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人身姿神似,曼妙若轻舞,一招一式之间优雅柔和,不见风波。两人轻灵飘飘,往往沾衣即分,但举手却招招去往要害,不见一丝迟疑,狠辣险毒,如赤漠之上的红蝎,只点致命之处。
四周观战的人大多没见过所谓武林人士的武功,看着二人飘忽的招式大汗淋漓。
这就是江湖吗?一转身,哪怕再飞逸优美,都是生死。
看不明高低,二人忽远忽近地周旋,寒风阵阵,让人从头虚冷到了脚底。
又是弹指一瞬间,两人风格再换,疾风劲掌,风卷云涌,正面冲击,四掌接了又和,和了又分。
“砰砰砰——”
青石的地面被轰开,板砖飞起,众人再退。
如此凶险好久,众人看不懂,但无法不看,直到“轰”的一声传来,震耳欲聋,响得人肝胆欲裂。
尘嚣狂舞之中,纪疾风像失了线的人偶一样,软软地飞了出去。
“爹!”纪情挣脱丰恒,惊恐大叫,几近疯狂。
蔺无夏起身,飞跃如闪电,直直追上,双掌翻动,拍在纪疾风胸膛之上,后者喷出一大口鲜血,“哐”的一声砸在街对面的断壁残垣中。
只有红色的血,在空中飞溅,涂抹了众人眼。
蔺无夏轻盈落地,看向街对面。而那里,再无声响。
她转身,神色麻木漠然,对纪情道:“他死了。”
纪情听了,停止痛哭,愣愣看着蔺无夏。
然后,她冲向蔺无夏,撕扯捶打着,尖叫着:“我要杀了你!”
蔺无夏一抬手,纪情飞离了出去,软软落在地上,她对她说:“你可以报仇,但要等你有本事。”
像她,苦等了多少年,发了狂似的练功,剑走偏锋,耗损了心脉,才换来今天的武功。像她,锳入浑水,介入朝廷纷争,甘愿做人棋子,才能接近纪疾风,让他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她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但是失去至亲,如何能放得下?她不是大彻大悟之人,学不来那对她来说太过虚假的洒脱。
所以,她不怕别人来报仇,只要有能力,她奉陪。
听起来有些傲慢,但这就是现实。
纪情变得呆滞,丰恒不忍心,轻轻摇动她。
她一个激灵,眼神突然变得清澈。
她从地上站起,越过蔺无夏,越过严王,越过其他人,走到街对面,徒手扒开压在纪疾风身上的砖瓦,将父亲的尸体抱了出来。
她一个弱女子,很吃力,可人们只是看着,没有人有资格插手。
她靠在父亲尚温热的身体上,轻轻说:“你看你,追权夺利,到头来又剩了什么?你对哥哥姐姐们来说,或许称不上好父亲;但我看来,你却是世上最疼爱女儿的爹。”
她幽幽将目光转向蔺无夏,道:“我会报仇,我绝对会报仇。”
蔺无夏淡淡道:“我等着。”说完,她转身,抽了地上的映雪刀。
映雪刀,映雪,饮血。可最终只是笑看江湖。
她静静往回走。
走到一直默默注视他的丰恒面前,“哇”地吐出血,染红了他的前襟,然后昏在他的怀里。
“真是,一睡就不醒了,她当她是猪吗?”
“呃……蔺大人……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
死老哥,背后骂她。她是猪的话,那他不就是猪哥大?
蔺无夏感觉床尾沉了下来。
臭老哥,他也坐在床上干什么?不要抢恒哥的位置啦!
果然,丰恒要起身,被蔺博雅制止。
“坐下,我们好好谈谈,不当我是丞相,也不当你是王。”
有什么好谈的?恒哥又不是犯人,用得着审问吗?
“建安王准备什么时候回建安?”单刀直入,蔺无夏觉得这刀是插在她的心里,让她心疼。
丰恒沉吟一下:“看东道主了,不过严王应该会马上安排的吧,毕竟情况紧急。”
“说的也是。”蔺博雅顿了顿,“不过,无夏是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他说得笃定,仿佛他就是蔺无夏一样。
实际上,确实。
她潇洒自由惯了,无法跟着他去建安做王后;而且,她无法抛下赤雪门和她的家人。
同样,她也无法去要求他。他有他的志向,他要成为最圣明的王,就像她无法放弃江湖一样,要他放弃同样残忍。
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可是却无法在一起。心里感觉到无力,但又无法强求,若真强求了,即使在一起,二人也不会快乐吧。
她微微睁开眼,从眼缝中看他侧面的面容。
他不若哥哥和严瑛王爷俊美,但仍是隽秀俊朗,他身上有着常人不及的霸气与傲气,毕竟他是王,把他摆在常人之后,他仍是一身王族的贵气。可是,她知道在这样的面容之下,有着怎样温柔的性子。
自己不是就是看上他这点吗?有点正经,但温柔如水,特别是对她。
她紧紧闭上眼睛,鼻子有点酸。
丰恒好久之后才道:“我知道,我不会逼她,就像她不会逼我一样。”
她的心细细地抽动,又甜又涩。
蔺博雅静静看他,末了,才开始说话,语气有点怀念又有点忧愁。
她从未听过哥哥用这种口气,不觉仔细聆听。
“她八岁的时候,我把她带回了姜宁;一年之后,又送她到赤雪门学武。我早就知道她身份,若说没私心,大概全天下都说我在骗人吧。但……”
话语中的忧愁成了轻快的愉悦,“她姓了蔺。你懂吗?”
丰恒动容,“懂。”
温暖。她记得年关时,大冬天的时候,老哥搓着她的手,问她感觉,她就是这么答的。
她不禁感激上天——让她姓了蔺。
蔺博雅继续说着:“她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其实性子比谁都冷,我当初见到她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但清冷得过分。她本名严冬,因为我觉得太肃杀,所以取了一个“夏”字,希望她能热烈一点。没想到她居然变成这副德行,虽然依旧对不在乎的事看都不看一眼,但一旦她认为是重要的,拼了命都要保护。”
“因为她在倾尽生命保护,所以身上沉重异常。可我们这些人啊,亏她那么在乎,竟不肯将担子分给我们一点。但只有你——”
“她将她的爱还有忧愁、苦痛,全部交给了你。”
丰恒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正扼着她的咽喉呢……
“接下来的我就不说了,最近越来越爱说教,难道是做爹的缘故?你以后要小心啊,男人还是不要太多话的好。”
丰恒微微一惊。
以后小心……这是将他当了自己人吗?
蔺博雅说着站起:“总之,办法一定会有的,但你要想。你们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他戳戳蔺无夏的脸颊道:“奇怪了,她是发烧了吗?脸怎么红彤彤的?”然后吩咐丰恒说,“帮她退退烧。”
接着走出了门外。
丰恒微微笑着,对床上躺着的人儿说:“醒了啊?”
蔺无夏睁开眼,脸上还有着晕红——死老哥,那么矫情,不嫌害臊,“你们那么吵,能不醒吗?”
“可是前两天,天上打雷你都听不见。”
“我睡了多久?”
“你‘昏’了三天。”他纠正她的措辞。
她撇撇唇,“我的身体我知道。”
“我明白你知道你心脉受损,也明白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首次,她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怒气。
她眨眨眼,想把他瞧个分明。
他叹了一口气:“真想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看着你,让你别太乱来。可是……”
她心头一扯。
他在她身边躺下,她的心急速地跳着。他吻上她的唇,抱紧她,抚摸她僵硬的身子。
“恒哥……”
她在他怀里细细喘息,身子都羞成了粉红色。当他退去她身上仅有的里衣时,她胆怯地闭上眼。
“看着我。”他在她颈项之间说着,然后仰起头。
她抖动着睫毛,张开眼,看他。
他沙哑地笑了,眼里尽是怜惜。
他对她的怜爱是一汪荡漾的春水。
她愿淹死在里面。
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栏杆上。
他拿了他的箫,长风轻扬,他的发与他的衣服随风飘摇。
她从背后环住他。
“无夏,我们马上就要分离了。”
她的眼湿润了。
这个结果早就注定了,不是吗?无论她爱与不爱,这都是最终的结局。
夜色浓黑,有人凄凄地唱着悲歌。幽幽的火把在各个巷口蜿蜒,剩下的人们收拾着残局。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生死。所有躺在土地上的人,无名,但都是英雄。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从此以往,天人两相隔。
“我们毕竟还活着。”他低声叹息,敲落生命的繁华。
“是啊……”可她仍希冀着奢求。
“无夏,这世上终没有完满。你我虽不在一地,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过是江河山峦。”
“嗯……”她的泪,渐渐****他的背,在寒冷的夜里那般灼人。
“原谅我,原谅我是一个王,不能和你飘摇于江湖,甚至连等你都做不到。我生活在一个茧中,这个茧,是江山,是百姓,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不能去找你……”
“我可以。江湖比你想象的要自在,若你不行,就由我来。恒哥恒哥,我如此喜爱你。但我不要做王宫里的金丝雀,可又想和你在一起。我这么任性,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啊。”
他握住她环住他腰的手,“不,你若真随我回了王宫,折了翼,就不再是那个随意得让我舒坦的蔺无夏了。
“我喜爱的不就是这样的你吗?所以不要改变啊,无夏,千万不要改变。”
“嗯,我答应你。”
夜来风叶已鸣廊,腥焦味却随风扑来。
丰恒闭上眼,道:“无夏,我新作了一曲,你可愿听?”
“愿,你吹的箫我都愿听。曲子叫什么名字?”
“《定棋雪》。”
飞雪怀秀,落棋盘,而起风云。
蔺无夏很快就恢复了,离别的日子也来了。
丰恒走了,走得义无反顾。柴米盐很忧虑,但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她也即将和哥哥一起离开严国。当严王来找她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你知道孤王要来?”
“嗯。”
“为何?”
她笑,“若我是蔺冬儿,你就不会来;但我是蔺无夏,你来了。”
严王眼神深暗。
“严王究竟何事?”
严王沉默着,突然说:“你比孤王那些养在深宫里的王子公主们要出色。”
“哦?那真是幸亏,我没有在王宫里长大。”
严王似乎有些不悦。蔺无夏不负责任地想,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孤王其实爱你的母亲。”
他突然一转,她僵硬一下。
“孤王早先的确利用了她,但到后来,孤王回国之后,派人去找她,本意是接她来宫中的。但同时孤王也要她交出那份借据,没想到这个举动激怒了她。她一怒之下,带着借据到了建安。”
严王的神色松弛了许多,“本来不爱的,但听说她到了建安之后,就爱了。所以孤王才没有再找她,也没有再要借据。直到分开了,才知道她刚烈的性子,同时也明白,把这样的她接入宫中,其实就等于毁了她。”
蔺无夏别过脸。
那她应该感谢他吗?
“过去就过去,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是吗?可能是因为老了吧,对过往的云烟开始在意得厉害。”
她诧异。严王会服老?
听了这样的话,微微地,心里有点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只是垂下了眼。
“总之,孤王的儿女之中,反倒是你最像孤王。”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蔺无夏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脊背很直。她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动荡,会有多么的大;也知道作为一个即将受到侵略的王,他的脊背必须是直的。
“因为我比较出色,所以才像你的吗?”蔺无夏小声咕哝。
狂潮风卷而来。
当严国都城苻水经内乱破坏得只剩残垣的时候,由姜宁大将廉雁寒领着的大军,踏上了严国的土地。
两国,终于对战。
两年前那场未完的战役开始延续,姜宁王踌躇满志,可严王也不会让土地被侵占一丝一毫。
严国流浪在外的十三王爷严瑛也回国,放下他手里的扇子,拿起战刀,领兵抵抗。
结果会是如何?
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蔺无夏知道,严国有严瑛、曹苏;姜宁有蔺博雅、廉雁寒;建安有丰恒、吴静阳;寻平有百里长风、煜阳。
这世上有他们,便不会乱得太久。
因为他们才是人心所在。
而她,潇潇洒洒,野鹤闲云,管不了那些大事。
她,只是一个小小江湖人。
那年,大雪纷飞。
她站在红得艳俗的楼前,仰头看着雪花落了下来。
那个有着好看眉毛的年轻男人,弯着腰,从上方与她对视,挡住了落雪,微微一笑,“雪落进眼里,不疼吗?”
她摇摇头,答道:“不疼。”
那男人直起身子,十指相触,笑得很温和,“你娘亲把你托付给我了。”
她说:“我娘死了。”
“嗯……我是说你娘生前把你托付给我了。”他更改措辞。
她淡漠地应了声:“是吗?”
“从今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生活了。”他的眉眼很适合笑,笑起来,显得更加俊秀。
“哦。”她点点头,却无法调动起更多的反应。
“我叫蔺博雅,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头,看着比她高很多的他,眯眼答道:“娘说我姓严,那我就应该叫严冬。”
“严冬啊……”他轻轻摇摇头,“太过肃杀。”
他拍拍她的头,“这样吧,从今以后你就叫无夏。你娘让我照顾你,想来应该不是要我养你嫁给我;而我又不想这么年轻就有个女儿,不如你唤我一声哥哥,我姓蔺,你也随我姓蔺。”
“蔺无夏……”她在嘴里轻轻咀嚼这个名字。
“来,我们回家。”他看起来有点兴奋,牵起她的小手,带着她离开那个娘曾经在的烟花之地。
她低头看看他与她交握的手,突然扬起头,问:“哥哥,家在哪?”
他转过头来,笑容美丽得有如天上的雪花,“我们的家在姜宁,那里有爹娘。娘有点……嗯,怎么说呢,小孩子脾性,爱晃悠——啊,我忘了你就是小孩子——爹很嗦,你要有准备……”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有点烦人。
但她没有出声阻止他,而是低下头,跟着他走。
雪上,大小两对脚印,静悄悄地蔓延,通往那条回家的路。
她睁开眼,好久没有梦见那时候的事了,现在想来,竟是非常怀念。想她那时是个多么纯真无邪的小孩,被老哥诱哄到这里,受尽压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
娘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做五禽戏,传说可以延年益寿,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忍不住上前纠正了娘的几个动作。娘直夸她,还是江湖人懂得这一套。
一不小心让爹凑了过来,她暗叫不好。
“二十五岁的老姑娘,还不成亲,成何体统!”
果然,爹又开始了。
她连连说好,快速移动到书房,关上门,看见蔺斌坐在椅子上看书。
“嘻嘻,又被爷爷说了吧。”臭小子幸灾乐祸。
她没好气地过去,抽了他手中的书一看。
一本棋谱。
她的眉角不禁跳动几下。
这小子的脑袋瓜子究竟是什么做的啊,才六岁就看这么深奥的东西,真是枚奇葩。
她把棋谱还给蔺斌,自己坐下来,找了本廉雁寒去戍守边关时留下的兵书看。
嗯……里面说的挺有道理,但是看得好困啊。
廉雁寒此时还在边关,蔺博雅入宫和姜宁王讨论政事去了,而她,今日无所事事。
她一点也不文雅地打了个呵欠,突然心念一动。
“小斌斌,我走了。”
蔺斌只是抬起头,问了句:“哦,这次要去多久?”
她答:“一两个月吧,不一定。”
“好走啊。”
话音还未落,她就飞一般冲出屋子。
蔺斌学着蔺老爷子的口气:“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又下雪了。
他折了梅,在手中把玩。
今年尤寒,百姓难以过冬,许多粮商乘机提高粮价,是要施施压管管了。
“王上,蔺王后已过世五年,王上为社稷着想也该立新后了。”吴静阳垂首,在他身后道。
“不急。”
他已经不急了五年了。
吴静阳叹息,知道多说无益,退下了。
他仍是玩梅看雪。
突然,一团红影从天而降,宛如火焰。
他一把接住。
她在他怀里娇笑,“恒哥!”
建安先王丰恒,自蔺王后于严国辞世之后,再未立后。人们说,丰恒为蔺王后守节一辈子;也有人说,蔺王后在每年大雪纷飞之时,会魂归建安,与丰恒团聚,一解相思。
后记
相信我,当我第五次撤换男主角的时候,我自爆了。
我几乎想把女主给砍了……
最近诸事不顺,大概是五月的时候把人品爆发完了。宿舍里闷得不行,考试迫在眉睫却看不进去书,晚上失眠到四点钟,文被打回来,说错话让同学爆头等等。
但是!在这个风雨如晦的时代,还有一样东西给我力量,那就是麻辣烫。
在路边呼哧呼哧地吃着香香的,辣辣的,麻麻的,烫烫的麻辣烫,那叫一爽啊,过瘾到爆啊!满头大汗肚子辣出火了,但还想吃,真是……痛快!
呜呜,说着说着,又想吃了……
(完)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