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回复了些许气力,刘酬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通往另一座山峰的浮梯处,在这里,先他一步登峰的一十三个少年分做两排站开,齐齐看着那条浮梯。
浮梯供人行走的梯板上,青迹斑驳,那是积年的青苔。浮梯下方,是缱绻郁郁的白雾苍岚,不知其下离地多少,但略微一想便可知是极高的,坠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何况,时不时会有澎湃山峰吹袭过来。
刘酬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体宗的招收弟子的试炼,只注重心性磨练、毅力强弱,再想之前报名时,负责的长老只单单问询了年龄便说自己符合了标准,并不测验资质,那时自己还以为成为体宗弟子很容易,如今看来,那想法却是十分可笑的了。合计半个时辰,休息地足了,他走到孤松旁的浮梯前,准备过关。
辽远山际巨阳沉,淡漠长天孤雁飞。
瑞光千束纵贯长空,薄云百朵掩天容。
眼前,是无边胜景,脚下,是莫测深渊。纵然刘酬心智坚韧,也不禁心生怯意,踌躇片刻,终是一步踏上前去。
“兄弟,试炼无人施救,小心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提醒,那声音刘酬正午时分听过,是君少典的声音。一时间,他犹豫了,驻足不前,心中顾虑重重。忽地,他想起自己的生身父母,想起这些年对父母思念以及对他们抛弃自己一事的怨恨,自小他就是心高气傲的人,晓事以后,那些聪明不过自己、打不过自己的同龄人,没少拿自己是孤儿这件事讥讽自己,再加上宗门里不少长辈看自己的眼神里,总是蕴含着一种“慈悯”意味,每当那时,他心头总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是以,他为人孤僻寡言,在道宗总宗里,除了同样无父无母、又很偏护他的邵晴娉,他再没有一个玩伴。
道法无情,道法无情,修行求道,超凡脱俗,该是高歌猛进的事,有一线机会,就不能退,退了,还修什么行,求什么道?不如回去放牛羊,种田地,安稳地做个平凡人。我刘酬,只想见我父母一面,如果不能成为意气风发马踏花的人中龙凤,岂不是说明当初他们弃我而去是对的做法?我要让他们后悔!他们只配做在我保护下,安稳生活的人!
这般想着,刘酬心意一坚,背上倏然热流涌动,贯彻四肢百骸,他眸光一冷,又换化做无情的淡漠,紧紧看着前方,彻底踏上浮梯,双手平伸展开,抓住绳缆,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
浮梯上,一步一晃荡,但刘酬心无旁骛,步伐稳健,脚掌提抬踩踏间,发力轻缓均匀,除却有时脚下踩到青苔,一时打滑偏位,到也无甚险情。
眼见得刘酬有惊无险地走出视野范围,困步原地的君少典十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无胆鼠辈,之所以不动身,只是等人去试试风险有多大罢了,如今看到刘酬的情况,心头都是有了底数,当即聚在一起商议了起来,而后,决定两人一组,走过百步后,再一组接上,如此,风险应是不大。
第一个过了第二关,刘酬心里波澜不兴,从容不迫地下了山去,循着来时的路返回,在买吃食的石洞里买了些吃食果酒,回了住处,吃饱喝足后,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夜里,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散发着湛蓝光晕,从刘酬怀里悠悠飘出,静静悬在他胸膛之上的虚空处。
不过眨眼功夫,一阵清风透入有微光明灭不定的石洞里,刘酬床前的地上,忽地冒出一缕青烟,倏然凭空显现出一个身穿棕色熊皮缝制短装的魁梧大汉,在这体宗总宗境内能被李隐目秘法唤来的,自然是体宗总宗的宗主——洪工。
“小李子的信?应该是了,只有他才会在传消息这种事情上耍这种娘们玩的花样。”
洪工嘟囔一句伸手拿过书信,一把撕成两半,随即,那破裂成两半的书信中飘出一个个金色文字,飞入大汉额头中去。
“哦,这孩子就是定军剑主啊。大界图……”洪工止了话语,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似叹似舒地呼了一口气,扔了书信,挠挠后脑勺,目光沉邃,回忆起某些事来,半晌后,看向熟睡中的刘酬,伸出左手,凭空一抹一握,手里就多了一个华美精致的卷轴。
让这个孩子去承担那么沉重的责任,让他坠落到那样黑暗的命运里,他该怎么活下去呢?
洪工怔怔看着卷轴出神,他心头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众多高位者齐聚一堂时,那位至高无上存在寂灭前所说的话语:“三界芸芸众生滋生出的罪果恶业所衍化的污秽戾物,只有天厌地弃的罪人的至纯之血才能涤荡清除,我夺得部分天机,知那人会得至宝定军剑认主,三界存毁,系于他一人身上,届时诸位道友免不得要灰身入灭,成就他。”
洪工神态忽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低声自语:“万物之生灭,不过是数之增减罢了,从虚无中走来,在实质中消散,因果缘分而已,但愿众生繁衍昌荣,但愿三界永世长存。”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掌,缓缓拉开卷轴。
卷轴纸面上无有他物,只有一片瑞光彩霞和雾岚细尘在氤氲缱绻,十分神异。
忽的,一个童颜鹤发的白袍老人从中飞升了出来,他身子在飞升出来的过程中渐渐由小变大,同时,振臂高呼道:“传承将断,三界将灭,我道绝矣!呜呼哀哉,苍天无眼,至今无人来接传承!”
高呼声顿时搅扰了睡梦中的刘酬,他整个身子轻轻一颤,眼皮睁开了一线。洪工见状,腾出一只手,一巴掌呼过去,猛地拍在他额头上,顿时,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洪工看了眼卷轴,觉察到其上有着一股柔和的无形法力在托着,所幸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下来,果不其然,那卷轴就悬浮在了那个位置的虚空处。
那身形虚幻飘渺的老人立在卷轴虚空上,看着洪工,问道:“年轻人,你是接我传承之人吗?”
“不不不,我不是,别误会。”洪工连忙否认,说完,一指昏迷不醒的刘酬,说道:“是他,是他,是他。”
那老人顺着洪工手势看向刘酬,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伸手一挥,一道金色光芒的法力电射而出,裹住了刘酬。
倏然间,卷轴、光芒、老人、刘酬,统统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