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静静地呆坐在驿馆小院的胡床上,眯着眼睛眺望着悬于天际尽头的落日余晖。
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竟不自觉地着迷上了这变幻莫测的云霞,骄阳似火又如何,它终究还是会被云霞所掩盖,或许那黯淡的余晖便是它最后的反抗吧。
那个叫何庸的心腹在他身边忙来忙去,这是一个瘦小的男人,看上去年纪要比他的主子司马懿小个几岁,人如其名,一副干巴巴的面庞,其貌不扬,或许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那双眸子偶尔还会闪烁精光。
何庸拿着一根掸子轻轻扫打着晾在衣架上的锁子甲,后来又拿起一旁的披风抻了抻,寒夜即将来临,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上了年纪的人,总是闲不住,这好像形成了一种自然规律。
落日很快没入黑暗,没了余晖,云霞逐渐恢复了本色,回过神的司马懿嘴角慢慢噙起一丝讳笑:“你知道用兵如神的韩信为什么会被杀吗?因为他不了解帝王的权谋之心,不懂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浅显道理,所以他才落得个含恨而亡的下场……”
何庸闻声面露谨色,垂下头,默默地走近了几步,道:“昨日家中不是还来信说,陛下想要主上和曹爽共同辅政吗?”
说到这里,何庸的语气又特意加重了几分,“眼下孙刘两家虎视眈眈,就算陛下真的有其他心思,也不想想,整个朝堂又有几人可统兵出战,难道要靠那些承袭祖辈余荫的宗亲将军吗?”
司马懿淡淡一笑:“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朝堂之上,不比战场,诡谲多变,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祸谨小慎微一点儿没坏处,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何庸唯唯点头,他跟随主子多年,对于主子的一些手段多少了解,主子心中深谙胜负之道,知隐忍,洞全局,凡事谋定而后动,所以他对主子的每句话都奉若神明,不曾质疑。
司马懿手持诏书,悠然问何庸:“你可知这诏书里的内容?”
“小人不知。”何庸摇摇头。
司马懿随即谓然一叹,念道:“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阁入,视吾面!”
说着,他又缓缓站了起来,一边踱着小步,一边回忆道:“征辽东之时,老夫曾在襄平城梦见过皇帝,梦中的皇帝就枕在老夫的膝上,也对老夫说了一句,视吾面。”
何庸倒吸了口凉气,急问道:“那然后呢?主上可见到了皇帝的面容?”
“见到了!”司马懿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天际,靛青色的云霞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老夫看到皇帝面色惨白无光,两雚和印堂都枯黑蜡黄,瞳孔也定住不动,这是将死之相……”
何庸心里更加惊恐,梦境乃是人和神或者人和鬼的一种交流方式,其将以梦中所见,来预示人事的吉凶祸福,这难道是苍天给主上的某种暗示吗?
司马懿虽然不信这些虚妄之说,但此梦与现实相似度太高,由不得他不信,瞟了何庸一眼,说道:“先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了,准备一下,咱们连夜回洛阳!”
……
天气又接连阴沉了几日,之后鹅毛柳絮的洁白大雪便纷纷落下,雪飘茹素,最后苍穹翻涌跌宕的云层,又渐渐露出纯净的斑驳蔚蓝之光。
当初灵魂融合后的曹询,初次见到皇后郭氏的时候,本能地嘶喊了几声,却没想到竟被郭氏听作了母亲二字,而且到最后还成了郭皇后的养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的很庆幸,毕竟在原来的历史上,成为郭氏养子的是齐王曹芳,而不是他这个魂穿的西贝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说得一点儿没错,初来乍到的曹询单以为凭着读过几本古籍文献,潜意识里总感觉自己高人一等,可没过多久,曹询就彻底傻眼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和信条,他们对于人和事的真知灼见,丝毫不亚于他这个现代人,如此看来,所谓的愚昧无知也只是各自年代坚守的信仰不同罢了。
水低成海,人低成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就连孔老夫子不也曾说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嘛,所以这些年,曹询拼了命地去学习掌握各种知识技能,就是希望能多积攒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管彤来见曹询时,曹询已经和宫里的一些小内侍东拉西扯地聊了大半天,这位小殿下平易逊顺,任达不拘,已是宫内人人皆知的事情,她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曹询见管彤走过来,便向她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心领神会,走过来道:“好啦,殿下接连几日为陛下抄经祈福,身体疲乏得很,你们暂且先回去,过后再来。
还有,这几天你们一定要多加留意着宫中各殿的动向,旦有任何异常,立刻前来禀报,届时殿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几个小内侍连连应声离开,别瞧着管彤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婢女,但人家却是整日跟皇后身边的,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因此,在他们眼里,管彤可是个万万不能开罪的人物。
等他们退出去之后,管彤就扭头兴奋地道:“殿下,奴婢今儿早上路过嘉福殿的时候,看到燕王曹宇和屯骑校尉曹肇满脸怒容地从里面闯出来,估摸着是找陛下求情未果。”
曹询闻言缓缓点了一下头,曹宇等人无缘辅政之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未来注定是曹爽与司马懿两相博弈。只是曹询心中还是有些不满的,这么重要的权利布局,曹叡竟如同儿戏一般,说变卦就变卦。
管彤看着曹询半天默声不语,方才出言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奴婢可再去嘉福殿附近暗中观察……”
不料管彤话还未说完,曹询就一盆冷水泼下,语气严厉地斥道:“不可!凡事可一不可再,窃听宫闱秘事乃是死罪,上次你没被人发现已是万分侥幸,岂能允你再去?”
被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管彤心里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她又不能做任何反驳,只好低着头,不住地咬咬嘴唇。
曹询看着满脸委屈的管彤,顿感大伤脑筋,想了片刻,这才说道:“管彤姐姐,我刚才并不是有意凶你的,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
突如其来的几句暖话,让管彤一下子面红耳赤,心中慌乱不已,她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脑海中自然也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个器宇轩昂的伟男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中从来没有过秦王曹询的身影。
只是从此刻开始,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少年,就在少女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见管彤脸上悄然浮现出一抹羞红,曹询只当她是已经不在意刚才的那几声斥责了,便转身顾着收拾抄写的经文。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干瘦的小内侍站在门槛处,探进头说道:“殿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哦?”曹询抬了抬手,示意他近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有何事禀报?”
小内侍面色微微一凛,郑重其事地回复道:“回殿下,奴婢永巷太监钱九,刚刚得到宫掖门消息,大将军司马懿已经进宫了。”
曹询缓缓地扫了一眼钱九,露出几丝欣赏的味道,虽然这个小内侍只说了寥寥几句,但上下却透着机敏劲儿:“嗯,你很不错,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侍候?”
“多谢殿下!”钱九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奴婢虽力薄才疏,亦愿为殿下施犬马之劳,割肉奉君以尽丹心。”
曹询欣然道:“好一个割肉奉君以尽丹心,你还知道抱树而死的介子推?”
钱九低头抱拳道:“奴婢未进宫之前读过几年书。”
曹询笑了笑,赞赏道:“很好!立身以立学为先,而立学又以读书为本,孤稍后就去向母亲请诏,将你补入小黄门,侍候孤读书,如何?”
“奴婢谢殿下圣恩!”
很快,钱九走后不久,又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内侍黄门带着皇帝诏令而来,宣曹询立即赶往嘉福殿。
路上,曹询心里默默盘算着,自从司马懿入宫的那一刻起,恐怕上天留给便宜父亲曹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有的大事在今天都会和盘托出。
“曹叡还会立曹芳为太子吗?”
这个问题不断地在曹询的脑海里围绕盘旋,虽然这些年他的表现足够优异,可他依旧不敢保证蝴蝶效应的威力如何。
毕竟任何事物的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说不定一个微不起眼的变化就能影响整个事件的最终结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