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关塞外,北风萧瑟,绝壁千仞。
雄关依山傍险,东西两侧群峦连绵不绝。
遥关以北,通换马口,再过昌奇河,直抵北人的边陲重镇壶城。
遥关以南,近百里的群山起伏,唯中间一条空谷蜿蜒曲折。山林中多松柏、少鸟兽,肃杀幽绝,自古便是兵家用兵之地。
遥关城头,一个身披白袍的老人瞩目眺望着五十里外的营寨。这位老人便是素有白袍韩信之称的虞国名将,方起,方洪野。
他身后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长的俊朗清秀,身材甚是挺拔。身上穿着白甲,身后也披着白袍,手中戳着一把银色长枪。
这青年是方起的末子,名权,字季天。方起共有女子七人,其中儿郎四个。论武艺以老二方旋为首,论谋略又以老三方玑为最。但老末天资聪颖、相貌端正,又是老来得子,是以最得方起喜爱,常常留在身边。
方权见方起眉头紧锁,想说些开解的言语,于是道:“父帅,斥候来报,匈奴营中锅灶不过两三千口。以此推算敌军仅两三万人,应不足为虑。”
军中埋锅造饭,以十人为一口,故斥候常以锅灶数量来推算兵力大小。
方起道:“轻敌乃兵家大忌,这才上战阵几时,就忘了我平日的教导?”
方权拱手道:“孩儿不曾忘。只是匈奴人许久不曾南顾,此次前来又非倾国之力,父帅何以如此忧虑?”
方起道:“正是因为自你祖父壶城大捷,阵斩匈奴王夏叠以来,北人整整四十年不曾有所异动。所以他们此次既来,定是大有图谋,咱们万不可轻视。”
方权道:“孩儿觉得,匈奴人就是看咱们主上崩逝、新皇年幼。以为咱大虞朝中出了乱子,有机可乘。”
此时虞国已经立国将近一百年。一般这个时间,本应该是一个王朝最安定最繁荣的时刻。但是随着承帝突然驾崩,他生前最后十多年朝中几个权臣之间互相暗涌的争斗,朝堂外天下十三州此起彼伏的天灾和暴乱,以及临走时留下的年仅八九岁的继位者,都给这个帝国的前途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方起道:“此话倒是不错。但从壶城到遥关二百余里,北人不足五日便连破我军四道营寨进军至此。可见其尚武彪悍之风不减当年。”
方权道:“等他们到了关下,孩儿就让这帮匈奴蛮夷见识见识咱方家游龙枪法的手段。”
方起回头瞧了一眼方权的摸样,心中对他少年人的轻狂不免有些微词。于是问道:
“你可知此次北人领军主帅是何许人?”
方权回道:“匈奴单于的第三子,人称漠北之狼的夏武罗。听闻善使一根五十二斤的镔铁狼牙棒,有万人之敌。”
方起追问:“你以为此人真实武艺如何?”
方权道:“孩儿未曾见过,不敢妄言。”
“你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定然不服。”方起看着爱子忿然的表情,一下猜中了儿子的心思,轻笑着继续道:
“你年少成名,得我枪法真传,向来自视甚高。一定觉得那夏武罗不过尔尔,是不是?”
方权被父亲说中心事后默不作声,只在心中思量着什么。
方起摇摇头道:“权儿,你可知道平乐十九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北人左贤王叛乱的事?”
方权回道:“孩儿不知,还请父帅教导。”
方起道:“北人官职中,以左右贤王为长,相当于咱们中原的三公。那时左贤王名叫夏克杵,号称拥兵二十万,实力在北人诸部落王中最为雄厚,反观单于王军却不过只有七八万人。”
方权奇道:“七八万人马,怎么震得住二十万大军?那匈奴单于莫不是糊涂了,放任藩王成势。”
方起道:“壶城大战打的匈奴单于主力十几年未能恢复元气,左贤王也正是因此才在漠北做大。”
方权追问:“那左贤王的叛乱后来如何了?”
方起道:“叛乱初期,叛军节节大胜。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连陷四城六庭二十二镇,漠北大半领土竟入掌中。就连单于的王庭都被困在阴山半月有逾。”
方权道:“这么说,当今匈奴王就是那时上位的左贤王了?”
方起道:“不。当今匈奴王夏克际是夏叠的次子,已经在位三十多年。”
方权忙问:“那他是如何反败为胜的?”他被父亲的故事吸引了,少年对于英雄人物有着天生的倾慕之情。
方起转过身正视着方权说道:“因为他有一个儿子帮他反败为胜,那个儿子叫夏武罗。”
方权惊道:“怎么可能,十二年前他也才二十一岁,跟我一样的年纪。”
方起道:“那时他正受命出使高丽,听闻叛军起事,七日间带亲卫军五千人纵横八百里回援。以突进法直插叛军中路大营,阵斩叛军主将左贤王夏克杵,叛军遂败降。”
方权脱口道:“骑兵中路突击进行斩首战?五千人打败二十万人?那不就是西楚霸王?”他一脸的错愕,被父亲讲述的故事惊的一时呆在了当场。
方权道:“所以此战过后,夏武罗名震大漠,他漠北之狼的名号就是那时得来的。”
方起扫了一眼儿子不知是因惊骇还是兴奋而微颤的手,继续道:“关于这漠北狼,还有另一个趣闻。”
方权下意识的问道:“什么趣闻?”
方起道:“听说他凶狠暴虐成性,每天找来死囚三人,命令他们与自己生死相搏。如十合不败则免其罪,三十合不败则赏其金,五十合不败则封其位。你猜后来如何?”
方权道:“他因此选出了一群精兵强将么?”
方起道:“不,没有一个人得到过封赏,因为所有人都在三回合内就已经身首异处。后来北人口传:今大漠千里,无一死囚尔。”
“大漠千里,无一死囚尔。”方权喃喃自语,重复着父亲的话,手中亮银枪越握越紧。
父子俩这一番交谈让俩人都陷入了沉思。一个可能正思考着匈奴兵马近来的动向和这个王朝的未来。另一个,则默默对比着自己、西楚霸王和漠北之狼三者之间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