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哥,不好啦!不好啦!”马车刚走远,头上便传来伙计火急火燎的声音,伙计踮着脚高高摇着手招呼苏城上去。
“伶二,你今天有些不对。”下了马车,漠淘沙便追上去问,下人将酒卸了下来抬进万户府里去。
“哪里不对?”万户伶侯脚步不减。
“你爱惜那些花要命,平日里我揪丝儿鸢尾花的绿叶,你都恨不得把我的手剁了,怎么今日就大方送人了?”漠淘沙似乎明白了什么,而万户伶侯,比他明白的更早。
“你是故意送花,而不是给,或者是换,是不是?”漠淘沙继续追问着。
“不是。”万户伶侯淡淡回应一声。
“确定了,你直接去将人抢回来吧。”漠淘沙站住了,没有追上去。
“不用。”万户伶侯也停了脚步,依旧淡淡一句。
“从阡城回来之前,她被苏城带走了,所以你才会败在了锦鲤滑的手下。起初我质疑过,因为这句话是聂吴字告诉你的。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花鱼,现在又见到了苏城,还带来了一个所谓和他青梅竹马的丫头。你信了,所以我也信。”
“不用。”灰白的发丝没有雪白那么刺眼,只是略显得忧伤和沧桑。不用。不用了。
“你花大价钱托人去打听消息,所以你知道,那花鱼也是她的爹,花繁就是她的名字,苏城是阡断悲的徒弟她的师哥。今日该就要出发去漠山的,枯桥的伙计来了一趟,你便故意往后推了一日。照我看你十多年来,还没有人会让你改变过定好的主意。”漠淘沙叹了口气,就连他最疼爱的苏蓝都没能劝住他,戎装上身,他便是开始复仇,也才会让伪陈风发觉他的巨大威胁,非要斩草除根不可。
“为一人,毁一城,赔一命,随便你。”
“灭门,阡家也占了一半。”万户伶侯握紧了拳头,他杀了阡城,迟早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早去,是怕战争牵连到无辜的人吗?”
“这下还不是都牵连到了?”万户伶侯冷冷反问一句。漠淘沙唯一说不过的人,就是万户伶侯。
“算来算去,最冤枉无辜的还不是你漠淘沙?早跟你说过安生做个买卖糊你自己的口,别天天跟在我后面去,我不敢保证你每次都能好好活着回来。”
“那怕什么,死了,你也会把我拖回来埋了,我不亏。”漠淘沙拍了下万户伶侯的肩膀,跟着搬酒的人过去数酒罐子去了。
一月后,漠山归来。
“真好,可以赶在花谢之前来好好喝一场!”漠淘沙感叹道,香醇的酒倒入洁白的玉杯之中,碰撞出一段一段动听的玄音。六月雪,蓝雾还在开。从万户府后山起过来的几十株鸢尾花散散种在空地里,开着各色的花,却数紫色的最多最好。
六角向上骄傲高高翘起的亭子,藏在蓝蓝紫紫白白绿绿的花草里,四边用灰色的砖垫了几条路方便各个方向进出。
没有阳光,风吹得很大。高高低低的花碎了被拉扯下来,落满天空,最后停在地上,被慢慢拖拉着。天气渐渐凉下来。
“看来今日只是人心美,天气不太美,要有雨了。”漠淘沙吞了一杯酒下肚,有些惋惜这天气不适合多喝酒。也惋惜某个人,又领了一身伤回来,但这次,他没有拦着万户伶侯喝酒。高山风在亭子里伺候着,苏城帮着打理楼里的生意,今天生意似乎不错。
“冷天气,恰恰最好可以用我老高藏的酒来暖暖身!”高山风乐呵呵应着,给漠淘沙又倒满了一杯。
伶侯倒没注意落花冷天气。只顾着看亭外不远处放着的破碗,里边养着一株瘦弱的草。和自己送的那几十株相比,要逊色更多。
“二爷啊,我们瞒得再好,花儿还是发现了,好在苏城带来的还有一株剩了半截活着,花儿就把它种活了。二爷送的那些,也都是花儿栽种打理,我啊,不敢再碰了。”高山风得意摆摆手,他还真不是心细手巧的料。怕把这一堆花草都给伺候死了。那他的心,也伤透了。
“唉。可花儿就是最宝贝苏城带过来的半截。”高山风叹了口气,差一点儿,他就伤透了他丫头的心。
风吹得大了,很明显的寒意,万户伶侯这才回过神。落花成雨雨更大,飞成美好的一大片。已有微微的醉意。手握着的酒杯里落来一张张碎碎小小蓝色花瓣,万户伶侯怔怔看着。
“二爷,咱回楼里去吧,今天这雨,来头不小喽。”万户伶侯轻应一声,倒下杯里的酒,小块的蓝色碎花瓣随酒洒落成的波浪在地上晕染开来。
高山风头伸出去一些,扯了一嗓子。
“幺儿!雨来了,快来收拾东西嘞!”
“来嘞!”
雨下大来,一颗一颗明显掉落,砸碎在地板上,一团,一团,慢慢染大。然后变了细细的雨丝在花里草里树里天空里密密编织着。
“二爷,你们先上楼歇着,我去温壶热酒就来!”高山风随着手脚灵活迅速的伙计们收拾了东西,先走了去。
二人出了亭子来,刚走进楼里。有一道影子从身后跑了过去,万户伶侯停下了脚步。
“伶二,怎么了?”漠淘沙以为喝多了酒,伤口又加重了。二人身后下雨的声音大起来。
“没。”万户伶侯摆摆手,准备再走,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正面碰见花繁抱了草站住,正正看见她的脸。
“染红……”虽然知道她就在这里,也听见过她的声音,幻想过她长大后的样子。但真的分别想念十年之久,第一次与她相见时,他控制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喊出了她的名字。
“伶二。”漠淘沙也转过身去,那只红色的左瞳闪着湿润柔和的目光。
“你说谁?”花繁不解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花繁早已长发及腰,一身浅紫色合身的衣裳,风顺着她的后背用力推她向万户伶侯过去,黑发在雨中未湿透,潮成一缕一缕费力飘起来,剩几根干燥的发丝高高飞起,遮住她的眼睛和额头。
我。不去。雨变得更大。
她不怕淋雨,奇怪看着他。却似乎想起了似的,对着万户伶侯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莹莹星点,薄唇浅浅,相认一般。她的笑容却从未长大改变,白白的牙露在甜蜜的笑容里。
只有在谈到苏蓝和她才会偶尔笑笑的万户伶侯,嘴角抽搐一下,他想要对她笑起来,身边却突然起了一阵冷风,使他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
“师哥。”花繁看着那个方向轻轻喊了一声,苏城打了伞匆匆跑过去接人,从身后而来,从身旁而过,带起的风使万户伶侯身体更冷。
她的笑,是给师哥苏城看,而不是万户伶侯。伞遮住了女孩的上半边脸,再看不见全脸。
“花儿,下次不淋雨。”苏城将花繁接了进来,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栽花的破碗。人来了身边离得很近很近,却只是拖着湿淋淋冷冷的身体从身边走过。
“花儿换身干衣裳去。”苏城宠溺叮嘱她,将淋湿粘在脸上的几丝头发轻轻拨开,小巧可爱的脸庞带着晶莹的雨珠,更加可人。
“好。”花繁乖巧应着,回房去换衣服。他希望的,就是成为那样的人。
“姑娘长得真好看。”漠淘沙比起没有撇眼看的万户伶侯看得更加清楚,不由赞叹道。
“是啊,花儿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苏城也不谦虚,眼光追随着上楼的背影。
“我看二爷今天酒胃口好得很,漠淘沙就和二爷比比,谁先把高老板的枯桥三月刀给喝干,如何?”漠淘沙伸手搭在万户伶侯冰冷的肩膀上,挑衅道。