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自到华山之后，便在厨房中做了个小杂役，每日抹桌椅、刷碗筷，虽然无聊，但比他做乞丐的日子可好多了，况且，有吴婶照顾，他也不用做什么粗活重活。他每日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打碎一只碗，桌椅擦不干净，对待每个人也是毕恭毕敬的。他做了许多年乞丐，要做到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也还有个奢望，他并不想一辈子这样，他想练剑，想要出人头地。每当他闲时，他就跑到广场上去看华山弟子们练剑。看着他们一招一式的练，他也暗地里学着比划。不过这只是一个奢望而已，他没成为华山弟子，练剑就永远是个奢望，他不过是个杂役而已。他每天都盼着三年能快点过去，因为李放答应过他，三年后假如李放通过了春试便收他为徒，这样他就能学剑了。
“终于洗完了。”李志长呼一口气，拿抹布擦了擦刚洗完碗的手，伸了个懒腰。他仰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然后偷偷溜到广场的回廊上，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别人练剑。他发现有些人每一式都练得很认真，即使动作不到位，但也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有些人则仗着小聪明，只在教习看着的时候才认真，虽有练剑的天赋，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他发誓，已后成为华山弟子了，一定要刻苦勤习，成为人上人。
“嘿！你在干什么？”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个激凌，转头一看，一张小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吴婶的女儿，唤作吴叶，年龄和他差不多。吴婶的丈夫死得早，所以将她带在身边，也在厨房里做事。
“你在偷师，我要去告诉执法堂的人，叫他们把你抓起来。”小女孩一脸得意。
“别，别，我没有偷师，我就是看一看，看一看……怎么能算偷呢？”李志尴尬地道。
“那你半夜偷偷地在院子里拿根棍子比划什么呢？”
“半夜？你，你怎么知道？”李志嗫嚅道。
“哼哼，还说没偷师，我都看见了。”
“我只是跟着比划一下，但没人教是练不成的。要是我是华山弟子就好了。”
“你真的那么想成为华山弟子吗？”
“成为华山弟子后，我就可以练剑了，以后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有人欺负你吗？”
李志沉默了一会，道：“以前每天都有，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一定要成为华山弟子。”
“你成为华山弟子后要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会去浪迹江湖。”
“那你能带着我吗？”
“小志，你在这啊，今天去思过崖送饭的杂役请长假回家了，你代他去。”正说着，吴婶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过来，看见她女儿也在这，便骂道：“你这小蹄子，叫你寻小志去送饭，怎么你反倒在这玩？”
李志道：“吴婶，都是我不好，不关吴叶的事，我这就去送饭。”说着接过饭盒在手，就朝思过崖走去了。
思过崖在华山峻险高深之处，思过洞或为闭关之所，或为囚人之地，人迹罕至。李志艰难地爬上思过崖，只见两个华山弟子守在那里，见了李志便道：“你是送饭的？老周今天病了吗，让你一个小孩子来送饭。”
李志道：“之前送饭的请长假回家了，吴婶抽不出人手，所以叫我来送饭。”
那两个华山弟子道：“既是送饭的，把饭给我们检查下。”
李志将饭盒递给他们，只见他们掀开盒盖，往里吐了几口痰，又往汤中溺了一泡尿，然后盖上盖子方才还给李志，道：“走吧，你现在可以过去了。”李志大为吃惊，不解他们为何这么做，也不敢询问，只好提着饭盒仍向前走去。
上了思过崖，便能看见思过洞。李志提着饭盒走近思过洞，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吗？我是来送饭的，有人吗？”没有人应，他又多唤了几声，里面方有人回道：“进来吧，里面有人。”
李志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却见一个铁笼子，里面坐着个人，蓬头垢面，神态颓唐，看面目三十来岁。
李志对那人道：“伯伯，我是来送饭的，老周他请长假了……”
那人道：“知道了，把饭盒拿过来吧。”
李志把饭盒递给他，看着他打开饭盒，便想将刚才那两个弟子做的事告诉他，可自己不知内情，又怕惹祸。那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他：“你怎么了，有事就说，怎么这般不爽快。”
李志听他这么说，便道：“刚刚守在洞前的两人没安好心，在你的饭里吐了痰还撒了尿。”
那人听完却笑了笑：“你说这事啊，他们老早就这么干了。”
李志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那人却笑着摇摇头：“难道非得有过节才会这么做吗？”便打开了饭盒，却又对李志道：“小孩，帮我个忙。”李志道：“你说。”那人道：“帮我把这些饭倒到那边去。”那人指向洞里更深处。
李志不明所以，但还是帮他倒掉了。
那人又对他道：“把饭盒给我吧。”
“给你干嘛呀？”李志不解地问。
“当然是吃饭啊。”
“可是饭都倒了，你怎么吃啊。”
那人没有回答他，把手伸进饭盒内摸索，一会他从饭盒内拿出一个夹层，原来这饭盒是两层的。
“多亏了吴婶这么多年的照顾，否则我还真得饿死在洞中。要我吃他们的痰，死也办不到。”那人低头细语，像是在跟李志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话。他从夹层内拿出几个烧饼，坐在那里吃了起来。李志则坐在地上看着他吃。
“小孩，你吃了没有？”那人问李志。
李志摇摇头。
那人便扔出个烧饼给他：“我们一起吃。”
李志却将烧饼还给他，从怀中掏出个馍馍来，对那人说道：“我有吃的呢。”
于是两人便对坐着吃了起来，一个嚼着烧饼，一个啃着馍馍，虽然话不多，但都感到了一种安闲和宁静。
吃完后，李志帮他收拾饭盒。那人问他：“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李志，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的生日了，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大概是十岁吧。伯伯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我叫郑徐，我也不记得自己生日了，哈哈。”那人笑了起来，又问李志道“你是怎么来华山的，你家人呢？”
李志道：“我是个乞丐，没有家人，是李叔叔带我来华山的。”
“李放？”
“是的。他说等三年后他通过了春试就收我为徒呢。”
郑徐点点头。
李志收拾好饭盒，便对郑徐道：“郑伯伯，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郑徐笑着道：“你去吧。”
李志将饭盒带回去交给了吴婶，一时无事可做，又在脑中开始想那些剑法。这时，李放却来找他了，他可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
“小志，近来可好。”李放温和地问他。
“李叔叔，我好着哩。”
李放点点头：“那就好。”又问他“现在有空吗？”
李志道：“我这会正闲着呢，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放点点头：“你跟我来。”
李放带着李志到院子中，对他道：“等我通过春试便收你为徒，在这之前，你也要做一些功课。”
“什么功课？”
“站桩，识字。”
“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李放答道：“凡我华山弟子，皆以练剑为主，而华山剑法之所以精妙，全仗内功之力，想要练剑，必先练内功，而站桩是内功的基础。至于识字更是华山弟子所必备的能力，我华山剑法多为口传心授，但也有许多精妙之处需要用文字记录，为了能更好的传承剑法，弟子识文断句已成为我华山门规。现在我先教你站桩，晚上我来教你认字。”
说完，李放便摆出一个入门桩，让李志学着做。不到一刻钟，李志便觉得双腿酸软，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对李放道：“李叔叔，我撑不住啦，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啊。”
“这才多久，你就撑不住了？继续，不许偷懒！”李放这时却不像之前那般温和近人，而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调整呼吸，不要将注意力放在酸痛的肌肉上，放在呼吸上，所谓栖神导气，神要宁，气要顺，抛开杂念，一心放在吐呐上……”李放在一旁不住地纠正他的姿势，教给他一些要诀。李志果然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渐渐的调整了气息，也不觉得站桩有多么累。
站完桩，已是夕阳西下，李放让他自己给自己捶捶腿便走了。李志站了一下午的桩，虽然双腿酸痛难当，但却觉得越发精神了，心道这站桩功真是奇妙，不能小瞧了这门功夫。
到了晩上，李放果然又来了，还带来了几本蒙童的识字课本，进门便道：“小志，今天你就要启蒙啦，哈哈，这可是我从山下私塾里寻来的。”
李放其实并未读过多少书，对于声律训诂也并不懂多少，只是凭着幼时习字的印象马马虎虎地教，李志却学得极认真。李放不由感慨：“这么好个苗子，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多好，真是天意弄人。”
教了一会，李放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本就是个一看书就犯困的人，如今却要他来教书，他怎么受得了。李志看他如此，便道：“李叔叔，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我好好地记一下今天学的。”
李放听他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道：“好吧，不过晚上看完书后，要先打一会坐才能睡，我来教你打坐。”説着便又将李志的书本拿开，教他打坐的方法。打坐与站桩大同小异，倒也好教，李志学得也快。李放看看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离开了，忽然又想起了些事情，遂问李志：“小志，今天你去送饭的时候，看到……看到那人怎么样了？”
李志道：“李叔叔你是在问郑伯伯吗？”
李放点点头：“他还好吧？”
李志道：“他看起来没什么，就是身上比较脏。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那两个守洞的人太可恶了，居然往郑伯伯的饭里撒尿吐痰。”
李放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了，真是苦了他了。”
李志道：“李叔叔，郑伯伯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华山的人要这么对待他？”
李放道：“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就在论剑内选之前，他被人告发，说他欺负了华山的一位女弟子。”
“啊？就欺负了一个女弟子，也不用将他关这么久吧，吴叶也经常说我欺负她啊。”李志愤慨地道。
李放摇摇头，笑了笑：“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欺负。”
李志道：“不管是哪种欺负，也不该往人饭里吐痰撒尿啊。”
李放又是一声叹息，转而问李志：“小志，你认为郑伯伯是什么样的人？”
李志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才见过他，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见到是怎样的，便怎样说。”
“我觉得郑伯伯不是个坏人，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令所有人都讨厌他的事。”李志答道。
李放沉黙了一会，笑了两声：“还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他。”便转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