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皓月万里,薄雾成海,星光隐耀。
天宫雪白,琼楼玉宇,隐闻幽渺香气伴着寂寂寒气,却又不可捉摸。帝姬殿内,琰姬高坐于主位,眼帘低垂,在看一卷书。她着雪色天衣,银色的云纱罩袍,脸好似拢在一团雾气之中,叫人看不清楚。四下空旷,只有薄纱与淡雾轻轻翻滚起伏,月色如霜,照不尽一室静寂。
大殿之外,侍奉女仙站在殿门两侧,对举着托盘才来的金衣女仙道:“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帝姬正读书呢。”
金衣女仙面露无奈:“确是帝君使我这时来的,说是即刻送到,不得有误。”
侍奉女仙对视一眼,执银铃者点头:“既然是帝君使来,你可有口谕?”
金衣女仙点头道:“此时敢来见帝姬,自然向帝君求了口谕的。”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天宫玉铃,轻轻一摇,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着吾令,可见帝姬。”末了一朵金桔色的九天花如人间烟火般绽放,缠绕成一方印章的模样,上书天文“九天天帝”。左侍奉女仙松了一口气,道:“你且待我向帝姬通传。”
手执银铃,轻轻摇了一摇。
琰姬未抬眼,手指在书页之上一弹,殿门豁然洞开。冷寂之气扑面而来,金衣女仙不敢抬头看,低头抬高托盘,正要迈进殿中,侍奉女仙却拦住道:“不可擅入。”
金衣女仙怔了一瞬,暗想:又怎么?
左侍奉女仙道:“帝姬喜洁,为了你好,这托盘需由我们送进去。”
右侍奉女仙道:“你着金衣,帝姬不喜白色以外的颜色。上次九重天来了个妖界的凤凰,穿得像一枚太阳般璀璨,冲撞了帝姬的车驾,帝姬一掌把他打了半死,你可听闻?”
金衣女仙吃惊地打量她们一眼,这两位侍奉女仙,从衣着到发带,从鞋履到发色,俱是银白色,本以为没什么稀奇,却原来是这样的缘故?这两位侍奉女仙,口吻温和,神情却冷淡,一双眸子,更是寒潭一样,给她的感觉,就像殿门一开扑面而来的寂冷之气,别是什么石子成的仙吧?
一边慌忙应道:“我前几日方从女仙学院毕业,还未知此事,多谢仙长提点!”
两位侍奉女仙轻轻点头,左边执银铃女仙把银铃往袖中一收,接过托盘,往殿中走,金衣女仙看着她平平无奇的走进去,既不低头,也不高抬拖盘,身影消失在白色薄纱和帐幔之后,不由小声问道:“仙长,我能问你一个关于帝姬的问题吗?”
右女仙面上浮起一个极轻的笑,眼中有几分看着后辈的慈祥,道:“我知道。”
金衣女仙蹭近了点,睁大眼,狐疑:“你知道?”
“刚毕业的女仙们都会问这个问题。”右侍奉女仙面上的表情只浮现了一瞬,快而淡,转眼又面无表情,“帝姬真的比九天第一美人还美么?”她平平地念道,“所以见到她的佛陀碧闻堕了魔?”
“对对对,”金衣女仙殷切地看着她。“真的么?”
右侍奉女仙只是摇头道:“除了帝姬和那个魔头,无人知晓真假。”
金衣女仙失望地叹了口气。想到刚才托盘之上的信筏,眼中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大家都说,自那事以来,佛界与我们神仙界少来往了许久呢,今天这封信筏,你可知是谁送来的邀约?”
殿内,琰姬合起书卷,玉色的手指修长优美,她隔空一抓,信筏被摄来,在半空之间展开,上以佛文邀帝君与她于三小时后前往佛界参与讲道会。落印是佛主之印。
她开口道:“备驾,启程佛界之心。”
左侍奉女仙盈盈一礼身,口中应是,步出殿中,以女官令传令备车。帝姬官道的云层洁白如玉,令方下毕,远处的帝姬车驾之殿驱驰殿中,驾车仙君带着鸾鸟车架,腾云而至,金衣女仙才走到官道之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雪白的巨大鸾鸟,连连后退,拿着托盘左歪右歪,几乎把它掉落。
琰姬以玉液沐浴完毕,着一身雪色古神服,层层叠叠的裙裾在地面铺叠开来,银色暗纹织就星月图腾,繁复壮丽得夺人目光。侍衣女仙悄无声息地退下,侍发女仙走上前来,挽起那一头棕金色的长发。长发柔软微卷,颜色美丽得好似日光,温暖的,温柔的。挽好长发,插入一根白色木簪,好似阳光里落了一片白色的羽毛。
琰姬转过身,步出帝姬殿,方见鸾鸟驾侧落了九条五爪金龙的车驾,车架侧天兵天将驾着天马护卫,她的父帝正在华盖之下端坐,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琰姬在笼罩面庞的薄雾之后微微皱眉,上车端坐,脊背如松,并不打算搭理父帝。而驾车的神君却始终使车架保持平行驱驰,是以九天帝君得以掀起玉冠的珠帘,向自己最小的女儿询问最近的起居。
“琰儿近年可有睡眠入梦?”
“无。”
“可有吃送去的仙食?”
“无。”
“近年可曾外出?”
“无。”
“可有好友来访?”
“有。”
九天帝君心中想道:又是来求抄作业的神学院的同学吗?不知是男是女?
“是谁呀?找你做什么?”
琰姬虽又皱了眉,但还是应道:“是同期快毕业的同窗溪女和昭和,还有天澄,他们毕业课业有问题来问。”
九天帝君心里一盘算,溪女性子软和,昭和性子爆烈,这两个成绩似乎都一般,帝君奖学金没拿过,又只是中等神官世族出来的,来求助无可厚非,但天澄这个常年与琰儿争第一的人,他不是最不服气琰儿的吗?这个小家伙,明明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得要命,故做彬彬有礼的模样和他父亲南方天帝一样一样的。
他不好问得更细,免得女儿嫌烦,微咳一声,他道:“你毕业课业不是早就完成了么,打算去哪一界毕业旅行呢?”
琰姬看着云在车身旁水似的流动,星辰在脚下铺就银河大道,知道界门快到了。她答道:“我本打算去鬼界,但导师告诉我,这个问题,佛门对神仙界重新开启后,就会有答案。”
话语间,界门已至,守卫军士让开了路,二神一路驱弛而去,一入佛门,金光普照,空气中充满了澄净明亮的气息。侍奉女仙把玉帘纱帐垂下,点燃曦灯,整辆车发出月色一样的朦光,把金光、气息阻隔在外。
鸾鸟和金龙滑翔过苍茫天际,越过山海,直达佛国之心,它们清啸一声,缓缓乘云而落,落在云台之上。云台车舍之中,各种各样的神兽坐骑趴伏于地,瑟瑟发抖,琰姬挽起帘一看,原来是凤凰两位老祖宗驾着九头火鸟在前方与人寒暄。
凤祖凰祖身着金红羽衣,头戴赤金凤冠,正与高做坐莲台的南海菩萨闲话,明明早觉察到她们到来,却做不知,话毕,头也不回同菩萨一起去向西方。许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凰祖微微侧过脸来,看了琰姬一眼。凤凰一族,天生有火眼金睛,区区薄雾怎能阻隔?琰姬眼疾手快,戴上事先准备好的神器帷帽,坦然下车。
凰祖收回眼神,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微提,眉眼弯弯,对夫君道:“小凤儿的确不亏,真的。”
凤祖脸色微沉:“那孽障,快把我们凤凰一族的脸给丢尽了。”一则,看上人家也就罢了,当街求偶,居然连人家姑娘一掌之力也承受不住。就算是中央之帝的帝姬,也不过不到百岁之龄,堂堂一只千年神兽,又不是涅槃虚弱期,脆成这样?二则,他们妖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看上谁也就罢了,居然敢拦中央帝姬的车驾?拦了好好说也便罢了,偏一上来就化真身跳求偶之舞,这不止是耍流氓,这个是对帝姬耍流氓啊!打死活该。三则,这厮被打得半死送回妖界之后,养了几年伤,一好就把自己的尾羽全给拔了,说要给心上人炼神器,哼,要不是禁足令还在,他能上天入地!
九天帝君到来,自有佛陀接引,微作寒暄之后,一行人端坐莲台,直往心殿。
佛祖居中高坐,他有三身三头,向着三面莲台,莲台围绕成圈,高处看下去,是同心圆形。此时莲台之上,坐满了各路帝君,佛陀引九天帝君入了最高位。琰姬坐于第三圈的莲台,周围的脸孔,俱都是脸孔稚嫩的帝姬和元子,还有几位年轻的僧人。
高阳照人,每个人的面孔都清晰地沐浴在佛光之中,周身暖洋洋的,只觉通体舒泰,内心宁静。这样一来,琰姬身上的清寒之气,以及周身莹莹的白光,便令她周围之人不断侧目。
琰姬端坐不理,客陆陆续续来,佛祖闭目养神着,等待的时间里,周围的帝姬元子纷纷说起了小话。琰姬施了个隔音术,掏出一本《莎婆经》。莎婆者,红尘也。佛经有云:情不重不生莎婆。这是一本还俗僧人踏入红尘,以情入道,以情破道,飞升成散仙的自传。
开篇即是: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琰姬看时渐渐入神,忽觉大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来,方发现,讲道会已经开始不知多久,也不知说到什么,所有人俱看着她,琰姬不慌不忙,将书一收,站起告罪。佛祖声若洪钟:“不住一切处心者,即是佛心,九天帝姬身怀佛心,上上根器,是再好不过。”
琰姬听见父帝扬声笑道:“也罢,这个赌约吾应了。至于人选……”他回头问女儿道:“如何?琰儿可愿走红尘百遭人生,以结果告知吾与西方天帝这场道心之争的胜负?”
“愿不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