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月。
时值深秋,寒风凛冽。
街上已渺无人踪,街边一大片一大片低矮的房屋也渺无声息,仿佛陷入深渊,只能等待第二天的朝阳所带来的那一丝光芒来唤醒。
尚行行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脚步缓慢却坚定,身板微曲却挺拔,目光平和却直视前方,追寻着那一抹实无却像烙印在脑海中的烛光。
风不时的吹起,带来的呜咽声,总能让三两只或野狗或家狗鬼哭狼嚎一阵。
尚行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缓慢而坚定的往前行,直到前面出现的那抹亮光也未能让他起丝毫波动。
亮光的尽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豪宅,主人唐浩正宴请刚来履新的贺县尉,此时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厅上翩翩起舞的舞姬更是撩得众人心猿意马。
唐浩瞟了眼面红气粗的贺县尉,嘴角的不屑之意一闪而过,伸手一拍掌,正起舞的舞娘当即停下,排开站在众人面前,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
贺县尉年已过知天命,或许是因为即将消散的情欲,反而表现得更为疯狂。径直趋步上前,看看这个柔嫩似水,看看那个娇俏如媚,左右各拽一个,犹自心有不甘,恨不得胁下再生双手,各自再拽住一人!正踟蹰间,恰望见边上娇俏一人,顿时惊如天人!怎见得?
娇俏芙蓉立云间,
两弯蹙眉似笼烟。
一点朱唇意自强,
不意清泉惹人怜。
这也是个可怜之人,姓唐名筱筱,本是这汉郡武荣县县令之女。隆武三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人才凋零,是以唐县令虽只读过数年诗书,也能就任一县之尊。其本是庸腐之人,却偏娶得佳人在侧,怎能不羡煞旁人?若在别县,尚能保存,怎奈汉郡乃京都拱卫,其郡郊不仅驻扎有拱卫军,就连县尉也都由军中差来任职。你想,这秀才遇到兵尚且有理说不清,何况是迂腐之书生?只需设一剿除匪徒之计,唐县令就蹭蹭的往前寻死,岂不把一娇妻幼女留于人宰割?也不知是有幸不幸,唐夫人守贞洁,一根白绫了烦恼,余留幼女盼慈颜!更不知是不幸有幸,家有老仆护女行,怎奈老天招忠诚!唐筱筱时直七岁,无以为生,辗转之间,流落于南台县,只能卖身为奴。又经几年,越发的长得如出水芙蓉,不胜娇柔,恰为唐浩所见,遂视为禁脔。唐筱筱人虽柔弱,性却随母,唐浩一时不能得,却也不忍用强,遂把其编入舞姬,待磨磨其性子,方好享用。
闲话少叙,却说贺县尉年老雄心在,更是偏好幼小娇柔之女,当下是三魂去了五魄,只余留恶、欲,当下便要逞强,却是恼了唐浩。
唐浩虽是有心巴结贺县尉,但其乃是地头之蛇,逞凶斗狠尚且不在话下,怎会真的怕了贺县尉?眼见着贺县尉要动了其禁脔,正要上前喝止,却不料自门外跌入数人。唐浩打眼一看,却是护院的侍卫。唐浩反到是不怒了,缓缓的坐下,拿起酒杯浅酌,静静的看着门口处。
贺县尉却是怒了,一句何方宵小怎敢放肆尚未说完,就被一脚踹倒在地,与神女同游去了。
唐浩看都没再看一眼倒地的贺县尉,伸手挥退小心翼翼跟进来的侍卫道:“你是何人?”
尚行淡淡的看着唐浩道:“唐浩?”
唐浩认真的看着尚行道:“不错。”
尚行道:“隆武八年三月十九,有行商携宝物途径南台县,不慎为你侦知,是夜行商三人皆死于郊外荒岭中,可有?”
唐浩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尚行不答问道:“隆武九年六月二日,天旱欠收,你逼迫庄户卖女者三户,卖产者九户,逼死一户,可有?”
唐浩道:“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尚行眼睛微微一眯道:“替天行道!”
唐浩顿时大笑:“天尚不肯睁眼,何需你来置喙?”
尚行认真的道:“就因天不言,所以需要我辈代言!”
唐浩站起身来道:“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敢出此大话!”
尚行道:“听闻南台县有一凶人唐浩,一手开山掌使得是炉火纯青,正要领教。”
唐浩把外衣一脱道:“看来你是打听清楚了,今日想必是不能善了了?”
尚行道:“你也是一名人,何必说那示弱之话?”
唐浩也不在说话,趋步上前就是一掌‘樵夫劈山’。
尚行更是简单明了,左手架住,右拳直捣黄龙。竟是以力角力。
唐浩一掌被接住,就知力不能敌,只能取巧。当即一闪身直捣尚行后心。
尚行也不转身,直接就是把身子一矮,一顶,就把缩手不及的唐浩撞得连退数步后跌倒在地。尚行转身趋步上前,一脚就踩在唐浩的胸口上道:“还有何遗言想说?”
唐浩倒也硬气道:“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罢了。”
尚行点头道:“如此就给你个痛快!”说完就要抬脚结果了唐浩。
也是唐浩尚命不该绝,或者说老天爷真的还没睁开眼。就当尚行正要发力结果了唐浩,却听门外一声清斥声道:“手下留情!”
尚行也不是迂腐之人,并没有因为有人喊留情,就当真手下留情。只是正当他要发力,却是只见一黑影迅如闪电,直奔尚行胸口而来。尚行也是有防备,怎奈武功再强,又岂能及得法术之万一?只见黑影一闪而僦,尚行只闪得半分,黑影已经穿胸而过,一条好汉就此魂归黄泉。
唐浩死里逃生之余,尚未缓过劲来,却见门口走来一道姑,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一层寒霜。唐浩却是大喜道:“薇儿,你回来真是及时,不然为父就为这宵小所害。”
唐薇冷着脸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尚行,伸手一招,一黑影飞向唐薇手中,却是一巴掌大的银钉。唐薇站立片刻后道:“今日救你这一劫,你我恩情已清,今后好自为之吧!”
唐浩道:“这说的什么混话?这生养之恩岂是一个还字可了的?”
唐薇道:“我不与你争辩,今天若不是师傅嘱我要来,我也不会因你而造杀孽!”
唐浩道:“这你可冤枉为父了,今天这一出可是这人欲行凶杀我。”
唐薇道:“你倘若平时不造孽,怎会有人杀你?”
唐浩道:“瞧你这说的,租田纳租,欠债还钱,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不狠心,有你这自小锦衣玉食?”
唐薇道:“多说无益。总之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欲走,却见一身影径直朝唐薇跪下磕头哀求道:“奴婢恳请仙姑收留,端茶倒水任凭驱使。”
你道这唐薇乃清心寡性之人,怎会因唐筱筱的一言哀求而改其主意?当下是连眼都未瞧唐筱筱一眼,就要出门去了。
也是合该天下有事,这唐筱筱乃是唐浩禁脔,眼见唐筱筱竟想求离,当下是直接上前扯起唐筱筱往身后一带,直扯得唐筱筱立足不稳,如风吹杨柳,尽显娇柔,跌坐在地,疼得是一张俏脸,如花滴露,直让人心疼不已。也因此勾起唐薇内心深处母亲遗留的记忆,当下上前牵起唐筱筱,径直出门回清净山去了。
时乃隆武九年九月二十四,正是霜降时节,天下多事,时由此缘起。
却说尚行被唐薇一银钉穿心而死,三魂只剩其灵,七魄尽皆消散,本应浑浑噩噩往幽冥而去,怎奈其乃是修武之人,魂魄皆强于凡人,且其不止枉死,更有冤屈在身,更兼之于此时正当深夜,正是一天之中阴气最强之时,造成其虽是浑浑噩噩,但却也倔倔强强,于起起伏伏、飘飘荡荡之中来到了二龙山。
二龙山,形如二龙夺珠之势,山峰崎岖、丛林险峻,飞禽走兽横行,地处魏郡与安郡之间。山中有一洞名碧水洞,却是因洞前有一潭深水而得名。洞中有一修道之人,名唤慈阳子,乃是有德真人。这天正在洞中静体天心,突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长叹一声,唤来洞中童子道:“你且去取我玄阴葫到洞外收一阴魂来见我。”
童子应声到隔壁寻着葫芦抱着往洞外行去。你想这童子只八九岁年纪,正是好睡之时,迷糊之中,只听得要收一什么东西,也不管它三七是二十一还是四十一,只管听话出洞来,往那洞口一站,背依靠着崖壁,昏昏沉沉间就如小鸡啄米一般。
也是尚行灾劫未满,其丢了二魂散了七魄,只剩一点灵魂四处飘荡并无自主。这时正从二龙洞前飘过,带起的一阵阴风,直让洞前童子自灵魂之中阴醒过来,恰望见前方有一团黑影,也不管它是何物,只管拿起葫芦拔掉盖子,对着黑影,一声‘着’,但见一团乌溜溜的被吸进葫芦之中去了。童子盖上葫芦,自回洞中复命去了。
慈阳子见得童子归来,接过葫芦打开盖子,葫口朝下,一声‘敕’,只见葫中滚出一团黑影。定眼一看,却是一只狼魈。再‘敕’一声,却是空无一物。慈阳子掐指一算,叹息一声道:“瞧你这糊涂童子,本是一易事偏让你办成难事,且坏人形容,着实该罚!”
童子连连喊冤道:“我遵从老爷之命,携玄阴葫前往洞外,一切皆尊老爷之嘱咐,并无造作,老爷怎能冤我坏人形容?”
慈阳子道:“还敢狡辩?我且问你,你到洞外何干?”
童子道:“拿玄阴葫收取东西。”
慈阳子道:“收取何物?”
童子顿时吱吱呜呜,然后直指狼魈道:“收取这怪物。”
亏得这慈阳子乃是实诚善良道德之真人,不然只这欺瞒之语,虽不至被打杀,却也必定被幽禁自省。当下也只是拿手中玉璧敲童子头道:“你且听清楚,我命你前往洞外,乃是收取一阴魂,不是这狼魈。”
童子方不敢在狡辩道:“老爷原谅则个,我这就前去收取那阴魂,必定不至有差错。”
慈阳子道:“还收个什么阴魂?那阴魂都被你一咕噜的整进这狼魈之中了!”
童子吓了一跳道:“如此该怎么办?”
慈阳子道:“你在此看着这狼魈,我且前往清净山兰花洞一趟,万万不可在有失。”正待前行,心似有所感应道:“只需静坐看守,万不可妄动!”
童子连连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