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克警官环顾这间小小的房间,心里也颇觉遗憾。
“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因为时间太长远了。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秦小姐的朋友最初被拐卖到出国之后,应该在一个阿拉伯酋长在欧洲的私人小岛上住过两到三年的时间。之后在一个地下拍卖会被一个石油大亨买走,四五年之后出现在荷兰意大利这一带。”
他再次道:“我很遗憾,mo。你的朋友……”
他还想再说话时,周北川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阻隔了他看向秦沐歌的视线。
“谢谢你的帮助,警官。请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可以么?”
巴尔克警官礼貌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文件交给周北川,自己退了出去。
秦沐歌低着头:“我不知道她还活着。”
周北川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没有人知道。警方也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在她放弃寻找苏艾的时候,苏艾正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受着折磨。天知道那些变态将她买回去当成禁脔,她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我离她只有一步。”秦沐歌闭上眼睛:“就算再早三个月,我也可以见到她,是不是?”
周北川无法安慰她。他只能静静的坐在她的旁边。
“其实,你说我们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追击凶手。”秦沐歌轻声道:“苏艾,还有乐米,在活着的时候她们最想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么?”
不是。周北川想,恐怕她们最想的是自己能够得救。
多少个被害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如果必须要在抓住凶手和自己逃脱之中选择一个,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那其实我们只是在做一种亡羊补牢的工作。这一切对苏艾和乐米来讲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能让生者安慰之外。她们已经死了啊,凶手是否伏法对她们来说有什么区别?”
认识秦沐歌之后,她那双没有光的眼睛里,偶然被他捕捉到的情绪,快乐,愤怒,无奈等等都显得弥足珍贵。
周北川觉得遇上她之后,自己变成了一个微表情专家,专门捕捉秦沐歌情绪的专家。
可自从贺文斌死后,他只能在她的眼里读出一种情绪,那都不能称之为绝望。
绝望对她而言都太强烈。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无望。一切对她来说好像都没有了价值。
这种痛苦影响的不光是她,这还包括她身边的人,低落的情绪会传染,压抑的痛苦同样也会传染。
他想离开。
谁会愿意和一个如此压抑难受的人过一辈子?周北川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本来连个开始的可能性都没有,他不是已经打算好了离她远远的么。怎么胡思乱想又开始想到和她在一起之后的生活了呢。
还一辈子……一分钟他都不想多呆!
周北川突然站起来。秦沐歌却像是陷入了一种虚无的情绪里,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出去走走。”他闷声道。
这张充满了细菌的床上,房间里随处可见可疑的污渍。这是苏艾呆过的地方,秦沐歌就像个变态一样躺了下去。
这是苏艾最后的住所。那可不可以也成为自己最后的住所?听说人死后的灵魂会困在还留有不甘心的地方。那么苏艾是不是还在这里?
“苏艾?”她轻声叫了一声。
侧耳聆听,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如果成为她最后死亡的地点,她的灵魂会不会和苏艾相遇?
………………
巴尔克警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北川在楼下狠狠的抽着烟,旁边两个大麻的忠实拥护者又重新聚在小院子的桌子旁。
周北川异常的烦躁,心里像是铁刷子刷了一样,那个该死的秦沐歌,他抽烟的手一顿,烟 掉在地上,他都忘了踩灭。
周北川转身向楼上冲去。
不会吧,不能吧,秦沐歌不能那么傻吧?他想到了她的那双没有光的眼睛。
周北川咬牙切齿,如果她敢死,她敢死,他就……
他脚步又快了两分,冲进了房间。
周北川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身后有个绳子硬生生的拉住了他的脚步。他僵硬着身体,慢慢的走上前。
秦沐歌一动不动的平躺在那张床上。她的胸口似乎不再起伏。周北川心头一颤,他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
她突然睁开眼睛:“你干什么?”
周北川顿住了,反应了两秒,那种冰冷的感觉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
“你他妈在干什么!”
秦沐歌慢慢坐起来,神色平静:“我累了,休息一会。”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你变态么,在这里休息?!”
他此刻的脾气异常的大。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他其实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她可能就是累了,或者难受了,躺一会。虽然变态,但是不至于让他这么生气。
可是他的脑子控制不住此刻的情绪。那种在心脏猛停之后又重新可以呼吸了的感觉,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艰难的问道:“你想死么,秦沐歌?”
“嗯。”秦沐歌想都没想的回答。
他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她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你以为我要自杀么?”
周北川撇过头。
“自杀是软弱的表现。我那么做,这些年顾铭不就赢了么?”
周北川:“可是你对死亡根本无所谓。现在有人告诉你下一秒就是你生命终点,你在乎么?”
房间潮湿而闷热,空气弥漫着令人窒息气味。
周北川站在床边独自生着闷气,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周北川一愣,低下头。
秦沐歌坐起来,将他拉向自己。周北川微微有些紧张,一时忘记了反应,只能顺着她的动作缓缓坐了下来。
他又闻到了那种香气,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在这潮湿的空气中却异常清晰的传入他的鼻间,他越靠越近,他的手摸到了一块床板,停了下来。
秦沐歌:“你摸到了么?”
周北川看着秦沐歌心猿意马:“摸到什么?”
秦沐歌低头,掀开薄薄的床单,两个人的手覆盖在床板上。
“这里,你摸到了么?”
他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床板,摩挲了两下,才发现上面似乎有个刻印。
周北川迟钝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床板一处非常光滑,好像是被人经常摩挲的缘故。中间有个凹陷的痕迹,他俯身看了半天。
那似乎是一个数字8.
秦沐歌好像在笑,又像是会哭。
“苏艾说,我们做了朋友,得做个标记来宣告世界。她说喜欢这个数字,左边是一个s,代表着苏艾,右边一个竖着的m,代表着顾小梦,我们合起来就是数学中无限大……”
阳光温暖的散在人身上,夕阳快落下的时候,苏艾就会拉着她坐在操场上,她会说你看,小梦,你不要悲伤,我们合在一起有无限的力量,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放弃。
“我不知道,小艾。我很累。”顾小梦这么说。
十几年前的苏艾会轻轻搂着她:“不怕,小梦你还有我。你得答应我,只要我不放弃,你就一定不能放弃。”
………………
“只要她不放弃,我就不能放弃。”
秦沐歌的眼角湿润,满含的眼泪似乎随时都能倾吐而下,却总在最后关头倒流回去。
周北川无法形容此时内心的震动。
即使再发挥自己的想象,他觉得依然低估了十几年前那两个小姑娘的情谊。
她们是如此强韧,就像野草。
会弯腰,会低头,但即使火烧冰凿,也绝不妥协。
有个小姑娘,被强迫远离家乡亲人,十几年来受尽非人虐待,被人转手倒卖,欺辱折磨。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床边用指甲一遍遍的刻着,那个无限大。
她经历了人性之中最丑恶,却坚持交还世间一份净土。
他握紧了秦沐歌的手。
秦沐歌回头看他,似乎在哭,却没有眼泪。
“所以你问我在乎生命么?我不敢说在乎,但我绝不放弃。”
………………
巴尔克警官带着两人去了停尸房,秦沐歌再次见到苏艾,她已经浑身冰冻,躺在停尸房的抽屉里。这是一张她不熟悉的脸,和记忆中的并不一样。
秦沐歌给了她迟到的问候,又给了她迟到的告别。
周北川和巴尔克警官将时间留给她,秦沐歌与苏艾单独呆了好一会,没人知道她对她说了什么。
秦沐歌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
苏艾在荷兰就地火化。她的骨灰装在骨灰盒里被带回国。
巴尔克警官再三邀请两人在荷兰多呆几天,却被礼貌的拒绝了。他只好送两人上了飞机。
临行前,周北川道:“巴尔克警官,苏艾的案子对我们而言也很重要,背后牵扯的可能不只是欧洲,如果需要我们帮助,请一定联系我。”
巴尔克警官表示感谢,并保证,在他权利范围内,如果有消息会通知他们。
几人在机场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