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启示是21世纪的世界所急需的,《南极条约》所指引的道路是21世纪人类所应当走的道路。这条道路,也是我们中国一再强调的,要扩大同各方利益的汇合点,寻求互利共赢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一定会迎来一个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世界。
联合国海底委员会最早是由拉美国家在20世纪60年代倡议,经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成立的。1982年联合国第三届海洋法大会,就是在海底委员会多年工作基础上召开的,会议通过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20世纪60年代,在民族解放运动高涨的形势下,一批拉美国家提出要在距本土200海里以内的地方建立专属经济区。拉美国家的上述要求,矛头是针对当时美苏两个霸权国家的。当时中国外交的重要方针之一是反对霸权主义,所以早在1971年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之前,我们就多次发表声明,支持拉美国家提出的200海里海洋权益的要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1971年10月2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权益后,联合国海底委员会是我国最早参加的委员会之一。
我国决定参加海底委员会,拉美国家非常高兴。有些拉美国家代表告诉我说,当时他们从联合国图书馆西班牙文版的《北京周报》上,看到了中国支持拉美国家200海里海洋权益的要求后,十分兴奋。中国的支持使他们的底气更足了。
中国参加海底委员会后,我们会见了海底委员会的许多成员国,特别是拉美的成员国的代表。智利、秘鲁、阿根廷、巴西等国代表对我们特别热情,向我们详细介绍了联合国海底委员会的情况。我会一点西班牙文,代表团团长会见拉美国家代表时,就由我做翻译。久而久之,我就跟拉美国家出席海底委员会的代表们熟了,经常在一起聊天。
阿根廷、智利靠近南极,他们出席海底委员会的代表向我介绍过南极的情况。南极和北极不一样,北极没有陆地,只有冰雪;而南极则有陆地,面积很大,有1390万平方公里,生物和矿产资源十分丰富。南极还是个巨大的天然“冷库”,拥有地球70%左右的淡水资源。南极的气候特点是酷寒、烈风和干燥,年平均气温为-25℃,内陆高原平均气温为-56℃。2010年8月,科学家们观测到了-93℃的低温,这成为有史以来地球的最低温度。显然,南极对人类是十分重要的。他们的介绍使我萌生了有一天去南极看看的想法。但在20世纪70年代,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虽然在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工作,但只有在出席国际会议的时候,才有到其他国家看看的可能。南极冰天雪地,不可能在那里开会,我的愿望就很难实现。
2012年下半年,有朋友来找我,表示他们想组织一些人士去南极看看,为筹备南极论坛做准备,邀请我参加,并开了几次预备会议。发起这次活动的是几位做得很成功的企业家。有一位企业家在预备会议上说,他2011年曾经到南极旅行了一次,心灵受到了震撼。今天的世界被工业化污染得够厉害了。然而南极没有污染,是地球上的一方净土。我们的地球真美好,南极是一块净化灵魂的地方。他从南极回来后,感到保护地球、保护自然环境应当是每一个人的责任。过去他每天换衬衫,现在觉得不必每天换,过两三天换也可以。这样可以少用点水,少一点污染。
这位企业家还说,过去几十年中国大发展产生了不少物质上的富翁。但是光有钱是不够的,中国要对人类有更大的贡献,必须出现一批“精神的富翁”。精神的富翁是关心人类前途的人,能够产生好的思想,推动人类进步的人。这样的人如何产生呢?关起门来是无法产生的,要通过与世界各国的人士进行交流才行。今天世界上讨论人类之间分歧的会议太多了,能不能建立一个平台,讨论人类共同的东西?南极论坛的想法就是这样萌生的。
他的上述想法是肺腑之言,我被他的真诚和追求感动了。于是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参加了他们组织的南极行。
2013年2月17日晚,我们一行20余人从首都机场出发,飞往位于阿拉伯半岛波斯湾南岸的卡塔尔首都多哈,于2月18日凌晨抵达。我们在多哈换乘卡塔尔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巴西。这是我平生坐飞机最长的一次旅行,飞了16个小时。我们飞越阿拉伯半岛、非洲的撒哈拉沙漠和非洲大陆,穿过大西洋,飞抵巴西的最大城市圣保罗。我们在圣保罗稍事停留,然后向南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于当地时间晚上九点飞抵布宜诺斯艾利斯。
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西班牙文的意思是“空气好”,可能当年西班牙人来到这里发现空气很好,就取了这个名字。阿根廷是一个非常富庶的国家,面积278万平方公里,人口仅4100多万,自然资源非常丰富。20世纪初的时候曾经是世界上第七富有的国家。我记得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纽约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工作期间,阿根廷代表请吃饭,他们告诉我说,阿根廷人每顿饭都要吃肉,不吃肉就好像没有吃饭。
2月19日上午,我们游览布宜诺斯艾利斯,参观博卡(系拉布拉塔河的入海口,78公里宽)的运动场。这是阿根廷出足球明星的地方,马拉多纳就是在这里发迹的。博卡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其貌不扬”,没有什么现代化的运动场,周围有不少小商店,出售有关足球的纪念品,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晚上,我们先去大使馆出席殷恒民大使为我们一行举行的晚餐。我认识殷大使有30多年了。1981年我在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工作,陪同谢黎秘书长访问西班牙时,当时他正在中国驻西班牙使馆工作。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外交部新闻司工作,与殷大使工作上有过接触。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见面之后特别开心。
殷大使利用晚餐时间向我们介绍了阿根廷的情况。阿根廷真是地大物博,发展经济的条件非常好。但是这个国家跌入了中等收入陷阱,长期发展停滞,不过日子能过下去。
殷大使告诉我们,阿根廷的工会力量非常强,这与阿根廷的历史有关。1946—1955年和1973—1974年庇隆担任阿根廷总统时,他非常同情工人,在他执政期间工会组织的力量迅速壮大,直到今天依然如此。中国的企业到阿根廷来投资,必须注意阿根廷的这个特点。工会经常组织工人罢工,上街示威游行。在游行的途中,工会还安排人在街边烤肉给游行的工人吃。这大概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晚餐后,我们去观看探戈舞表演。探戈舞源于非洲,但在阿根廷成名。探戈是一男一女的双人舞。在音乐伴奏下两人翩翩起舞,节奏分明,舞姿优美,很有特色。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阿根廷馆就经常演出探戈舞,吸引了大批的观众,很受欢迎。
2月20日早上我们飞往乌苏怀亚。乌苏怀亚是阿根廷最南端的一个小城市,只有12万人。从阿根廷去南极,这是必经之地。到了乌苏怀亚之后,当地人告诉我,华为公司在这里投资建厂。阿根廷政府想发展乌苏怀亚地区,让该地区享有一些优惠政策。华为进军拉丁美洲,需要在南美大陆投棋布子。乌苏怀亚就是华为在拉美的一个点。我听了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高兴。我这个搞了一辈子外交的人,最近要来南极,才知道有一个乌苏怀亚。中国的民营企业真厉害。
我们在乌苏怀亚还参观了很有特色的监狱博物馆。这是1902—1920年建的一所监狱,最多时关押了五六百名囚犯。这些囚犯在这里建设了许多公共设施,包括25公里长的铁路。
博物馆再现了当年乌苏怀亚土著居民亚马纳人(Yamana)当年生活的情形。16世纪西班牙人来到了这里,带来了欧洲大陆的文明,也带来了欧洲大陆的流行病。亚马纳人对于欧洲的流行疾病没有任何抵抗力,后来就死绝了。
博物馆里还展示了西方各国以及俄罗斯、罗马尼亚等国的探险家到南极探险的情况。十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到南极探险的中国人。
傍晚,我们就在乌苏怀亚的港口登上了送我们去南极的“探险者号”。上船后,大家各自进入了自己的舱室。我们一行我年龄最大,组织者对我很照顾,让我一人住一个舱室。其他人都是两人合住一个舱室。
在起锚航行之前,第一件事就是举行救生演习,这是船上每一名乘客都必须经过的培训,做得十分认真。救生培训就是一旦碰上不可抗拒的危险,必须弃船逃生时,每一名乘客所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大家在甲板上按照各自的舱位列队,听取船上的大副向我们介绍。他特别强调说,弃船的命令只能由船长发出,每名乘客届时如何行动,必须听从船员的指挥。“探险者号”载有的几艘小艇可以把全体乘客和船员载走,大家不必拥挤,每个人都能上艇。
“探险者号”启航了。开始比较平稳,进入德雷克海峡(Drake Passage)后船就十分颠簸。德雷克海峡宽800公里,是南极半岛和南美洲之间的海峡,也是长达21000公里南极流的必经之地。南极流流量大,相当于大西洋暖流的5倍。所以,我们的船十分颠簸就不奇怪了。
从2月20日晚开始,到3月2日下午我们回到乌苏怀亚,我们在船上度过了整整10天。船上的生活内容十分丰富,我们一行20余人,举行过全团会议;举办过有关国际形势、世界经济的讲座;就如何筹备南极论坛举行了座谈;船上每天都有介绍南极情况的讲座。
我们这些人运气很好,在船上10天绝大部分是晴天。导游告诉我们,这在南极是罕见的,雨雪天是南极的家常便饭。南极没有污染,空气好极了。那里的景色是独特的,也是迷人的。晴天的时候,蓝天白云,与湛蓝的海水和覆盖白雪的山峦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阴雨天的南极也很美丽,“山色空蒙雨亦奇”。
我们还在导游和科考人员的陪同下九次乘橡皮艇登岛。登岛之前要经过严格的培训,约法三章。我们上岸时非常小心,陪同人员一再叮嘱我们,岸上没有厕所,我们登陆后只能看,只能拍照,但不能在那里留下任何带去的物品,更不能扔垃圾。我们不能从南极带走一草一木,甚至捡一块石头都不行,带走的只能是美好的回忆。我们对那里的动物不得有任何干扰,企鹅、海豹不怕人,但我们在观察的时候,至少要保持5米的距离。
企鹅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忙着下海。企鹅看上去十分可爱,但是我们一上岸就闻到一股企鹅粪便的奇臭。企鹅一次就下两个蛋,孵出来的小企鹅由父母来喂食,吃父母反刍的食物。老企鹅要不断地下海,从海里获取食物,上岸后喂给小企鹅。小企鹅见老企鹅上岸,都纷纷跟着老企鹅跑,嗷嗷待哺。老企鹅则能从众多的小企鹅中分辨出它们的后代。小企鹅出生后只有3个月的成长期,它们必须在严冬来临前与父母一道下海,转移到较为温暖的地方,否则无法生存。
南半球与北半球的季节是颠倒的,我们这里是冬季,南半球则是夏季。南极冬季严寒,温度可以降到零下五六十摄氏度,而夏季温度可以升高到零上几摄氏度。我们去的时候,适逢南极的夏季。南极半岛山峦起伏,有些地方白雪皑皑,有些地方雪化了,露出了岩石。在中午的时候,有时能看到雪崩,雪崩时,像打雷一样,地动山摇。我们在勒梅尔海峡一处被称为“冰山坟墓”的地方,看到了海面上漂浮的形态各异、千姿百态的冰山。你不能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如此之精妙。
对南极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自然环境保护得非常好。但是,船上的科学家和学者告诉我们,20世纪前半叶,南极曾经是大国激烈争夺的地方,有九个国家对南极洲提出了领土要求。人们在那里对鲸鱼、企鹅滥捕滥杀。我们在南极半岛的“海中海”港湾,看到了当年鲸鱼加工厂的废墟。那时,捕鲸的办法是先把鲸鱼打死,然后向鲸鱼体内充气,让它漂浮在海面上,并在鲸鱼的背上插上捕猎公司的旗帜,表明鲸鱼的归属。当年海面上曾一度漂浮着4000具鲸鱼的尸体,鲸鱼的血把海水都染红了,岛上的鲸鱼加工厂臭气熏天。
显然,我们今天看到的景象,与20世纪前半叶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南极洲被完好地保护了下来。出现这种局面,应当归功于《南极条约》。1958年,经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倡议,12个国家的代表举行了六十多次会议,终于于1959年12月1日通过了《南极条约》,并于1961年6月23日正式生效。
重温《南极条约》的实践以及后来的情况,今天的世界能够从中获取重要的启示。
第一,全人类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制定《南极条约》的时候,世界还处于冷战时期,美苏两大阵营处于激烈的对抗和角逐之中。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条约的宗旨和原则明确规定: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南极应永远专用于和平目的,不应成为国际纷争的场所与目标。《南极条约》的实践证明,全人类的利益能够把有不同诉求的国家联合到一起,而且这条道路越走越宽广。《南极条约》生效后,有效期30年,1991年到期后,又延长了50年。有专家认为,《南极条约》的有效期会永远延长下去。
今天的世界,与冷战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类的共同利益比过去大大增多了。冷战时期能做到的事情,今天更有条件做到。
第二,追求和平与倡导国际合作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和平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南极条约》禁止在条约区从事任何带有军事性质的活动,规定南极只用于和平目的。《南极条约》签订以来,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不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化,南极始终是一片和平的乐土,这是多么好啊!
人类的进步需要开放和国际合作,《南极条约》鼓励各国科学家在考察中相互合作。南极是地球上未被开发、未被污染的洁净大陆,蕴藏着无数的科学之谜和信息。各国科学家之间的合作,有利于破解各种科学之谜,造福全人类。条约规定,各协商国都有权到其他协商国的南极考察站上视察。这个规定,显然对于促进国际合作是非常有利的。
第三,领土主权争端,一时解决不了,冻结起来是一个好办法。在《南极条约》签订前,不少国家都对南极大陆提出了领土诉求,相互之间的斗争十分激烈,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历史告诉我们,领土主权的争端经常是引发战争的根源。《南极条约》冻结了各国的领土要求,并规定不得提出新的要求。冻结的主张体现了人类的智慧,保证了南极的和平,这与邓小平同志提出的“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思想是相通的。
第四,环境保护太重要了。我是从雾霾严重的北京来到南极的,二者的反差太大了。北京雾霾严重时,空气让人感到压抑,而到了南极,你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没有污染,空气新鲜是多么可贵啊!回顾工业革命以来的200多年,人类的进步是前所未有的。但毋庸讳言,工业化也带来了严重的污染,人类对大自然的索取太多了,对环境的破坏太严重了,其后果是,人类已经并将继续为此付出健康与生命的代价。随着世界的发展,水资源的短缺正在成为人类所面临的越来越严重的挑战,而南极拥有世界70%的淡水资源。这里的水是洁净的,没有受到污染。这对于我们的子孙后代来说多么重要!党中央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追求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发展。这不仅反映了公众的愿望,而且也是人类继续生存下去所必需的。
总之,南极的启示是21世纪的世界所急需的,《南极条约》所指引的道路是21世纪人类所应当走的道路。这条道路,也是我们中央一再强调的,要扩大同各方利益的汇合点,寻求互利共赢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一定会迎来一个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