声音，怎么可能是幻觉，不可能是幻觉的……
三姐：“是，我们是听到了……但是你看现在，琅儿……我们喊府医来，让府医检查一下，好不好？”三姐已经很无奈的婉转开解了，刚刚的声音的确是真的，但是……哎，无论如何，如今妹妹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她只能先哄着用让府医来检查这个事情拖延了。
陆家大嫂轻轻的抚着这位妹妹的背以示安慰，隔着衣服都已经能感受到骨头的硌手，这些天，是消瘦了多少啊……
光区院。
高华芳额上的伤的确无大碍，但架不住心伤呀！大儿子厉炜这块心头肉进了牢，高华芳整个人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吃啥吐啥，眼睛根本闭不上整宿的睡不着，一心就想着怎么打点关系能让厉炜好过点，甚至能出来。可是哪能有这么容易，毕竟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后天就提审了，这可怎么办呢！可急死她了！
“夫人，小厉府的秋妈来了……”下人来报，高华芳没好气的砸了个杯子：“出去！我说了不要让人进来，你是聋了吗！我谁都不想见！出去！”
这一番连砸带骂可算是让院子里的下人开眼了！天呐这还是平日里待人接物温柔，让人如沐春风的四夫人吗？自从七少爷入狱，这四夫人跟变了人似的，易怒烦躁，动不动就扯着嗓子吼，直叫人怕得打哆嗦。
光区院也就多大？巴掌大的地方，况且处在偏僻的位置，高华芳这点动静早就一点不落的都进了秋妈的耳，只见秋妈低垂着头，眼里早就千回百转，暗暗讽刺高华芳这个疯婆子样。
方才那个下人仍未镇定，来到秋妈面前时仍怕得手抖。秋妈是谁，可是六夫人吴瑛的左臂右膀，只见她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下人的手：“是我不好，这个时候来，害你被骂，只是我是代表六夫人来送问候的，这样吃闭门羹回去也不好，你就再进去说一声，六夫人已经在找门路了，七少爷的事情或许有转机呢？这样我也好回去有个交代……”
那个下人也是个新来的丫头，哪晓得推辞，只能又硬着头皮进去。
秋妈看着这丫头唯唯诺诺进去通报的背影，脸上虽还保持着笑容，眼神里却是冷漠和不屑。
那丫头再出来时是请秋妈进去的，秋妈却摆摆手：“不不不，消息到了就行，只是受六夫人之言特意来请四夫人放心，我们六夫人一向关照妯娌之间，如此为七少爷尽力，也算是互相走动的诚意了，无论结果如何，也望四夫人多多保重才是。”说完，秋妈便转身走了。留下那丫头一头雾水。
这一番话自然是一字不漏的让高华芳听了去，只见高华芳当即便从床上起了来，让人来了热水帕子的，一番洗漱速度之快自不提，重要的是再从光区院里出来时，高华芳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端庄，和声细语的四夫人。
她直往客厅里去。
五夫人杨芝看着这位四嫂子进来时，还愣了愣。“四嫂可好些了？”
高华芳柔柔的开了口：“刚刚一剂良药下了肚，如今大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炜做错了就该罚！我也不对，一时想不开顶撞了母亲，如今还托病了大半天，让你一人忙前忙后，还想厚着脸皮求弟妹不要生我气……”
五夫人杨芝听着这一番颇有愧疚意味的话，绕来绕去的一大段，不过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嗨！四嫂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没得事，四嫂养好身体就行了。”
琳琅院。
府医细细给厉予琅把了脉，脉相之乱让他疑惑不解。
“如何？”厉钊方才听说妻子娘家人来了，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正赶上女儿有疑似醒来的征兆。
府医疑惑未解，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无奈摇头。陆妫之看着大夫的反应，刚升起希望的心又一下子沉下去。
天色又晚，陆家大嫂三姐也不好留宿，只能提着一万个担心的心情上了回府的马车。
白日里来送问候的人们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厉府的这一天就在慌忙和热闹这种矛盾中过去。
只是离开的“客人”们，心里面都有了盘算。秋妈给她的主子六夫人吴瑛带回去的是高华芳的站队；雁重嬷嬷是看着老祖宗后来醒了喝了粥服了药才走的，带回宫里给太后的是放心；城北南宫家回去能说的也就是阳矜侯的母亲病重，反正在官场上，南宫家从不主动站队，却处处不留痕迹的交好，就是典型的既不主动也不拒绝；城中危家就不一样，既不主动站队，也不与人交好，这次来，也不过是家里的老夫人与厉府老祖宗年轻时有来往罢了；几位妃嫔的母家确实想到一块去了，厉府百年，自从前朝出过两个中宫，就再未有女儿参加过选秀，奇怪的是宫里也默认了这个做法，从来选秀就是忽略厉府，不算数的。
但是人是什么，人是能变通的呀！规矩又是什么，规矩是能打破的呀！这不，宫里得皇子们初长成，他们的母妃就把目光看向了厉府的小一辈们，也就是厉予琅这一辈……反正皇子们离开府成亲还有段日子，少说都几年，厉予琅这一辈的娃娃可不刚合适吗？
但厉予琅病重的消息也让他们措手不及，这还没下手呢人就要在半没边缘了，几位夫人暗自感叹着人生不如意啊不如意的走了……
光季院。
“什么！冲喜？”厉季被妻子的话吓一跳。随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不行，我不同意，不行不行……”
五夫人杨芝撇了撇嘴，没好气的一拍桌子坐了下来。“诶我说，咱们女儿老大不小了，成亲嫁人有什么问题？而且老祖宗如今这样，能用这个事情来冲喜，不好吗？”
厉季表情严肃的看着妻子，仿佛从她脸上能看出来些什么，杨芝被他盯着看得心慌，掩饰性用手帕擦了擦脸：“怎么？我脸上有花吗？”
厉季看了好一会，整个人泄了气一般：“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燕仪以冲喜为名嫁出去，嫁妆自然是公中出的，且风风光光的又不花你的钱包里一分钱，而且也能收一笔不菲的聘礼。是叶良家的儿子吧，那个老实巴交，人长得不咋样那个！是吧？”
杨芝被丈夫说穿了心事，想硬撑强硬的反驳几句，却开不了口，丈夫所言一字不差，全是她藏在肚子里想说又不敢说的大实话。“我……我只是……为女儿好……”这话说出来，杨芝都觉得自己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