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流,寒川,兰台。
又是冬天,天空灰沉,大雪纷飞。
只是看着便觉窗外寒气刺骨,屋内还算暖和,熏的人昏昏欲睡。阮香怜和青蜜倒在塌上,歪斜倚着看书。
青蜜先叹一声:“郑久不知哪去了,拉上她,再叫上琴心他们,我们玩藏钩吧。”
阮香怜看着书,懒懒的没抬眼:“郑久在练功,师父三年没回来,琴心成了半个掌门,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情玩儿?”
青蜜掷下书,抱起肩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叽咕道:“影流半死不活的都三年了,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阮香怜翻过一页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又翻出师父的旧账,说他杀人无数呢。”
青蜜见阮香怜神色淡淡,毫无忧色,夺了她手中的话本扔到一旁,凑到她身边道:“你以前看到师父便神魂颠倒,怎么现在这般混不在意的样子?”
阮香怜微微打了个哈欠说:“再热的心,二十三年,谁能熬得住?”
青蜜点点头:“也是,不过文承安有些,太……太……”
青蜜本想说他太无耻,可想到文承安从容,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下的笑脸,半个贬低的字也说不出口,“太”了半天只说:“太过分,师父为谁杀的人,他自己还不清楚么?”
阮香怜稍微来了点精神:“为谁杀的?”
青蜜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
阮香怜迷惑:“我知道什么?”
青蜜迟疑一阵,一会儿瞟瞟窗,一会儿看看门,仿佛当真有什么人在一旁偷听一样,阮香怜一直催她快说,青蜜压低声音开口:
“就是无极掌门,指使师父杀的人!”
“怎能?”阮香怜拔高了声音。
青蜜打她一下,贴到她耳边继续低声说:“无极有什么讯息,都是我来回传的,有的时候是下了封印的信,我不敢打开,但绝大多数,都是传一颗小珠子!”
阮香怜皱眉:“珠子?”
“对!”青蜜举起自己的小手指,道:“只有小指甲盖这般大,透明的,这样的东西,一年要送个十次八次的,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天机缘巧合,师父不在,我没把珠子送出去,夜半拿着它在珠光下看……”
青蜜那天是看着珠子想文承安高坐金台之上的身姿,阮香怜不知她的心思,见她说一半脸发红,吞吞吐吐,追问道:
“之后呢?怎么了?”
青蜜回过神来,声音更低,像在传什么机密暗号一样:“我看见珠光透过珠子,墙上映出几个大字!”
“什么字?”
“浙东江氏家主江震,腊月卅日,杀之。”
“啊!”阮香怜惊呼一声,用袖子掩住嘴,眼睛左右扫去,开口声音也轻的几乎不可闻:“那师父呢?当真去了?”
“去了!我留心观察,腊月三十那天,他当真不在,人定时才回来。我故意在他面前晃,师父把一块玉佩交给我,让我明日给无极掌门送去,我就试探问这是什么,师父说,是给无极掌门的礼物。”
阮香怜眼神飘忽:“说不定,当真是礼物呢。”
青蜜轻拍她一次:“哎呀,你傻么?什么关系一年送礼物九、十次?之后我回忆一下,每次送给师父那种小珠子,之后师父总会让我送回什么东西,有的时候是信,有时是香料茶叶,有时是玉佩扇坠……我估计,都是能证明被杀之人身份的东西!”
阮香怜连说了三、五次:“竟然是这样。”青蜜沉默不语。
风呼呼地吹起来,天也慢慢暗了。
阮香怜又叹气道:“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现在依我看来,什么神仙富贵乡,这里比官场还阴暗。文承安一家独大,谁也敌他不过,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师父偷了启离剑就是偷了,现在他说师父杀人了那就是杀了,事实是什么哪里重要?重要的还不是顺着他的意、沾着点光保个平安?”
青蜜重新靠回去,听了也觉得心酸,可实在想不出如何反驳,可微微的有些崇拜文承安这般的权势地位,竟然生出几分甜意。
阮香怜又道:“你说其他五门联手,可能敌过他?”
青蜜想了一会儿,道:“应当是可以的,不过看目前的形式,我们五门联不起来。”
话语间,已经把无极和其他门派对立起来了。
阮香怜道:“是啊,祝婕肯定是和文承安站在一起,之前师父一直依附于文承安……”这样说着,她脸上带出几分恨意:“他若刚毅几分不肯依附于他,还有清歌、空行和通灵,或许尚可一战呢。”
青蜜听着不开心,闷闷的不吭声。
阮香怜一时间目光黯淡,渐渐的想到文承安,想到无极,双眼一亮,道:“我们练剑吧?”
青蜜一愣,也跟着来了精神,笑道:“好呀好呀,上次无极掌门还送我一本剑法呢!今天正好学几招!”
“快给我看看!”
屋内二人舞着木剑。练武场上的郑久发狠一般的练着刀法。此刻练武场上只她一人,她看着落满雪的汉白玉台,刀挥的渐慢,最后完全停止,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雪越下越大,夜色也越来越浓。但雪会停的,天也会亮的。
封神柱下的孟依桥被锁在这里,一开始膝盖还会抽痛,腿骨麻木中带着刺痛。而现在,已经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孟依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着还是活着,或者说一半死着,一半活着,肉身死了,心还活着。
孟依桥合目低头,忽然感受到一个人抱住他冰凉的肩。
“师父,我来救你了,别出声。”
孟依桥费力的睁眼,是琴心。但孟依桥分辨不出这是幻觉还是事实,呆愣楞地看着他。
琴心已经切断一条锁链。这锁链只是一般的铁,但孟依桥此刻既无兵器,又无灵力,是绝对扯不断的。
惊雀断铁如泥,刀过无声。转瞬间两条锁链飞荡着垂下去,孟依桥隐约缓过神来:“琴心?”
琴心抱起孟依桥:“嘘,别说话。”
孟依桥感觉眼前一花,再睁眼,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树影,一轮下弦月挂在半空。
孟依桥见脚下出现一个太极图案,转瞬间化为黑白两色烟雾缓缓消失,明白过来琴心是用太极阵进入上沅宫地牢的。
琴心的太极阵能运作到如此远的距离,是他这些年来呕心沥血,疯魔一般练习的结果,只盼着今日能救出自己的师父。
“你疯了?不要命了么?”
“别说话。”琴心接连施用太极阵,移动的极快,又驾雾而上,直直向北飞去。
孟依桥眼前的云层与地牢中红绿的凄惨图像重叠,如若虚幻和现实重合。
琴心已缓缓落地,放下孟依桥。
孟依桥环顾一周,他四周低矮处的草叶上沾着叶露,映着天上金黄的月亮。
孟依桥看到身后高车芫的石像,沉吟道:“这里,是子规山?”
琴心微喘着气,道:“是,我在这处发现一间地下石室,委屈师父暂住两天。我带路,师父快跟上!”
孟依桥想撑起身体,可双腿怎么也没有知觉。
琴心见他半天还坐在原地,急问道:“怎么了?”
孟依桥望向月光下笔直站立的琴心,语气悲凉,但很平静:“我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