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二人所料一般顺利,早就存有私心的曹爽很快便被刘放的花言巧语给说服了,但是他却没被这几句虚言冲昏头。
当下先遣人盯住宫门,看到曹宇等人后立即来报,他心想就算此事不成,可过后依旧还是辅政大臣,总不能做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吧。
此时的嘉福殿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草药味,浑噩良久的曹叡终于醒了过来,或许是殿门开关之间吹进凉风的作用,曹叡那张苍白蜡黄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只是颜色不太正常。
曹叡睁开眼正好看见孙资刘放二人哭着跑进来,心中顿感不安。
孙资一看皇帝已经苏醒,连忙跪到榻前,泪流满面地说道:“天可怜见,陛下,臣终于见到您了啊!陛下……”
由着孙资和刘放跪他面前,又哭又喊,曹叡不明所以,只好有气无力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卿等……俱为朕之近臣,缘何会说难见?”
一旁的刘放当即浊泪挂脸地说道:“自陛下病重以来,臣等每欲觐见陛下,均被燕王以各种借口搪塞回去,若不是今日燕王有事离开。臣等恐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曹叡听着是又惊又怒,连带着脸上的那丝潮红也愈来愈浓重,几声重咳下去,额头已是憋得青筋暴起,却还兀自强忍着气喘,挣扎着坐起身来。
孙资眼疾手快地将枕头竖起,垫在曹叡身后,方才劝道:“陛下,勿要再动了,身体要紧,外朝之事,全等陛下痊愈之后,再做打算吧,”
曹叡缓缓舒了口闷气,瞥一眼孙资,竟颇具伤感地说道:“无妨,朕这身子骨恐怕也熬不几天了……”
或许真是出于君臣情深的缘故,孙资刘放二人低头掩面,哭得歇斯底里。
倒是当事人曹叡有些释然,弱声安慰道:“先汉文帝有言,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卿等莫要再作小儿态了!”
说到这里,孙资与刘放暗暗使了个眼色,刘放才怯然地问道:“陛下气力衰微,若有不讳,大魏社稷将托付给谁?”
曹叡懵然道:“你们不知道么,朕已命拜燕王曹宇为大将军,和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共同辅政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刘放神色颇为激动地说道:“先帝曾诏敕,藩王不得辅政,陛下难道忘记了吗?况且陛下方病,曹肇等人便调戏侍疾宫女,燕王总督中外军事,皇子又幼弱,不能统政,外有孙刘之贼寇,内有居心叵测之臣,陛下怎能不思防患于未然,将祖宗之业,尽皆托给他人,我大魏江山危殆啊!“
“此獠焉敢如此!”曹叡听到曹肇等人如此胆大妄为,顿时怒不可遏,随后他又想到自己亲征长安时,洛阳曹植余党的蠢蠢欲动,不由得心惊肉跳,当即厉声问道:“除却燕王等人,谁还可肩负辅政之任?”
刘放不觉大喜过望,身体向前凑了凑,说道:“武卫将军曹爽为人谦虚谨慎,陛下病重之时,他曾为陛下亲身试药,当可代替燕王。”
曹叡警觉地看着刘放,目光泛寒凛冽,沉吟片刻道:“曹爽目前资历尚浅,在朝中的威望也不够,不足以居高位训察群寮。”
孙资微微一怔,看见曹叡满脸冷色,顿时意识到刘放已经失言,此刻皇帝定然疑心他二人是否与曹爽暗中勾结,图谋辅政之权,于是连忙惶然道:“陛下,臣以为大将军司马懿秉心平直,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使其与武卫将军曹爽共同辅政。”
刚才一连番儿的发怒折腾,早已耗去曹叡积攒的所有气力,在听完孙资所请后,当即挥了挥手,同意命人快马传诏,令司马懿火速回京。
等安排完一切后,曹叡的眼神才逐渐暗淡下来,随即将头一偏,小声呢喃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安歇,臣等告退。”
二人肩并肩退出嘉福殿,刚迈出门,就看见曹爽自走廊下迎了上来,刘放便道:“恭喜昭伯将军了,大事已成矣!”
曹爽却来不及开心,急忙将二人拉向旁边的廊道里,又走过了几个廊柱,环顾四周,确定再无他人,才面露喜色道:“如何?陛下已经改主意啦?”
“嗯嗯!”孙资点头回道:“陛下已经决意罢黜燕王曹宇等人了,另外改让你和司马懿共同辅政,不过你不要得意太早,陛下现在只是口谕,并未制诏。”
曹爽赞同地点了点头,缓缓敛起笑容,心里却猛得燃起一阵炙热,他以而立之年,便做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终究是没堕了父亲的威名,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定会!
不过令他们没注意的是,在嘉福殿不远的拐角处,一个长相清新脱俗的宫女,正趴在高台檐上,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
郭皇后此时正盖着一层白色狐裘,斜躺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翠色玉如意,旁边小曹询正襟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握着一杆狼毫毛笔,在那张雪白的子邑纸,蘸墨挥洒。
不大一会儿,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就见那个偷听的宫女跑了进来,里边郭皇后和小曹询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俏丽宫女忙停下福身行礼,郭皇后则笑吟吟地对她招了招手:“怎么样?管彤,可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听郭氏急切地询问,那名叫管彤的宫女忙叙述道:“果真让殿下言中了,奴婢刚躲在殿外的石台下,就看到孙资、刘放和曹爽三人躲在廊柱下,奴婢听中书令孙资小声说,陛下已经决意罢黜燕王曹宇等人,另外改让曹爽和司马懿共同辅政。”
“那孙资最后还嘱咐武卫将军曹爽不要太得意,说陛下现在只是口谕,并未制诏。”
郭皇后眼光一凝,沉声追问:“当真?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嗯嗯!”宫女管彤表情严肃地用力点点头。
小曹询这时也凑前说:“哎呀!管彤姐姐的胆子真大,这若是换做其他人,还不吓得心肝直打颤啊!天儿这么冷,别着凉,赶快喝了这碗热汤。”
另在旁边侍候的宫女当即捧着个白色瓷碗出来,递到管彤手上,管彤忙施礼答谢,任由腾腾热气敷在她那张冻得已经发紫的俏脸上。
“哼哼!”郭氏手里捏着玉如意,脸上布寒:“这两个老狐狸,倒是会做顺水人情,这曹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可真是一步登天呐!”
曹询转身安慰道:“母亲不必介怀,曹爽在朝中的威望积累不多,骤登高位,人心定然不孚,此乃疥癣之疾,倒是这个司马懿,身为三朝重臣,又参知军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各司,不可不防啊。”
望着远处房顶上的皑皑白雪,一股莫名的惆怅感,在郭氏心中油然而生,她不禁想到自己刚进宫的那会儿。
也是像现在这般雪后初晴,也有耀眼的日头刺得人们昏昏欲睡,这让她当时那颗惊恐不安的心仿佛得到了些许慰藉。
郭氏最初还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可当她看到毛皇后临死之前那可怜又可怕的表情时,她才明白,以前所有的美好憧憬,不过都是她白日做梦罢了。
人之处于帝王之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得则亡,这才是宫廷生存的不变法则。
念及于此,郭氏就忽然想起了自家的那些兄弟姐妹,然后疑惑问道:“怎么这几日不见郭德来值守呀?”
“啊?”曹询自从听了司马懿辅政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这时被郭皇后问得一愣,他连忙回过神来:“郭德舅父前些日子在铜驼街酗酒聚众闹事,已被外从祖幽禁在家中思过了。”
郭氏一听,顷刻间脸上布满了寒霜,来气道:“时下大变将至,这个混账东西还在寻衅滋事,不思进取,净学些纨绔子弟的做派,哼!我郭氏所蒙恩泽早晚受其所累!”
郭德乃是郭皇后叔父的长子,在郭皇后尚未发迹前,终日混迹于市井之间,身上难免带着些江湖气,哪怕是现在被提拔为洛阳宫的值守郎,依然是我行我素,不注意各种礼节,像聚众斗殴这样的事情,曹询就耳闻过多次。
眼看着郭氏气得好似一头发怒的老虎,曹询只好苦脸劝道:“母亲无须担心,儿臣听闻舅父此次是出于振穷救急之心,并没有胡作非为,就连坊间的百姓都称赞他有任侠之风呢。”
“唉!”郭皇后长叹一声,“我又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罢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擢其为官……”
此时,曹询内心深处也仿佛听见了自己灵魂燃起的共鸣,是啊,接受现实多少会有点心酸,但若不断地假设当初,那便是自欺欺人了,现实不能否定,时光更不能倒流,就像……他再也回不去现代社会一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