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依桥又拨了几下琴弦,幽叹一声:“这鹊踏枝是我与先师共同编的曲子。”
“可有词和?”
“就是那首,谁道闲情抛掷久。”
祝婕开心道:“不如我依声而和,唱这首词,如何?”
孟依桥很惊喜,笑道:“这太好了。”说着又缓缓弹了那首曲子。
祝婕带着巴蜀口音,声音委婉清越:“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春光如许,或能略微慰藉了被愁丝绕紧的心。
一曲毕,孟依桥深情地看着凝云箜篌:“我从前最爱伤春悲秋,那时候哪里有什么愁事呢?”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祝婕看着窗外吵闹的人群,仍旧微笑着,但眼中忧愁流露。
一些人,一些事又要从埋葬记忆的土地爬出,孟依桥连忙转移注意力:“弹首欢快的曲子吧,春恨秋悲皆自惹,不必再伤神了。”
“不错,欢快的曲子……”祝婕想了想:“这倒是少呢,若欢快,谁需填词作赋呢?”
孟依桥也想了想:“《湘君》我已修复完整,今日正好弹一次。”
祝婕应和,孟依桥又拨转琴弦,祝婕用手指打着节拍。
这二人从悲愁中脱离,音乐消遣,又皆是颇通音调格律,一人作谱,一人演奏,即兴弹唱,很是快活。
到了哺时,祝婕不得不走。乐声乍停,忧愁又漫了上来。
孟依桥呆呆坐着,看着空旷的屋内昏黄的阳光。泪水将要滑落,孟依桥忙起身,顾盼一会儿,翻出棋具自己与自己对弈。
残阳拉长了孟依桥的影子,没一子落下都像一声叹息。
当夜他枕着白日里箜篌声的余韵入眠。
夜半忽然惊醒,孟依桥感觉脸上麻痒,抬手一抓是只长三寸的蜈蚣,身形很是纤细。
这一惊飞同小可,孟依桥一下把蜈蚣甩开。他忙点上灯,孟依桥生性好洁,见那蜈蚣竹节般的身子和密密麻麻的细腿心中一阵反感,可不肯踩死它脏了地毯,也舍不得用什么器皿去压。
正迟疑间雪球“喵呜”一声扑过去,把蜈蚣抓在爪中。蜈蚣很是灵活,长身一转就爬上雪球的头,直往它耳朵里钻。
孟依桥也顾不得反感了,拉出已经把头没进去的蜈蚣,一下掐成两段。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断成两节还能各自蠕动,没头的那一节乱转着,被雪球一掌拍烂,有头的那一节再被孟依桥从雪球耳中拉出。
“来,雪球,拍死他。”孟依桥把蜈蚣甩到雪球脚下,雪球一扑,蜈蚣身体里流出一摊绿水,孟依桥嫌恶的转过头去。
孟依桥心想:“这也是暗杀的招数,蜈蚣若真进了人耳中,顺着咽喉管爬到体内,蚕食人气管内脏,蜈蚣可在体内吃得有蛇一般大小,那人死状极惨。究竟是谁与我这么大仇恨?”
孟依桥先是想到祝婕,立刻否决:“她如此善良温婉,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按尹明乌的说法,就是陶樱宁了。
“陶樱宁虽说有点心机,可我与她无冤无仇,就算是有过节,何至于下这样的毒手?”
雪球在塌上又找到两只蜈蚣,一只一爪拍在蜈蚣头上,溅出两团绿液。这塌孟依桥是决计不能继续睡了,他坐在椅上思考。
忽然想到三十多年前陶樱宁曾给过自己一封信笺,里面表露她的情意,可陶樱宁样貌毕竟是小孩子,孟依桥也没有风月绮念,严词拒绝,事后送她一些簪子饰物聊表歉意。
“只能想到这一件过节,可在那之后陶樱宁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一般。就算她还记恨,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呀。”
“元魁”二字骤然冒出,孟依桥打了个寒战,心中连连否定:“不可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伤心罢了。”
一想到元魁,孟依桥心痛得难以呼吸,不敢再想这些忧愁事,逃避一样回忆昨日下午的欢乐,也渐渐带了笑容。
孟依桥不会打扰熟睡的弟子,亲自换了被褥,给雪球擦了爪子,抱在怀里,重新躺下,飘飘摇摇地睡不安稳,天一亮就想去祝婕屋内,又怕唐突,等人声纷扰,比赛开始了才往那里去。
祝婕见他进来,也很欣喜:“这棋局我还留着呢!”二人讲了一个时辰的棋,祝婕自嘲道:“实在复杂,我改日慢慢钻研。”
祝婕拿出许多乐谱,搬出古琴:“你也会弹古琴吧?”
“略通一二。”
祝婕把琴放好:“这琴我仿造焦尾所制,也取名为焦尾,你弹琴,我吹笛,可好?”
孟依桥看了那琴精致典雅,十分欢喜,又听了祝婕的话:“你会吹笛子?”
祝婕腼腆一笑,有些少女情态:“自然,我原为蜀地人,入了仙门,远星汤谷也在那里。蜀地多竹,箫笛不乏上品。我平日也爱吹几支曲子,甚至还会制作这些管乐器呢!”
祝婕取出一杆绿笛,递过来一张谱子:“箫声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了伤心,笛声清亮,我吹这《姑苏行》你为我伴奏吧。”
孟依桥接过谱子,敛衽抚琴。
之后这三四天里,孟依桥和祝婕日日琴棋消遣,直到门派弟子比试落下帷幕。
三位得分最高的是无极徐镜,影流宋琴心,辅助门派是清歌韩容,奖品是一块软玉。
琴心得了软玉邀功似的拿给孟依桥看,孟依桥又把自己曾用过的短刀“惊鹊”赠与了他。
掌门比试开始,孟依桥第一场与陶樱宁对决。这天风雨欲来,孟依桥不得与祝婕取乐,又要加入角逐之战,怅然若失。
“孟哥哥,孟哥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哇!”陶樱宁牵着三个比她高一头的傀儡,笑嘻嘻地撒娇。
“好。”孟依桥这样应声,可是心中明白掌门之争涉及门派脸面,谁肯落了下风?
一声礼炮响,孟依桥服下雪烛,身影一动,直冲向陶樱宁。
一个傀儡立即出现在他面前,他脚步一转轻松闪开,再一跃跳过第二个傀儡,踏着第三个傀儡的头,向陶樱宁俯冲过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旁人只见一道紫色闪过,三个傀儡形同虚设,转瞬间孟依桥就到了陶樱宁面前。
别云刀直刺向陶樱宁面门,陶樱宁灵力震出化为护盾,同时三个傀儡被吸过来迅速压向孟依桥。孟依桥一击落空,感受到身后空气被三个傀儡推动,翻身一跃,跳到傀儡身后,迅速三脚,傀儡均被他踢到陶樱宁护盾上,把灵力盾撞得粉碎。
他在半空中连踢出三脚,速度之快令人难以分辨,等他稳稳落地时,陶樱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护盾就已经碎了。
她娇小的面目上此刻尽是凶恶的神情,脚一踏直接向孟依桥冲来。
傀儡的战斗力也很惊人,孟依桥以一敌四,且战且退,始终未落入这些傀儡的包围圈,但已经被逼到比武台角落。也看不清他使了什么招数,一个傀儡头被孟依桥踢飞,身子也哗啦啦地散下来。
头从另一边飞出比舞台,砸在地上,留了一个大坑。
孟依桥再次跳起,一招“坠影”振飞剩下三个,其中一个堕到台下,算是出局。不过一个呼吸间,孟依桥解决了两个傀儡。
陶樱宁气急败坏,傀儡直冲向孟依桥,他身形一闪,巧妙绕过,陶樱宁见还要冲向自己,连撑出护盾。
十数道紫光闪过,护盾片片破碎,孟依桥已出现在陶樱宁身后,别云刀刀尖低着她后脑。陶樱宁瞪大了眼睛。
琴心很是激动:“落雨剑!落雨剑!师父的落雨剑可刺出十七刀,我只是他的一个零头。”
又趴在栏杆上手围成喇叭大喊:“师父!你太厉害了!”但他的声音被整个影流的欢呼掌声淹没,连别的门派外行人也觉得精彩,连连鼓掌。
文承安也扶着栏杆看比赛,面上没有笑意。花铭在清歌楼一向上冷面孔,看到孟依桥胜利,展颜一笑,周围的弟子骇异。
长老最先回过神来,高声宣布:“空行对影流,影流胜!”
孟依桥收回刀。陶樱宁脸上的凶狠弥留一段,转过身时已是满面笑意:“孟哥哥还是厉害,你赢了我,要给我礼物,不然我好伤心呢!”
孟依桥抚头安慰她一阵。
琴心等孟依桥上了楼,扑上来一个拥抱,孟依桥取下面具笑着应付。他的脸色还是惨白,但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弟子没有注意。
雪烛已经有些压不住骨毒了,现在孟依桥的每一根骨头都如刺痒一般,腿骨更如针砭刀刺,疼痛难忍。
下一场是两个辅助门派:远星和清歌。祝婕修行时间比花铭长,但没占到多大便宜,最后险胜。
然而花铭很不满,跑到孟依桥寝殿抱怨:“其实我那一招‘扇底生风’差一点就打中了,还有‘云破月来’不小心碰上了她的星星,不然我一定能赢!”
孟依桥缓了半晌,疼痛褪去,此刻安慰花铭:“毕竟她修习时间比你长些,你已经很出色了。”
又问:“你的新武器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花铭打开折扇摇了摇,扇子上挂了一块黄龙玉扇坠:“折扇封,这扇子冬起暖风,夏生凉意,实在是奇品。”
花铭孟依桥打量孟依桥神色,继续说:“阿胶你吃没吃啊,怎么脸还是这么白?”
孟依桥叹一口气,沉默一会儿,不肯把骨毒的事说出来,只把近来遇刺的事都告诉花铭。
花铭听后拧眉,声音低沉:“应当是陶樱宁所为。”
“我与她何来这么大仇恨?”
花铭瞥了孟依桥一眼:“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纯良,有的人没仇都要带上三分敌意。是不是你发现火药人偶的事被陶樱宁知道了?”
“也有可能。但我始终不解,她的火药人偶,究竟是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