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借故先行离开,楚文杰送走他后,对卢小叶说:“晚上没事了吧,要不出去走走?”
卢小叶笑了笑。两人走在大街上,虽然街上依然热闹,但楚文杰的世界里只有卢小叶一人。
“我爹明天回来,恐怕以后要见面就没这么方便了。”卢小叶说。
楚文杰无奈地叹息道:“看来我们以后又得转地下了。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爹接受我的。”
“我爹是个老古董,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卢小叶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卖糖葫芦的,就高兴地说,“这么晚了,我以为已经收摊了呢。”
“想吃?”
卢小叶连连点头。她拉着楚文杰来到卖糖葫芦的老人面前,指着最大的一个说:“我要这个。”
卢小叶拿着糖葫芦,却舍不得吃,只是赞叹道:“好美啊,真不舍得吃了。”
楚文杰就喜欢她楚楚可爱的样子,不禁笑着说:“你不舍得吃,等它坏了,不也变得不美了?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吃了它,只记得它们美丽的时刻。”
卢小叶一乐,把糖葫芦递到他面前,说:“那你先吃一颗。”
“还是你先吃吧,这是你最喜欢的。”
卢小叶小心翼翼地咬下了第一颗,含在嘴里。楚文杰看着她灿烂如花的笑脸,说:“糖葫芦再美,也美不过你的笑容。”
卢小叶羞涩地垂下了眼皮,突然轻微地咳嗽起来。楚文杰紧张起来,卢小叶说:“没事儿,嗓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唱戏累着了。”
“我明儿晚上过来的时候,让我爹给你开一些汤药,你吃了就会好的。”楚文杰担心地说,“外面风大,容易着凉。这样吧,今晚暂且先送你回去休息。”
卢小叶却说:“我还想跟你说说话。”
“这样啊,也行吧,但是再说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嗯!”卢小叶很乖巧,“你也早点儿回去,要不你爹该担心了。”
“不会,我爹向来很少管我。”楚文杰大大咧咧地说,“我又不是女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等你爹回来,晚上要约你出来估计就难了。”
“嗯,不过不要紧,总会有机会的。我就对我爹说想出来转转,或者让我表妹陪着,这样我爹不就没话可说了?”卢小叶嘴里说的表妹也是戏园子的人,叫孙珂。
楚文杰坏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利用你表妹来做掩护,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但是我爹很厉害的,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诡计。”
楚文杰笑道:“不用担心,那唱词里不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说服你爹接受我。”
“我爹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总是担心我受委屈,所以管我管得非常严。”
这话触及了楚文杰的心事,于是他说:“其实我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我从小也没了娘,也是爹独自把我抚养成人的。”
卢小叶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没见过你娘吗?”
楚文杰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爹说,生我的时候,娘难产去世了。”
卢小叶抱歉地一笑,说:“所以,我们以后要好好地孝敬老人家,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我爹经常让我跟他学医,以后帮他打理白喜堂。可也不知为什么,我对学医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许等爹百年之后,白喜堂就不存在了。”
“那你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总会找到喜欢做的事。”
楚文杰把卢小叶送到戏园子门口,然后独自回家。他走在路上,回想着卢小叶可爱的笑容,心里甜滋滋的。其实他们相识不久,楚文杰对卢小叶是一见倾心。
楚文杰回到白喜堂的时候,楚望廷还未休息。楚文杰问候了一声,正要回房,却被他爹叫住:“这么晚了,到哪儿疯去了?”
“跟黑子听戏去了。”
“黑子?”
“就是白天我跟您说的跟我一起玩到大的黑子。他很多年前随他父亲离开汉口,最近才回来……”
楚望廷打断了他:“就是你大白天用人力车拉着在大街上到处跑的那个?”
楚文杰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我们闹着玩儿呢。是青木叔叔告诉您的吧?”
“闹着玩儿?”楚望廷不快地说,“你可是白喜堂的大少爷。黑子是什么人?一个人力车夫。你竟然不顾自己大少爷的身份拉着他满大街跑,还好意思说闹着玩儿?”
楚文杰不知道父亲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外人眼中,父亲是个大好人,尤其对待病人,不论贫穷富贵,全部一视同仁。他反驳道:“人力车夫怎么了?大少爷又怎么了?我们都是人。他拉我累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换过来拉他?”
“你——你还说!”楚望廷气得声音都颤了起来,“从明天起,你给我乖乖待在白喜堂。”
“爹,您到底怎么了?黑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小时候他为了帮我赶走地痞流氓,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他回来了,我们好不容易再遇到,您为什么要干涉我们?”楚文杰说着径直进了房间。
楚望廷气呼呼地吼道:“你这个孽子,太不像话了,爹白养了你……”
楚文杰关上门,听着父亲在外面怒吼,心里觉得很爽。
楚望廷生了会儿闷气,回到房间却无法入睡。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边看边叹息,过了很久才和衣躺下。
楚文杰一觉醒来已快中午,简单洗了把脸,却没见到父亲,正乐不可支,打算开溜时,楚望廷横在了门口,盯着他质问道:“又想去哪儿?”
“我——我没想去哪儿啊,就出门转转。”
“不准去。”楚望廷强硬得毫无余地,“从今天起,你哪儿都不许去,就留在白喜堂帮忙。”
楚文杰根本听不进父亲的话,不快地说:“爹,我在白喜堂待不住的。您就让我出去,我绝不给您惹事。”
“你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认我这个爹,也不许踏进白喜堂半步。”楚望廷话音刚落,楚文杰已经走出白喜堂的大门,还说:“这可是您说的,不回来就不回来。”
“你……”楚望廷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病人正好上门,他只得作罢。
楚文杰离开白喜堂后,打算直接去找黑子,但刚出门,就见一队警察风风火火地从他面前跑了过去,紧接着便听见有人在喊:“大事不好了,杀人了!”
楚文杰本不想去凑热闹,但见阵势如此之大,便情不自禁地围了上去。一个店铺门口挤满了围观者,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
“唉,白老爷一家死得真惨,听说白老爷的人头都不见了。”
“是啊,白老爷平日里为人和善,也不知跟谁结下了梁子,造孽哦。”
“你们不知道,听说白老爷得罪了黑道的人,是被寻仇的人杀的。”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楚文杰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更加好奇,于是抻长脖子张望。突然他感觉有人拉扯自己,回头一看是黑子。黑子对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远离了人群。黑子说:“有什么好看的,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怎么会,看看热闹而已。听说黑道寻仇,白老爷一家才遭了难。”楚文杰毫不忌讳。
黑子紧张地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白老爷得罪了什么人。那些警察来之前我去看了,那个惨啊,一屋子的血。”
“你走近看了?听说白老爷的人头也不见了,是真的吗?”楚文杰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黑子缓缓地点了点头,说:“白老爷一生行善,没做过坏事。害死他的人肯定是坏人。”
“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了,心里闹得慌。”楚文杰转移了话题,“今天没客人吗?”
“刚刚还拉了一位客人去码头。”
“今晚还去听戏吗?”
“又去听戏?我看你是想去找卢小姐吧。算了,我可陪不起你,再说也听不懂那玩意儿。你还是自个儿去吧。”黑子坐在车把式上说。
楚文杰急了,说:“你不去怎么行,要是我被赶出来,至少还有人可以安慰我。”
“谁敢赶你这个白喜堂的大少爷?”
楚文杰把原因一说。黑子便笑了:“原来你是怕岳父大人呀。”
“我不是怕,只是不想让小叶夹在中间为难。”
黑子突然灵机一动,说:“依我看,你不如直接带重礼上门提亲,说不定卢老班主心里一动便应了下来。”
“这怎么行,我还没跟我爹提过这事儿呢。万一我爹不同意,那以后就更麻烦了。”
“也是。不过,我猜你爹肯定不会同意,你和卢小姐根本门不当户不对。”黑子说得一针见血。楚文杰其实也担心这个,毕竟卢小叶是个戏子,要想楚望廷接受这个儿媳妇,可不容易。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反正你这个白喜堂的大少爷也不愁娶不到媳妇。只要你开口,我保证媒婆能把你家门槛踏平。”
“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帮忙想办法。”楚文杰头痛不已。
黑子却依旧说:“要不你就一直拖着,等你爹急着想抱孙子的时候,自然就会接受卢小姐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文杰恍然大悟:“黑子,你可帮了我大忙。我就一直拖着,当我爹等不及的时候,自然就会答应我跟小叶的婚事了。”
“我可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这就叫‘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这个办法虽然很笨,但应该有用。”楚文杰刚说完,一位穿着灰色大褂、戴着礼帽的男子上来问黑子:“走吗?”
“走,当然走。”楚文杰说着忙让开。
但黑子却说:“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收工了。”
楚文杰看到客人上了别人的车,忍不住问:“这么早你就收工了?”
黑子笑道:“这不是为了陪你吗?”
“那你也可以先做生意,我等你就是。”
“在这个世道,也就是混口饱饭吃,多拉一个也发不了财,少拉一个也饿不死人。”黑子看了一眼太阳,“差不多了。昨天你请我喝酒,今天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保准你这次去了下次还想去。”
“大汉口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你就跟我走吧。”黑子把车往边上一丢,对旁边补鞋的老人说,“崔大爷,麻烦您帮我照看着,不久便回。”
“好嘞,我帮你看车,你尽管放心,丢不了。”崔大爷笑眯眯地说。楚文杰走了好几步还往回看,黑子问:“一个老人家,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那个崔大爷好面善,尤其是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楚文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黑子说:“你肯定记错了。崔大爷是东北的,一条腿残疾。他很多年前独自一人来到汉口,一直以补鞋为生。我跟崔大爷一见如故,现在还住一块儿呢。”
“你们还住一块儿?”
“住一块儿又怎么了,值得你大惊小怪?”
“不是。我是觉得这个崔大爷人不错,看上去是个好人。”
“什么叫‘看上去是个好人’,崔大爷本来就是个大好人。我们这一片拉车的都认得他,经常让他帮忙看车,崔大爷从未拒绝过。”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玉龙澡堂”几个大字赫然横在面前。
黑子“嘿嘿”地笑,楚文杰问:“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不就一澡堂子吗?”
“你是不知道,这玉龙澡堂可不是一家简单的澡堂子。它年代久远,现在是全武汉最古老的澡堂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很多人一天不来就觉得全身没劲。”黑子说完这话,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就跟你每天必须去戏园子一样。”
楚文杰讪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得进去体验一下。”
澡堂子里人真的很多。所有人都赤条条地泡在水里,有的人还拿条毛巾盖在脸上,惬意无比。
两人选了人较少的一个角落,双双进入池中。楚文杰不得不同意黑子的说法,因为确实很爽,整个人一下子便觉得神清气爽了。楚文杰在想水里是不是特意加了什么。
“好舒服啊!”黑子感慨道。
楚文杰跟着说:“确实还不错。但我还是觉得看戏更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卢小姐,我想你也不会喜欢看戏吧。”黑子总是一针见血。
楚文杰怏怏地说:“算你说对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她,兴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进戏园子。”
泡了会儿,黑子突然说:“你先泡着,我去去就回。”
“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去?”
“我去方便一下。”黑子说着已经钻出水面,裹了条毛巾便往厕所方向走去。可是他并未进厕所,而是直接去了更衣间。他刚进去,又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紧跟了进去……
黑子回到澡堂的时候,楚文杰靠在那里差点儿要睡着。
黑子取笑道:“现在知道我没骗你吧?”
“怎么去了那么久?”楚文杰揉着惺忪的眼睛。黑子笑着问道:“很久吗?我看你是睡得太沉忘了时间吧。”
楚文杰突然想起昨晚答应卢小叶的事,急忙从水里爬了出来。黑子喊道:“再泡会儿,还早着呢。”
“不了,你先泡着,我得回去一趟,待会儿过来约你去戏园子。”
“你不用过来约我,我晚上不能陪你了。”
楚文杰一愣,问道:“真不去了?”
黑子点了点头,楚文杰说:“那你先泡着,我明天再来找你。”
“我可能要离开一两天,等我回来再来找你。”黑子回答道。楚文杰已经冲进更衣间,三下两下穿戴好,然后回到了白喜堂。
“一天不见人,现在知道回来了?”楚望廷忙了一下午,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楚文杰此时有求于他,只好说:“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就别再给我脸色看了,我答应您,明天一定留在白喜堂帮您。”
“你说真的?帮我忙?我看是帮倒忙吧。”
“我说帮您,您不信我;我说不帮您,您就骂我。那我以后变成哑巴算了。”楚文杰抓住了父亲的软肋。
楚望廷果然说:“文杰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从明天开始跟为父学医。”
“行,但是我有个条件。”
“还有条件?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这么容易答应。”楚望廷无奈地叹息道。楚文杰又说:“但是我今天还要出去一趟。”
“不早了,还要出门?”
“我答应您,明天一定会待在白喜堂帮您,不过您得开一些药,我有个做生意的朋友成天叫卖,嗓子都哑了。”楚文杰笑嘻嘻地说。楚望廷十分无奈,在儿子的死缠烂打下,不得不开了些润喉的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